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洛水雖在的地方極好找，那是位于整個寺廟最深處的一間禪房，只有病得最嚴(yán)重的病患竹子啊里面，是以即便方許寧沒有去過，也曉得位置。

    這座寺廟中只有三間禪房，每間禪房中住著兩位病患，派有一位醫(yī)者照顧著。

    “他就在里面?！狈皆S寧停在左邊那間禪房門口，張洛水便在里面。

    張掌柜站在門前，將額角的細(xì)汗仔細(xì)用袖子擦拭干凈，又將方才與官兵起沖突時散亂的發(fā)絲捋到耳后。

    他想用最體面的狀態(tài)見到自己的孩子。

    “殿下，你看我的模樣如何？”張掌柜小心翼翼地問道。

    其實這副模樣并不如何好，因為擔(dān)心孩子，他瞧著有好些時日沒休息好了，眼下烏黑一團，方才又與人爭論過，眼中更是血紅一片，臉頰瞧著也不如剛見面時那樣紅潤，此時顴骨突出，面頰凹陷，極是難看。

    可方許寧還是道：“瞧著不錯?！?/br>
    “里邊雖說只有兩位病患，可還是莫要掉以輕心，”方許寧從袖中取出一塊干凈的棉布遞過去，“掌柜還是在戴上一層為好?！?/br>
    在這件事上，張掌柜沒有糊涂，張洛水這邊還要靠自己奔走，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須得更加小心。

    他戴上棉布，原本隔著一層還能看見的高突的顴骨也不那么顯眼了。

    方許寧推開門，帶著人走進禪房。

    里面簡陋的搭著兩張木床，方許寧一眼便見到其中一張木床上瘦小的身影。

    薄薄一層被子搭在張洛水身上，顯現(xiàn)出來的形狀讓人不忍直視，難以想象，一個七歲的孩子可以消瘦到這個地步。

    張掌柜撲到小木床邊，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自己的孩子，可是那張臉上一點rou都沒有，眼窩深深凹陷下去，他不敢觸碰，他害怕骨瘦形銷的孩子受不住自己的觸碰，害怕自己碰到就會將之碰碎。

    許是感受到張掌柜的到來，許久未醒過的人竟慢慢睜開眼。

    “爹……”張洛水見到面前的張掌柜，有些難以置信，“孩兒是在做夢么……”

    親眼見到孩子醒來的張掌柜不知怎的突然眼眶一熱，淚如雨下。他顫著一雙手，隔著被子握住他的手。

    “是爹來看你了，不是夢……”

    或許是手上的溫度給了他底氣，他嘴唇微抿，似在忍耐著，可有是在忍不住，終于還是哭了出來。

    豆大的淚珠爭先恐后的滑落下來，染濕鬢角，又透過發(fā)絲落在木床上，在那一塊洇濕一片。

    第32章

    小小的禪房里邊裝著無盡的哀楚,他們積銖累寸，直到填滿整個禪房,沉重到方許寧不得不偏過頭，試圖通過掩耳盜鈴的方式減輕心中的酸楚。

    父子二人抽抽噎噎聊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時間，張洛水眼珠微動，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的方許寧。

    “公主殿下，”張洛水眉眼一彎，見到方許寧似乎是一件能讓他緩解病痛的事情，“陛下快到了么？”

    “陛下……”方許寧被那雙純真期盼的眼神望著,不知該怎么辦。

    張洛水的眼睛似乎還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他只是看了方許寧一眼，便知曉了她心中所想。

    “我想娘了……”他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如果死了，娘回來接我罷……”

    他簡直懂事的叫人心疼。

    方許寧的手垂在身側(cè)，手指蜷縮,指尖壓進rou里,妄想用手心的痛掩住心中的痛。

    “不會！”方許寧驀地開口,“你娘不會來接你，她想你在這世上多留些年，看你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她還想你過一過她都沒能經(jīng)歷的生活，走一走她未走過的路！”

    聽到這話,張洛水愣怔住,他嘴唇一癟,終是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他只是強裝不在意罷了,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何況他的人生才剛開始,眷戀著世間的一切。

    現(xiàn)在他與張掌柜還能相依為命，可若是自己走了，世上就只剩下父親一人，他不論如何，都無法安心離開。

    方許寧也來到木床邊，她抓住張洛水的手，道：“你再等等，三皇子已經(jīng)帶人從朝歌城出發(fā)了，你再等他們五天，第五天，就有神仙帶著仙藥來救你。”

    “姊姊，我好難受，身上好痛。五天……”他竭力轉(zhuǎn)動手腕，回握住方許寧的手，“還要這么久啊……”

    張掌柜只要聽他說話就渾身難受。袖子已經(jīng)被淚水完全浸濕，他不光要給自己擦拭淚水，還要顧著他的張洛水。

    手指輕柔地拂過干癟的面頰，輕如羽毛的觸感帶走淚水，卻無法抹干凈淚痕。

    “不久的，你已經(jīng)熬過這么多天了，定能等到他們來?！狈皆S寧吸吸鼻翼，哽咽著慰藉。

    “姊姊別哭，娘說，不可以讓姑娘家哭的，”張洛水松開握住方許寧的那只手，稍稍抬起一點，想要擦去她臉上的淚，可又實在沒力氣，只得作罷，“我答應(yīng)姊姊，再撐五天?！?/br>
    眼下張掌柜也見到了孩子，方許寧將張洛水瀕臨崩潰的意志重新點燃，這寺廟里還有許多病患等著她，不便久留于此，是以只得帶著張掌柜離開。

    臨走時，張掌柜叫住方許寧，從袖中掏出一只荷包，鼓鼓囊囊的，瞧著便知曉里邊裝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