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788節(jié)
第1351章 后起之秀 八月初八,驕陽似火。 韓潁順著駐馬坡的營寨繞了一圈,頗感滿意。 遼東軍坐鎮(zhèn)東北四郡百年,雖然今不如昔,但本錢還是有些的。 早在幾十年前,就設立了軍武堂,初衷是為了培養(yǎng)軍中的青年才俊,提拔可造之材。 不過如今的軍武堂實際上成了遼東六族的私家武院,除非與遼東軍的六大家族關系密切,否則即使再有潛質(zhì),也無法踏入軍武堂一步,反之哪怕資質(zhì)愚鈍,也有機會在軍武堂混個資歷。 韓潁通過宋世信的關系,自然也在軍武堂待過兩年。 對于如何修建營寨,韓穎在軍武堂自然是學習過,十分熟悉。 臨水而營,有了松水河作為水源,再加上駐馬河居高臨下俯瞰周圍的地勢,可說是再合適不過的扎營之所。 宋世信留下一千兵馬交給韓潁,其中包括了兩百騎兵。 雖說遼東軍不缺戰(zhàn)馬,不過兩萬遼東軍中,真正的騎兵也不過五千人,但這樣規(guī)模的騎兵,已經(jīng)是大唐帝國最具有實力的騎兵軍團。 騎兵是最耗銀子的兵種,這不僅僅是因為騎兵的餉銀倍于步卒,最主要的是騎兵的裝備以及戰(zhàn)馬的蓄養(yǎng),都需要大筆的銀子來維持。 而且一名騎兵至少都會配上兩匹馬,騎兵最大的優(yōu)勢便是其強大的機動能力,一旦騎兵用于長途奔襲,通常都會帶上兩匹戰(zhàn)馬,用于途中換乘,給予戰(zhàn)馬恢復體力的時間。 維持一名騎兵的用度,及得上五名步卒的耗費,所以即使是遼東軍,也無法承擔太過龐大的騎兵軍團。 三天時間,日以繼夜,大批的匠人以及士卒們終是在駐馬坡上修建了一座大型的營寨。 環(huán)繞著駐馬坡一圈,以兩排木樁作為寨墻,外面一排高,里面一排短,四面設有寨門,而且四周坡壁打下了密密麻麻的拒馬樁,整個營寨倉促建成,雖然談不上什么固若金湯,但經(jīng)過這般營造,卻也算得上是易守難攻。 糧草囤在營寨正中心,以糧倉為中心,將士們按照編制環(huán)繞糧倉搭建帳篷,帳篷之間都會留出道路,特別是通往營寨四面寨門的道路寬闊無比,這也是有利于兵馬隨時能夠集結(jié)。 這些都是在軍武堂學來的經(jīng)驗,韓潁按照自己的所學帶著上千人花了三天的時間,建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座營寨。 三千石糧食已經(jīng)囤積在營寨中心,足夠手下兵馬吃上幾個月。 走到營寨東南角,韓潁向南邊望過去,夕陽還沒有落山,河面上的松水橋一目了然。 營寨還沒有完工之前,韓潁就先在松水橋的北岸這頭修建了哨卡,而且在哨卡左右迅速修建了兩座箭塔,哨卡比營寨完工要早得多,爾后派了三十多名兵士守住哨卡,開始盤查來往的車輛行人。 其實在龍銳軍駐軍松陽草場之前,這條道路來往的行人并不多。 過了松水河,不到百里地便是松陽草場的范圍,松陽草場在黑山山下,一直以來都有黑山匪嘯聚在山上,周圍自然是無人敢輕易靠近,而且在此之前也沒有貿(mào)易場的存在,所以這條路甚至都有些荒蕪。 不過今非昔比,這條道路已經(jīng)成為了重要的商道,每日里往來的車輛不在少數(shù)。 駐馬坡修建營寨,而且是遼東軍的旗號,這讓往來的客商們心中很是忐忑,隱隱感覺到形勢已經(jīng)變得嚴峻起來。 如果是平常時候,商道有官兵駐營,客商們?yōu)槊馍闊?,大部分都會等上一陣子,避過風頭再說。 但黑山貿(mào)易場如今正是貿(mào)易興隆之時,關內(nèi)的客商們在貿(mào)易初期,都是盡可能地去結(jié)交更多的北方客人,為日后的貿(mào)易打下人脈基礎,再加上有許多貨物都是約定好了交貨日期,不能違約,所以即使知道情況不對,卻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通過這條道路往來。 韓潁看著又一批商隊從松水橋上過來,臉色有些不好看。 阜城貿(mào)易場的水陸兩條商道都被切斷,如今正處于極為困難的時期,這樣的局面,遼東軍上下自然都是清楚,雖然韓家在遼東軍中只是個不起眼的家族,但在貿(mào)易場也是有利益所在。 如今去往黑山貿(mào)易場的商隊依然是絡繹不絕,他恨不得直接燒毀松水橋,堵住商隊的去路。 但他所接到的任務,只是在駐馬坡修建營寨,在橋頭設立哨卡,暫時盤查一下過往的行人和車隊,上面卻并沒有給予他扣押人任何車隊和商旅的職權,在沒有接到命令之前,他也只能讓手下以盤查為名,耽誤一下商隊的時間,最終也只能是放行。 其實他很清楚,截斷這條道路是遲早的事情,不過三路兵馬暫時還沒有完全部署好,這時候如果立刻截斷道路,必然會引起龍銳軍的反應,所以一切都不必著急,龍銳軍在遼西,營平郡還是屬于遼東軍的實力范圍,待得一切有條不紊的部署妥當,上面自然會有下一步動作。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韓潁雖然急于封鎖道路,卻也不敢擅作主張。 忽聽得馬蹄聲響,他心下一凜,這時候已經(jīng)聽到角號聲響起,卻正是營寨北門那邊的瞭望塔上發(fā)出。 無論遼東軍現(xiàn)在的戰(zhàn)斗力如何,畢竟是坐鎮(zhèn)東北的帝國邊軍,行軍令號卻都是井然有序。 號角聲響起的一瞬間,全營上下便知道是發(fā)現(xiàn)了敵情。 韓潁皺起眉頭,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南邊,居高臨下望過去,除了剛剛過橋的商隊,并無敵情,也便是說,敵情只能是從北邊過來,而北邊是松陽草場所在,難道是草場的龍銳軍沉不住氣,已經(jīng)派兵殺過來? 營中的將士們反應倒也不慢,扼守各自崗位,更多的兵馬則是向北門方向集結(jié)過去。 韓潁帶著一群人迅速趕到北門,早有人過來稟報:“武騎尉,北邊有大量兵馬正向這邊過來,已經(jīng)不足十里。” 武騎尉是遼東軍中最基層的將官,品級甚至及不上校尉,不過對寸功未立的韓潁來說,如果不是有宋世信這樣的姐夫,便是武騎尉也未必能混得上,正因如此,他才迫切希望能在戰(zhàn)場上立下功績,一來可以得到擢升,畢竟背靠宋世信這棵大樹,只要真的立下功勞,被提拔的速度肯定比普通人要快得多。二來也可以為家族爭取更多的利益,畢竟韓家在遼東軍中只是小家族,只有通過建功立業(yè)得到擢升,才能讓韓家提高地步。 “是不是龍銳軍?”韓潁立刻問道。 其實他問出這句話,便知道自己是在問廢話。 北邊除了駐扎在松陽草場的龍銳軍顧白衣所部,哪里還有其他的兵馬?總不至于是錫勒人越過龍銳軍營地,跑到松水河來。 “打出的是姜字旗。”麾下稟報道。 韓潁顯出吃驚之色,微變色道:“姜嘯春,是龍銳軍的姜嘯春!” 龍銳軍出關之后,日益壯大,軍中的重要將官自然是被遼東軍摸清了狀況。 其實相比顧白衣,姜嘯春的威名更盛。 遼東諸將都知道,姜嘯春曾是麝月公主極為器重的大將,帶領兩百精銳騎兵多年來一直守衛(wèi)江南內(nèi)庫,能夠被公主看中并且安排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便知此人非比尋常。 江南王母會之亂中,姜嘯春帶領手下兩百內(nèi)庫騎兵沖入十倍之敵的叛軍陣中,如入無人之境,以極小的代價對叛軍造成極大的震懾,此一戰(zhàn)自然也是早就傳遍大唐各州,姜嘯春和兩百內(nèi)庫騎兵更是威名遠揚。 韓潁聽聞是姜嘯春領兵而來,底氣便弱了幾分。 比起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姜嘯春,韓潁自然是不值一提,無論資歷還是經(jīng)驗比之姜嘯春都是天差地別,如今龍銳軍的悍將領兵而來,韓潁第一反應便是對方可能是要襲擊駐馬坡。 這是他第一次獨立領兵,在他的夢想中,多少次出現(xiàn)領兵作戰(zhàn)的場景,在那些幻想中,自己都是運籌帷幄波瀾不驚,即使情勢再危急,自己也能鎮(zhèn)定自若從容應對,最后也都能夠扭轉(zhuǎn)局勢,將敵軍殺的丟盔棄甲。 但這一刻他才知道,夢想與現(xiàn)實終究有些差別。 雖然他極力想鎮(zhèn)定下來,但是聽到那急促的馬蹄聲,他只覺得兩條腿有些發(fā)軟,兩只手甚至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額頭上也滲出冷汗來,一顆心怦怦直跳,想讓自己冷靜下來都無法做到。 龍銳軍越來越近,周圍的將士都是看著韓潁,等待他發(fā)號施令,決定該如何應對。 “報,敵軍距離五里之遙!”哨塔上的兵士高聲道:“上千騎兵為先鋒,主力步卒跟隨在后?!?/br> 韓潁睜大眼睛,心下駭然。 駐馬坡上的兵馬加起來也不過千人,而姜嘯春帶來的兵馬,僅騎兵就有上千之眾,加上步卒,對方的兵力自然是遠在自己之上。 “關上營門!”韓潁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大叫道:“箭手準備,待他們靠近,立刻射殺,絕不能讓他們殺進來?!边@時候終于想到自己是一軍主將,顫抖的手摸了兩下,才握住腰間佩刀刀柄,拔刀出鞘,高聲道:“弟兄們,死守駐馬坡,只要堅守住,援兵很快就能抵達!” 第1352章 行蹤詭異 營寨立刻緊閉大門,盾牌手列隊護在營門之后,數(shù)十名箭手則是前后兩排列隊于盾牌手之后,眾多長矛兵和刀兵都是列陣以待。 瞭望塔上的哨兵已經(jīng)看清楚敵兵只是從北方襲來,并沒有形成對營寨的包圍,所以目前受威脅最大的便是營寨北門,韓潁傳令調(diào)集重兵在此,就是擔心敵軍會從北門強攻。 夕陽之下,北邊塵土高揚,遮云蔽日,說不清的騎兵正以極快的速度向駐馬坡馳來,鐵騎如風,氣勢如虎。 韓潁緊握戰(zhàn)刀,睜大眼睛,卻感覺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箭手們嚴陣以待,只待騎兵沖近過來便立刻放箭。 孰知尚未到射程之內(nèi),那支騎兵卻突然勒馬停住。 駿馬奔騰之時如虎,勒馬停駐卻也是迅速果斷。 隨即便見陣中竄出數(shù)騎,徑直向營寨而來。 “他們要干什么?”韓潁見狀,一時怔?。骸罢宜绬幔俊眳s也不知是和手下人說還是自言自語。 來騎飛快,眨眼間就已經(jīng)到土坡之下,箭手們拉滿弓弦,雖然那幾騎已經(jīng)進入射程,卻都不敢放箭。 如果敵軍是沖殺過來,箭手們自然是毫不猶豫射殺,但此刻對方僅僅只有數(shù)騎前來,分明不是準備攻打駐馬坡,情勢未明,這時候若是放箭,只怕會惹出大麻煩,所以都是等著韓潁下令。 韓潁猶豫一下,還沒來得及下令,就見那幾匹馬已經(jīng)停下,當先一人一身甲胄,頭戴戰(zhàn)盔,身材魁梧,翻身下馬來,高聲道:“不知韓騎尉可在寨里?鄙人姜嘯春,前來拜會!” 韓潁有些詫異,見到姜嘯春竟然孤身一人向營門走過來,更是驚駭,心想都說姜嘯春勇武過人,這膽子還真是了不得,竟然敢只身過來,此時只要自己一揮手,幾十支箭矢射出,立時就能將姜嘯春射成篩子。 但他當然不敢這樣做。 他是駐馬坡駐軍的將官,對方過來,而且指名道姓,韓潁倒也不甘示弱,收起佩刀,但弄不清楚到底是何目的,也不敢屏退手下兵將,上前去,大聲道:“我是韓穎。原來你就是威名遠揚的姜朗將,早聞大名!” 姜嘯春哈哈一笑,面對長矛弓箭,毫無畏懼,已經(jīng)走到營門外,竟然很有閑心左右看了看,夸贊道:“這營寨的修建,一看就是經(jīng)驗豐富。這行軍打仗,安營扎寨可是大學問。韓騎尉,不知是何人指揮修建?我倒想多多請教?!?/br> 韓潁親自指揮修建營寨,而且建成之后,自己也感滿意,這時候聽得姜嘯春夸贊,心中大喜,本來緊張的心情頓時輕松不少,笑道:“倉促修建,讓朗將見笑了。” “哦?”姜嘯春道:“難道是韓騎尉指揮修建?果然是年輕有為。”掃了營門后的兵士一眼,笑道:“韓騎尉不必如此緊張,姜某此來,沒有其他意思。聽說長武縣有盜寇作亂,皇甫將軍調(diào)兵圍剿,韓騎尉在此修建營寨,扼守道路,防止盜寇逃竄,所以特來相助?!?/br> 韓潁“哦”了一聲,本來姜嘯春夸他兩句,他正自開心,聽得姜嘯春這般說,才想到對方可是遼東軍的對手,立刻收起笑容,淡淡道:“姜朗將費心了。不過你們龍銳軍出關,只是奉旨練兵,并不需要勞煩你們來相助。我遼東軍自武宗皇帝開始,就鎮(zhèn)守東北四郡,清剿匪寇,護國保民,這些都是我們的職責?!?/br> “韓騎尉這話說的可不對?!苯獓[春笑容和藹,道:“圣人派秦爵爺領兵出關,練兵自然是第一要務,但也有過旨意,若是東北出現(xiàn)匪患叛亂,龍銳軍也不能坐視不管。話說回來,這練兵可不是只會拿著刀槍擺幾個姿勢,要緊的就是利用剿匪訓練兵馬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碧种赶虮边叄溃骸绊n騎尉應該知道,黑山匪在黑山嘯聚十年,秦爵爺出關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招安了黑山匪,為此圣人下旨大加表彰,而且派了吏部的官員前來招安,由此可見朝廷對龍銳軍也是寄以厚望?!?/br> 韓潁皺起眉頭,想了一下,才道:“你們準備如何剿匪?” “聽聞盜匪是在長武縣流竄,駐馬坡在松陽縣境內(nèi),離長武縣有上百里地,不知韓騎尉為何不是領兵去長武縣剿匪?”姜嘯春隔著木門,看著韓瑛微笑道。 韓穎對此當然早就有對辭,正色道:“盜寇雖然在長武縣作亂,但他們搶奪了武庫,那批兵器也會隨著他們的流竄可能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我們控制各處要道,就是擔心那些兵器被盜寇帶著四處流竄。”似乎覺得自己的解釋很有道理,聲音大了一些:“松水橋如今是往來要道,每日都有眾多商旅往來,若是賊寇在此出現(xiàn),甚至襲擊商隊,那可是大大不妙,所以駐軍在此,是為了保護這條商道?!?/br> 姜嘯春連連點頭道:“原來如此,有道理有道理?!焙鋈晦D(zhuǎn)過身,沖著身后不遠處的幾名騎兵做了手勢,隨即便見一名騎兵忽然舉起一面小旗子,對著遠處的大隊人馬揮舞。 韓潁和手下兵將不知對方的意圖,但見對方揮舞旗子,都是警覺起來,韓潁卻是按住刀柄,沖著左右兩邊使了個眼色,意思卻也很明白,姜嘯春現(xiàn)在是孤身一人,如果對方大隊人馬沖過來,先不管其他,立刻拿下姜嘯春。 只是讓韓潁意想不到的是,本來面朝駐馬坡的騎兵隊伍,卻開始折向東邊,人喊馬嘶聲中,上千騎兵竟然直直向東邊而去,而那條道路也正是之前宋世信領兵從順錦城過來的大道。 非但如此,后方黑壓壓的步卒旌旗招展,竟然也開始轉(zhuǎn)向東邊,隨在騎兵后方,順著大道向東邊而去。 韓潁看在眼里,心下卻是大吃一驚。 順著大道往東不到兩百里地,就是順錦城所在,姜嘯春帶來的兵馬,步騎加起來少說也有三四千之眾,兵力數(shù)量并不比順錦城目前的駐軍少多少,難道姜嘯春竟敢?guī)еR前往順錦城? 可是順錦城城墻堅固,由皇甫云昭親自坐鎮(zhèn),雖然宋世信帶出半數(shù)兵馬,但城中兀自有五六千兵馬,而且城內(nèi)囤積有大量的糧草,姜嘯春僅憑手頭上這幾千人馬,根本不可能對順錦城形成巨大威脅。 他一時想不通龍銳軍到底意欲何為。 “韓騎尉,松水橋這邊就交給貴部了?!苯獓[春卻是微微一笑,道:“途經(jīng)此地,見到貴部在此駐軍,所以過來打聲招呼。韓騎尉,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辈坏软n潁多言,轉(zhuǎn)身便走。 韓潁手下眾人見得姜嘯春來去從容,都是有些尷尬。 雖然東北兩支兵馬尚未直接兵戎相見,但是個人都知道雙方已經(jīng)是水火不容,刀兵相見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現(xiàn)在姜嘯春孤身一人來到遼東軍的營寨前,像閑話家常一般笑談一番,如今又從容離開,這事兒傳揚出去,遼東軍的顏面當然是大大受損,可這種時候,卻又偏偏不能傷及姜嘯春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