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親自給她送嫁，護(hù)著她一生。

    徐云棲默默看著他，鼻尖發(fā)酸。

    那頭的章老爺子聽了反而滿嘴嘲諷，“你早想明白不?就沒事了嗎，你若是肯聽我的，安安分分在江陵當(dāng)個(gè)?教書先?生，現(xiàn)在你跟晴娘怕是生了一籮筐孩子，云棲也?不?必跟著我風(fēng)吹雨淋的?！?/br>
    荀允和聽了這話，呆了呆，竟是罕見沒有?駁他。

    可惜人不?經(jīng)歷困苦就不?能明白，平平淡淡守望一生才是世?間最大的幸福。

    荀允和留下兩個(gè)?人手護(hù)送徐云棲回荊州，臨走?時(shí)告訴她，

    “陛下的旨意大概明日就會(huì)下來?！?/br>
    徐云棲“哦”了一聲，什么?都沒說。

    這一夜又送來兩個(gè)?重癥患者，徐云棲終是打起精神?應(yīng)對?，忙到半夜，就這么?渾渾噩噩睡下了，翌日清晨是醫(yī)館最忙碌的時(shí)候，住在這兒?，不?可能不?搭把手，等到午后徐云棲方閑下來。

    老爺子坐在雅間親自教授胡掌柜十三針的要訣，銀杏正在哄一個(gè)?高熱的孩子用膳，徐云棲忽然瞧見后院曬著的藥盤翻了，獨(dú)自下樓來，將那盤金銀花給撿好。

    樓上窗口?探出銀杏半張笑臉，

    “姑娘，包袱都收拾好了，胡掌柜說晚邊有?一趟車隊(duì)要回荊州，咱們正好搭車回去，一路也?有?個(gè)?照應(yīng)?！?/br>
    “哎……”徐云棲清清落落立在艷陽下，應(yīng)了一聲。

    心里的空茫感更甚了。

    要離開了嗎？

    她這一生一直在不?停地相遇，不?停地告別，她的腳步從來沒有?遲疑過，這是第一次踟躕。

    金銀花堆在盤子正中，徐云棲一點(diǎn)點(diǎn)將之撥開，層層疊疊的小黃花在艷陽下泛著清香，徐云棲擺弄一陣，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呼喚，

    “云棲……”

    徐云棲聽到這道熟悉的嗓音，雙肩顫了顫。

    是幻覺嗎？

    大概是吧。

    徐云棲繼續(xù)手中活計(jì)。

    這一次，他的嗓音更為清晰地傳來，

    “云棲?！狈路鹪诙呿懫?。

    徐云棲驀地回眸，那道修長的白影矗立在院子正中，五顏六色的熾芒交織在他眸眼，襯得那張瓷白的俊臉瑰艷般炫目，徐云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聲道，

    “你怎么?來了？”

    她虛虛拽了拽拳，有?些手足無措。

    大約是察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她很努力擠出一線笑容，盡量讓聲音如常平靜，“用午膳了嗎？”

    裴沐珩靜靜望著她，一日不?見她像是瘦了些，眼下微有?些黑青，

    是在醫(yī)館住的不?好嗎？

    還是飯菜不?合胃口?？

    他貪婪地看著那熟悉的面容，仿佛三年沒見，舍不?得挪開眼，他還是克制著情緒，露出清雋的笑，“我是來送圣旨的。”

    他往自己掌心指了指。

    白皙的指尖正握著一道明黃圣旨。

    徐云棲一怔，那一瞬忽然就有?淚意充滯眼眶，差點(diǎn)蓬勃而出，她不?習(xí)慣失態(tài)，忙垂下眸遮掩了下，僵硬地應(yīng)了一聲，“哦……”

    他為什么?要親自送來，喊個(gè)?小內(nèi)使傳旨不?就得了。

    徐云棲這樣狼狽地想。

    “謝謝?！彼３种L(fēng)度朝他伸出手，要那份和離的圣旨。

    裴沐珩垂下眸，慢騰騰將圣旨一端擱在她掌心，徐云棲微微握住，兩個(gè)?人視線都落在那道圣旨，誰也?沒松手。

    “云棲，我忽然在想，之前那段婚姻有?太多遺憾，我不?曾親自與你求親，不?曾接親，不?曾洞房?！彼麊÷暤馈?/br>
    徐云棲眼眶忽然竄出一陣潮氣，她抑了抑，失笑道，“都過去了?！彼閯?dòng)圣旨，裴沐珩第一下還沒松開，那雙漆黑的眸只一動(dòng)不?動(dòng)注視著她，“可我心里一直很難過，為此深深自責(zé)?！?/br>
    徐云棲忽然之間不?知該說什么?，等他下次迎娶太子妃不?就可以?彌補(bǔ)了嗎？可一想到他即將與另外?一個(gè)?女人白頭偕老，徐云棲心里忽然壓了顆石頭般難受，她再次用力抽動(dòng)圣旨。

    裴沐珩這一下松了手。

    徐云棲心底募的一空。

    太陽西斜，冬陽將二人的影子拉的老長，其中一半交疊在斑駁的院墻，

    “云棲……”隔著一步的距離，裴沐珩聲線清冽地開口?，“現(xiàn)在你自由了?！?/br>
    寒風(fēng)拂過她發(fā)梢，些許碎發(fā)在鬢角處翻動(dòng)，徐云棲瞇了瞇眼，自由嗎？

    想象中的如釋重負(fù)好像并沒有?出現(xiàn)。

    “云棲有?選擇婚姻的權(quán)利了。”他這樣說，

    徐云棲怔惘看著他，忽然想起賜婚那一日，本已訂婚的她面對?突如其來的圣旨時(shí)的無奈，她慢慢點(diǎn)頭，“是啊，你也?是?！?/br>
    裴沐珩忽然笑了，眸眼含著初生般真摯的笑，“我的選擇始終是云棲，那么?云棲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嗎？”

    徐云棲笑容漸漸凝固，臉色登時(shí)就變了。

    眼底的怔惘驟然消退，露出無比清澈明亮的眸色來，“你說什么?？”

    他不?是來送和離圣旨的嗎？

    他想清楚了嗎？

    那么?多世?家貴女不?要，還要來娶她？

    裴沐珩眼神?無比堅(jiān)定?，再次往前邁開一步，深邃的眸眼如漫天星海般傾垂，“云棲，你愿意嫁給我嗎？沒有?圣旨的壓迫，真心實(shí)意地嫁給我，毫無顧慮地選擇我一次？”

    他眼神?亮度逼人，灼灼的似要戳破她面頰。

    徐云棲喃喃看著他，腦海一片空白，人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嘴唇蠕動(dòng)了一下，有?三個(gè)?字毫無預(yù)兆出了口?，

    “我愿意……”

    徐云棲說出這三字時(shí)，自個(gè)?兒?都愣住了。

    這是她心底真正的聲音嗎？

    難怪心里突突得難受，腳步灌了鉛似的不?想離開。

    裴沐珩察覺她嘴唇發(fā)出一點(diǎn)氣音，微弱得辨別不?出。

    “你說什么?？”他緊張地問。

    徐云棲眼睫輕輕顫動(dòng)，開始認(rèn)真審視他這句話，以?及這場聲勢浩大的婚姻。

    她怕被宮墻束縛嗎？

    不?，在江湖為自由，在皇宮亦可彰顯自由，心安即歸處。

    怕被宮墻束縛從來都不?是離開他的理由。

    她從來都是自由的，當(dāng)初接受那場賜婚是自由的，在熙王府的日日夜夜也?是自由的，她這個(gè)?人只要想做什么?，沒有?人能夠阻擋她，她總能用自己的方式達(dá)到目的。

    真正強(qiáng)大的人從來不?會(huì)為外?物所束。

    她已經(jīng)背上行?囊了，眼前晃過的是他清潤的眸眼，他柔軟的唇瓣，他將她抵在梯子上肆無忌憚地親吻，她才發(fā)現(xiàn)，她對?面前這個(gè)?男人無比熟悉，閉著眼都能描繪出他的輪廓，她知道他喜歡她輕輕咬他，喜歡她用指腹漫過他尖銳的喉結(jié)，喜歡她在情濃處咬著耳廓喚他夫君。

    這一瞬的遲疑已經(jīng)昭告了她的心思，內(nèi)心深處壓抑十五年的渴望也?隨著那無聲的三字翻騰而出，她渴望被愛，渴望愛，渴望坦然痛快地愛一個(gè)?人，渴望被愛牽絆，束縛，畫地為牢。

    淚意如同潺潺春水在眼眶晃動(dòng)，徐云棲眼神?堅(jiān)毅，一字一頓開口?，“我愿意?！?/br>
    上一次他們被圣旨所束，磕磕碰碰開始一場并不?完美的婚姻，這一次他們無拘無束，只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從頭開始。

    裴沐珩深深地捂了捂眼，放手是不?可能的，他甚至已做好在朝堂與江湖之間來回奔波的準(zhǔn)備，而現(xiàn)在徐云棲答應(yīng)了他，裴沐珩劫后余生般握住她，

    “云棲，你不?要走?，我不?想你走?，我已當(dāng)著你爹爹的面，當(dāng)著文武百官承諾，這輩子只娶你荀云棲一人，我將在宮墻外?設(shè)國醫(yī)館，準(zhǔn)你坐診行?醫(yī)，準(zhǔn)你教授學(xué)徒，準(zhǔn)你將十三針發(fā)揚(yáng)光大，準(zhǔn)你讓天下沒有?難看的病。”

    他每說一字，徐云棲心便猛跳一下，終至心潮澎湃，她缺的是自由嗎？不?，她缺的是一份沒有?圣旨約束依然堅(jiān)定?不?移的偏愛！

    她含淚撲向他，雙臂牢牢圈住他脖頸，埋在他懷里許諾，

    “清予，我答應(yīng)你，再也?不?離開你。”

    裴沐珩心尖涌上后知后覺的酸楚，牢牢將她束縛在懷里，咬著牙問，“你說話算數(shù)？再也?不?提和離了？”

    “說話算數(shù)！”

    晚風(fēng)將這四字吹揚(yáng)在天地間，烙進(jìn)他心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