日月風(fēng)華 第958節(jié)
“對方此后定時就給我送來解藥,他對毒性發(fā)作的時間預(yù)估得很清楚,往往都會在毒性發(fā)作前幾天就將解藥送到?!蔽髁趾沟溃骸安贿^對方卻一直沒有露面,而且在信箋中警告我,讓我不必去查他的身份,他會按時將藥送到,如果我多生事端,解藥就會消失,所以……所以我擔(dān)心對方中斷解藥,就沒有追尋,按期等待解藥送過來?!?/br> 大單于看了沈玄感一眼,問道:“那你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他?” “三個多月前?!蔽髁趾沟溃骸澳且惶焖麕е馑幫蝗怀霈F(xiàn),也是戴著面具,對我說有事情要請我?guī)兔?。?/br> 大單于向沈玄感問道:“這幾年是你一直給他送藥?” “不是他?!鄙蛐袥]有說話,秦逍卻已經(jīng)道:“這幾年他一直待在黑山,黑山距離步六達(dá)有數(shù)百里地,騎快馬往返至少也有十幾天。圖羅赫體內(nèi)的寒毒已經(jīng)進入膏肓,每個月至少也會發(fā)作一次,沈玄感不可能每個月都會給他送藥。他是黑山匪的頭領(lǐng),如果每個月都要離開黑山十幾天,必然會讓其他人起疑心,所以我確定這幾年送解藥的絕不可能是他?!?/br> 沈玄感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說話。 “秦將軍說得對?!睎|林汗也道:“大單于,我也覺得不會有人每個月往返送解藥。送藥之人定然一直待在步六達(dá),他手中有許多解藥,只是分期送給圖羅赫而已。” “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大單于道:“圖羅赫,數(shù)日前你帶沈玄感來見我,還說此前并不認(rèn)識他,原來你三個月前就已經(jīng)見過他?!?/br> 西林汗低著頭道:“是我欺騙了大單于?!?/br> “他找你幫什么忙?” “他……!”西林汗欲言又止,斜瞥了沈玄感一眼,才道:“他……他讓我給烏丸延下毒!” 帳內(nèi)頓時一陣sao動。 “他知道大單于每年都會召集諸部頭領(lǐng)秋狩?!蔽髁趾箞D羅赫額頭冷汗直冒,卻還是供認(rèn)道:“秋狩之時,諸部頭領(lǐng)大都會到場,所以……所以他讓我找機會給烏丸延下毒?!?/br> 東林汗步六達(dá)海怒視沈玄感,問道:“你與烏丸吐屯有什么仇怨,要讓圖羅赫下毒害他?” “我與他無冤無仇,甚至沒有見過他?!鄙蛐袊@道:“他只不過是隨意挑選的一件工具而已。” 大單于嘆道:“不錯,烏丸延只是一件工具。你們當(dāng)年既然能對圖羅赫下毒,要給烏丸延下毒更是輕松,其實根本用不著圖羅赫幫忙。而且給誰下毒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圖羅赫親手散布疫病之源。只有如此,烏丸延才能被你死死綁住,不得不聽命于你?!?/br> “大單于明鑒!”沈玄感笑道:“其實倒也不能全怪西林汗,我讓他下毒,他也猶豫,而且并不知道那種毒藥是我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研制出出來。他并不曉得烏丸延中毒之后,疫病就會從他身上開始散布?!?/br> 他此時已經(jīng)承認(rèn)疫病是由他而起,帳內(nèi)眾人都是悲憤交加,如果不是想要知道更多的詳情,恨不得立時一擁而上將之亂刀砍死。 秦逍神情凝重至極。 他想過疫病是人為而導(dǎo)致,想到王母會和汪興朝都有可能是幕后策劃者,卻實在沒有想到沈玄感竟然卷入其中。 這一場漠東大疫,導(dǎo)致成百上千人死去,許多人依然還在遭受疫病的折磨,慘絕人寰。 而這一切竟然是出自沈玄感之手。 此等兇惡之人,簡直是喪心病狂。 但他也清楚,西林汗是沈玄感的一枚棋子,而沈玄感肯定也不是棋手,此人也只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在他身后,還有真正的棋手,那位棋手才是真正喪心病狂。 但自己沒有察覺到沈玄感的異動,一直沒有注意到此人在暗中活動,也確有失察之過。 “大單于,他沒有撒謊?!蔽髁趾箞D羅赫急忙道:“我沒有想到那毒藥會導(dǎo)致疫病散布,如果……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我絕不會答應(yīng)他?!?/br> 東林汗冷笑道:“但是你終究還是對烏延吐屯下毒。” “難怪那天議事的時候,烏丸吐屯突然昏倒。”黑河吐屯也是神色冷峻,握拳道:“原來當(dāng)時他是中毒?!?/br> 在場許多人都記起,那次秋狩之時,汪興朝派來使者,要步六達(dá)調(diào)動兩千不死軍前去助戰(zhàn),步六達(dá)眾頭領(lǐng)商議此事的時候,烏丸吐屯在會議上突然昏倒,當(dāng)時眾人只以為烏丸延是患病,并沒有想到當(dāng)時西林汗已經(jīng)對烏丸延用毒,而那也正是漠東大疫的開始。 大單于臉色也是頗為難看,向西林汗問道:“后來烏丸部開始疫病潰散,短短三個月,整個漠東大草原都遭受到疫病的毒害,你難道還不知道沈玄感利用你制造了疫病?” “烏丸延出現(xiàn)疫病之后,我就知道……知道肯定與那毒藥有關(guān)?!蔽髁趾鼓樕珣K白,扭頭看向沈玄感,道:“我當(dāng)時恨不得將這人碎尸萬段。” 沈玄感卻是發(fā)出一聲輕笑,顯得異常不屑。 “可是你沒有殺他?!贝髥斡诶渎暤溃骸澳惴堑珱]有殺他,反倒與他狼狽為jian。前幾日你竟然帶他來見我,聯(lián)手欺瞞本單于,聲稱這一切都是秦將軍在背后策劃,本單于當(dāng)時就有所懷疑。你可還記得,當(dāng)時你可是一直在配合沈玄感的言辭,對秦將軍和龍銳軍極盡污蔑之能事?!?/br> 大單于雖然說的不細(xì)致,但秦逍卻能猜個大概,橫臂行禮道:“多謝大單于的信任!” 大單于搖頭道:“秦將軍也不用感謝,因為當(dāng)時本單于雖然有所懷疑,卻也并非完全不相信他們所說的話。按照沈玄感的說法,你散布疫病之前,就已經(jīng)備好了解藥,所以步六達(dá)陷入困境的時候,你一定會帶著解藥前來,以解藥為工具,向步六達(dá)提出各種條件。如果不是這兩天發(fā)生了一些事情,你這次果真帶了解藥來,我也許真的會很糊涂地認(rèn)為你就是散布疫病的真兇?!?/br> 秦逍忍不住問道:“不知這兩天發(fā)生了什么?” 大單于卻并無回答,而是將目光移向沈玄感,問道:“沈玄感,你在漠東散布疫病,難道就是為了陷害秦將軍和龍銳軍?這就是你們最終的目的?” 沈玄感卻是閉上眼睛,并不回答。 東林汗冷笑道:“大單于,他不想開口,可以用刑,讓他知道我們步六達(dá)刑罰的厲害?!?/br> “圖羅赫,他為何要這樣做,你總該知道?”大單于也沒理會東林汗,而是看著西林汗道:“你為何要急著處死秦將軍?” 西林汗搖頭道:“我……我不知道。他們在草原散布疫病的目的,一直沒有告訴我,可是……他說如果秦逍來到步六達(dá),我如果不立刻將他處死,真相就可能會被揭穿,到時候……到時候死的就是我,所以……!”后面的話卻沒能說下去。 眾人聞言,對西林汗既憤恨,又鄙夷,只覺得此人貪生怕死,實在是有辱步六達(dá)的威名。 “他們一開始的目的不是為了陷害秦逍和龍銳軍。”忽聽一個聲音道:“只因為他們原本的計劃已經(jīng)被摧毀,所以不得不臨時調(diào)整計劃,將矛頭指向了秦逍!” 這聲音清脆悅耳,但語氣卻很是冷漠,卻正是那冪羅斗笠人發(fā)出。 第1612章 螳螂捕蟬 眾人循聲都是看向那斗笠人。 只見得斗笠人緩步上前,盯著沈玄感道:“栽贓秦將軍,其實也只是你沒有辦法的選擇?!?/br> 沈玄感身體一震,死死盯著斗笠人,陡然間似乎想到什么,駭然道:“是你,原來……原來都是你在背后搞鬼!” 秦逍此刻卻是直直看著斗笠人。 從看到斗笠人第一眼那一刻,他就知道這斗笠人在此次事件中一定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但此人到底是誰,又在這中間扮演著什么角色,他一時半刻還真是猜想不出來。 但此刻聽到斗笠人的聲音,他確實臉色微變,也幸好他面上也是用布巾罩著,否則很容易讓人看到他臉上震驚的表情。 大單于卻已經(jīng)冷笑道:“如果不是圖瑪及時趕到,本單于恐怕也要被你們欺瞞,犯下糊涂做錯事情?!?/br> 秦逍知道“圖瑪”是錫勒人對女子的一種稱呼,往往是長輩對后輩女子的叫法。 就如一位長者如果看到一名女子,無論認(rèn)不認(rèn)識,只要稱呼對方為“圖瑪”,都很合適,意思和大唐成為女子為“姑娘”頗為相似,但同輩之人卻不好直接稱呼對方為圖瑪,而是另有叫法。 大單于此言一出,不但讓人確定斗笠人是一名女子,而且還是大單于的晚輩,自然是一名年輕女子。 不過用不著從大單于對斗笠人的稱呼去判斷,這斗笠人一開口,從聲音上大家便知道她是一名年輕女子。 沈玄感方才被縛,也是淡定自若,并無驚懼,但此刻看著斗笠人,神情卻是驚駭無比,眼眸之中混雜著驚懼和憤怒之色,厲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在背后下狠手?” “你們可以毒害錫勒諸部成千上萬百姓,我當(dāng)然也可以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倍敷胰寺曇衾淠半m然我們終究晚了一步,但總好過讓你們jian計得逞!” 帳內(nèi)諸人面面相覷,實在搞不清楚這中間到底是什么蹊蹺。 秦逍眉頭微緊,忽然想到什么,身體微微一震。 大單于卻看向斗笠人,輕聲道:“圖瑪,你可以將東西拿上來了!” 斗笠人也不多言,轉(zhuǎn)身順著過道去了后面,但很快走回到前帳,這一次身后卻是跟著一名個頭頗高的青年男子,身著皮裘,戴著皮氈帽,他的氣色看起來不算很好,有些蒼白,甚至顯得有些虛弱,但他卻雙臂搬著一只木箱子跟在斗笠人身后。 “塔都!”西林汗圖羅赫見得那青年男子,驟然變色,失聲道:“你……你不是感染疫病……?” 那青年男子竟赫然是大單于唯一的塔都步六達(dá)章。 圖羅赫自然知道,塔都大半個月前就感染了疫病,而且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大單于對塔都痛愛至極,自從塔都染上疫病后,就被安排在這汗帳之內(nèi)診治,大單于更是親自照料。 按照時間推算,塔都已經(jīng)毒入膏肓,如果這兩天在無法得到解藥,恐怕?lián)尾涣巳迦站蜁廊ァ?/br> 也正是因為塔都的疫病,大單于照顧在旁,所以才將汗庭中的諸事都交給圖羅赫處理。 但此刻見到已經(jīng)纏綿病榻的塔都竟然出現(xiàn),而且看情況似乎已經(jīng)恢復(fù)不少,臉上非但沒有浮腫,甚至連水泡紅斑也消失不見,西林汗自然是震驚不已。 塔都冷哼一聲,道:“圖羅赫,看到我沒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塔都,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蔽髁趾辜泵Φ溃骸澳惆踩粺o恙,那可……那可真是太好了。” 塔都淡淡道:“對你來說,也不一定是好事?!眳s是直接將箱子打開,伸手從里面取出一只竹筒來,走上前,將竹筒呈給了大單于。 秦逍看在眼里,心中已經(jīng)了然。 “圖羅赫,這是什么東西,你應(yīng)該認(rèn)識吧?”大單于拿著竹筒,微微抬起,看著圖羅赫問道。 圖羅赫當(dāng)然認(rèn)識。 之前他帶人控制了賀骨使團,從使團手中繳獲了解藥,而解藥就是裝在竹筒之中。 現(xiàn)在大單于手里的竹筒,與賀骨使團帶過來盛裝解藥的竹筒完全一樣。 “沈玄感,這是你帶來賀骨的解藥吧?”大單于唇角帶著冷笑,緩緩道:“你們在漠東散布疫病,最終要達(dá)到目的,就是依靠這些解藥吧?” 沈玄感嘆道:“天命如此,我也不想多說什么?!?/br> “你們有一句話說的沒有錯,散布疫病之人,必有解決之法。”大單于直視沈玄感,“你們在漠東散布疫病,卻早就備好了解藥,眼看著錫勒諸部遭受疫病的折磨,你們卻是沉得住氣,只等著最要緊的時候拿出解藥來施恩于諸部,如此便可讓錫勒諸部視你們?yōu)榻饩葹?zāi)厄的天神使者,最終達(dá)成你們籠絡(luò)錫勒諸部的目的?!遍L嘆一聲,道:“錫勒人恩怨分明,如果都將你們視為解救災(zāi)厄的天神使者,對你們存有莫大的感激和敬畏之心,你們便可以大加利用,讓錫勒諸部成為你們驅(qū)使的工具。” 沈玄感眼角抽動,嘴唇張了張,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你一直在暗中等待?!贝髥斡诘溃骸澳阊劭粗搅_(dá)無數(shù)人因為疫病死去而無動于衷。你在等著塔都病情最為嚴(yán)重的時候再出面,一來是可以解釋研制解藥需要時間,如果太早拿出來反會引起懷疑。二來也是在塔都將死之時再出現(xiàn),讓他起死回生,本單于才會對你們更加感激。你們似乎將每一步都算計好,自然為完美無缺,只可惜終究算漏了。大唐的俗語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而我們錫勒人有句話,當(dāng)你在背后咒罵他人,天神一定會聽見?!?/br> 沈玄感道:“大單于說的沒有錯,我確實沒有想到在我們行動之時,背后卻有人已經(jīng)盯上了我們?!笨粗敷胰说溃骸拔沂值紫履切┤耍?dāng)然都是死在你們的手里。” 斗笠人似乎不屑理會,并不搭理。 大單于卻是道:“你們的人已經(jīng)暗中分布在漠東大草原上,步六達(dá)、賀骨,還有真羽,都有你們的人做好了準(zhǔn)備。你們備好了解藥,眼看著疫病四處蔓延,只等到最佳時機,便出手以解藥救人,以此籠絡(luò)諸部??墒悄銢]有想到,你們部署的那些人,卻都已經(jīng)被人盯上。你們這些惡魔毒害生靈,天神自然不會置之不顧,會有一群真正的天神使者出現(xiàn),鋤jian滅魔?!?/br> 秦逍此時卻已經(jīng)是完全明了。 他在口難氏的時候,野陵道人突然帶著解藥出現(xiàn),可是一夜之間,不但野陵道人被殺,就連他的同伙也都被盡數(shù)誅殺。 當(dāng)時秦逍就一直奇怪,刺客為何要殺死這些人,卻又留下解藥? 此刻他心中已經(jīng)明白了其中的蹊蹺。 斗笠人當(dāng)然是不會只是一個人,就如同沈玄感也不可能獨自就能完成如此殘忍的計劃,斗笠人的麾下肯定也有一群人,但這群人的存在異常隱秘,沈玄感這伙人根本沒有任何察覺。 當(dāng)沈玄感有條不紊地實施計劃的時候,斗笠人和他的麾下就像是盯著獵物的獵人一樣,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出手,幾乎是摧毀了沈玄感的計劃。 “你一直在圖羅赫那邊潛伏等候,從圖羅赫口中了解塔都的病情,他幾乎每天都要前來汗帳看望塔都,大家都以為他是關(guān)心,實際上卻是一直在為你注意塔都的病情?!贝髥斡谄届o道:“當(dāng)幾天前得知塔都情況已經(jīng)異常嚴(yán)重,你覺得時機已經(jīng)成熟,前去找尋同伴,準(zhǔn)備取出解藥……!” 沈玄感嘆道:“不錯。只可惜我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都變成了死人,無一人逃脫。那十幾箱解藥,也都不翼而飛?!?/br> “如果你是聰明人,事態(tài)發(fā)展到那個地步,你就該知道事情暴露,應(yīng)該逃離。”大單于道:“也許那樣你還有一線生機?!?/br> 沈玄感笑道:“花費多年時間,精心策劃,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雖遭挫折,卻也不能就此退卻?!?/br> “有膽識!”大單于嘆道:“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那些解藥是被誰拿走。” 沈玄感看向斗笠人,再一次問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姑娘確實是了得。我對你們的存在還真是一無所知,敗在你們手里,我無話可說。只不過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何路神仙?” “這不重要?!倍敷胰寺曇糇允贾两K都是波瀾不驚,甚至異常淡漠:“因為只要有良知的人,都不會眼看著你們喪心病狂,卻無動于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