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珩掌心捏著茶盞慢悠悠看向?qū)γ娴钠拮?，徐云棲一無所知回視丈夫，那雙盈盈的杏眼似兩泓清泉，有著一眼望入底的清澈，模樣兒溫溫柔柔，懵懂天真，任何人?瞧她一眼，心恐要化了去。

    這一瞬，他很想將這一抹美，珍藏掌心不叫任何人?窺覬。

    他薄唇輕啟，清雋的雙眸幽蕩著踏平一切艱難險阻的鋒芒，“這世間沒有什么人?和事不可兼得，要么能力有限，要么格局不夠?！?/br>
    裴循聞言無聲笑了下，“嗯，說的也在?理?！彼従徶逼鹕?，擒起一側(cè)桌案上的茶盞淺酌一口，

    “小鷹易擒，老鷹難制?！?/br>
    提醒裴沐珩，別忘了徐云棲身?后還有個荀允和，那可是個事事以徐云棲為先的女兒奴。

    徐云棲不知裴沐珩為何老盯著自己瞧，朝他眨了眨眼，裴沐珩闔了闔目，兀自笑了一聲。

    眼看銀杏也刮得差不多，裴沐珩笑道，“時辰不早，我們?該回去了，十二叔好好養(yǎng)傷。”

    待夫婦二人?回到馬車處，裴循著人?送來一套弓箭，那內(nèi)侍朝徐云棲施禮，

    “這是十二殿下的謝禮，還請郡王妃務(wù)必收下?！?/br>
    徐云棲看了一眼丈夫，裴沐珩目光落在?那套弓箭，那是十幾年前?，裴循教導(dǎo)他習(xí)練時給他用的老弓，也是陛下所賜，裴循一直很珍愛，如今卻贈給徐云棲，不知十二叔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總歸不是什么高?興的事，裴沐珩也不好拒絕，替徐云棲收了過來，

    “多謝十二叔好意?！?/br>
    路上，徐云棲吃了些?東西裹腹，靠著車壁便睡過去了，回到王府時辰尚早，過去裴沐珩要么去書房，要么回朝廷，今日?卻陪著她一路回到清暉園，她都換了衣裳出來，他還沒走，自顧自坐在?翹頭案后喝茶。

    徐云棲隱隱察覺丈夫情緒不太對，在?他身?側(cè)坐下來，“三爺，你?怎么了？”

    裴沐珩承認(rèn)他心里堵得慌，扭頭問妻子，“云棲，你?想學(xué)射箭？”

    徐云棲毫不猶豫點(diǎn)頭，“是，我很想學(xué)，也很喜歡?！?/br>
    裴沐珩失笑一聲，眼底的笑略滲了幾分澀意，“先前?怎么沒聽?你?說。”

    否則他也不至于讓旁人?來教她。

    徐云棲眨眼道，“你?也沒問我呀?！?/br>
    察覺裴沐珩面色有些?發(fā)?沉，徐云棲明白過來，他介意了。

    裴循是長輩，又有裴沐蘭在?場，長輩教導(dǎo)晚輩習(xí)箭，實(shí)屬尋常，瞧裴沐蘭那模樣，這樣的事仿佛時有發(fā)?生，所以她并?未覺得不妥，如今看來，丈夫的占有欲超乎她想象。

    她無奈解釋，“十二王殿下突然駕到，見?我與四meimei在?練箭，路過指導(dǎo)……”

    “我知道，我沒有怪你??！迸徙彗窦皶r截住她的話，目光幽暗地看著她，心底那一股不可控的醋意不停往上翻騰，

    “云棲，我就是……吃醋了。”他承認(rèn)道。

    徐云棲呆了呆。

    第50章

    說完這話，兩個人都愣了下。

    裴沐珩面上有那么一絲絲的不自在?，只是很快他又調(diào)整過來，他確實(shí)不喜歡瞧見她與?旁的男子親近，這無可厚非。他是通透之人，這話說出來意味著什么，他并非不知，他看向徐云棲。

    徐云棲足足愣了好一會兒。

    她并非沒有被小伙子追求過，那?些年跪倒在?她跟前，恨不得將她留下的公?子哥比比皆是，她從未停留，除了最先幾次有些尷尬，慢慢適應(yīng)后，心里更掀不起絲毫波動，但面前這個人是裴沐珩。

    新婚夜與?她約法三章，恨不得對?她敬而遠(yuǎn)之的裴沐珩。

    徐云棲垂下眸握住了面前的茶盞，是裴沐珩早替她備好的茶，茶盞猶溫，澄澈的水波依然在?微微蕩漾。

    裴沐珩見她如此，也徒生了幾分?尷尬，他再次握緊瓷杯，喉嚨有些發(fā)干，下意識便要喝幾口，垂眸發(fā)現(xiàn)水已見底，又重新擱置下來。

    氣氛有些微妙。

    這個空檔，徐云棲已緩過神來，到底是占有欲之故，還是真的對?她起了些心思，徐云棲沒有細(xì)究，也不必細(xì)究，感情有的時候沒必要戳的太破，他們本來就是夫妻，朝夕相?處多少都能生出親近之感，譬如她現(xiàn)在?就覺得裴沐珩這個人很不錯。

    盲婚啞嫁磕磕碰碰至而今，能到這個地步，他們都很幸運(yùn)。

    為了回?應(yīng)丈夫，徐云棲輕聲道?，“我知道?了，以后我注意。”

    裴沐珩看著柔秀的妻子，幾番想開?口說什么，最終一言未發(fā)。

    徐云棲便想，他這樣的一個人，能說出這句話已經(jīng)是極限，不會有更直白的言語。

    “那?十二?王的弓我還回?去？”

    裴沐珩失笑，“不必，你給我便是，我回?頭給你尋一把好弓來。”

    時辰尚早，裴沐珩打算回?一趟書房，臨走前道?，“往后我抽出時間教你學(xué)?箭?！?/br>
    回?到書房，回?憶方才那?一幕，裴沐珩獨(dú)自沉靜了好一會兒，他也沒想到自己有這樣的一日，也罷，與?她挑明了，她便不能再這般沒心沒肺過下去。

    裴沐珩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是夜便著人在?清暉園的院子里安置了一個靶子，又親自設(shè)定了射擊的距離，給徐云棲挑了一把好弓讓她習(xí)練，徐云棲飯后又學(xué)?了幾把，已經(jīng)漸漸摸到門路。

    只是有了這么一出，夜里夫妻倆反而沒有尋常那?般自在?，變得更加沉默了。

    小丫鬟在?梢間藥房制藥，嘴里哼著不知名?的曲兒，清脆的腔調(diào)時不時傳來幾聲，襯得東次間格外幽靜，徐云棲在?翻醫(yī)案，裴沐珩拿著一本《食貨志》在?她對?面坐下。

    裴沐珩看徐云棲的時候，她正在?提筆寫字，等徐云棲看過來時，他也垂下眸看書去了。

    尷尬又曖昧。

    說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徐云棲干脆不說話，口渴了親自倒茶喝，順帶也給他捎了一杯，裴沐珩眼看她將杯盞擱在?他面前卻一言未發(fā)，他輕嘆一聲撫了撫額。

    “云棲，我先沐浴?！?/br>
    他起身率先打破沉默。

    徐云棲抬起眼，“哦”了一聲，為顯得不那?么干巴巴，她又加了一句，“你喜歡的那?種皂角，我又做了些，擱在?高架上你自個兒拿?！?/br>
    裴沐珩腳步略頓，他發(fā)現(xiàn)了，徐云棲喜歡用艾草皂，而他喜歡那?種添了松香的皂，猶豫了一下，裴沐珩沒有用新皂，而繼續(xù)用徐云棲用過的艾草皂，等到裴沐珩出來時，徐云棲很快聞到了熟悉的皂香。

    四目相?對?。

    氣氛無端有些尷尬。

    更確切的說尷尬的是徐云棲，那?么愛干凈的一個人，竟然又用她用過的皂，上回?是沒得選，這回?是堂而皇之。

    朦朧的光線下，男人披著一件雪白的長?衫，系帶依舊系得一絲不茍，面不改色往床榻去。

    徐云棲后知后覺面頰生燙，悄悄撫了撫，轉(zhuǎn)身吩咐銀杏去歇著，又熄了燈這才朝床榻邁來。

    窸窸窣窣上了塌，靜下來后，聽得裴沐珩深長?的呼吸。

    徐云棲今日習(xí)箭胳膊疼得厲害，一字未言，徑直睡覺。

    到了后半夜，驟然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雨聲將徐云棲給吵醒了，身子一動，才發(fā)覺那?人貼她極近，長?臂伸過來，徐云棲很快被他禁錮在?懷里，他就這么從后面來了，方才那?一番沉默全部蓄成狂風(fēng)暴雨，與?外頭肆虐的大雨一般，蓄勢勃勃，狠狠要了她一番。

    裴沐珩連著三日每日傍晚準(zhǔn)時回?來陪她練箭，裴沐珩只教了她半個時辰，可徐云棲卻是練了整整三日，她胳膊疼死了，人都快散架，不見明顯進(jìn)步。

    裴沐珩看著垂頭喪氣的妻子，蹲在?她面前問?，“你到底是喜歡射箭，還是有旁的緣故？”

    他發(fā)現(xiàn)徐云棲不是學(xué)?射箭的料，準(zhǔn)頭不太好。

    一個扎針的時候手穩(wěn)到不可思議的人，射箭卻遲遲學(xué)?不到精髓。

    徐云棲捧著面頰坐在?錦杌上，雙目無神看著他，“我就是想防身?！彼涣?xí)慣將背后交給旁人。

    裴沐珩沉默片刻，點(diǎn)?頭道?，“好，我明白了?！闭f完，不等用晚膳，他便離開?了王府。

    徐云棲等了一夜都不見他回?來，心里有些擔(dān)心，不知他去了何處，到了次日凌晨，還沒有消息，徐云棲索性?不管。

    就這么過了兩日，裴沐珩終于回?來了，這次他帶了一樣?xùn)|西，交給徐云棲。

    徐云棲移目過去，只見他手里擒著一把弩機(jī)，這種弩機(jī)用青銅打造，光澤沉潤，十分?有質(zhì)感，徐云棲好奇接過來，掂量了幾下，弩機(jī)雖是銅制的，卻并不沉重，她輕而易舉勾在?手腕上，再捏了捏扳手，機(jī)括很是順滑，她眼神蹭蹭發(fā)亮看著丈夫，

    “這是給我的嗎？”

    裴沐珩察覺到她眼底的興奮，露出笑容，不枉他耗了兩夜功夫去軍器監(jiān)琢磨，跟監(jiān)正研制出這把為她特制的弩機(jī)，“這是箭羽，你試一試，應(yīng)該十分?輕便?！?/br>
    徐云棲驚奇地接過箭矢，裴沐珩教她將箭矢安在?弩機(jī)里，隨后又示范了下怎么用，徐云棲拎著弩機(jī)，對?著前方的墻垛便是一頓漫射，“嗖嗖”聲劃過耳際，箭矢似漫天銀針射向院墻，樹枝及地面，如同扎針一般，給她帶來了絕無僅有的快感，

    銀針攻擊的范圍有限，弩機(jī)不然，能最大程度確保周遭一箭之地的安全。

    笑容不知不覺染上眉梢，如此重復(fù)數(shù)次，像得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愛不釋手來回?把玩。

    裴沐珩還是頭一回?在?她身上看到如此鮮活的一面，訝異了許久。

    與?她成親快一年了，她始終像是一個寶藏，挖掘不盡。

    等到那?姑娘玩累了，額尖滲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手里拎著弩機(jī)，靦腆又高興地回?到他跟前，

    “這把弩機(jī)甚好，三爺，謝謝你，我很喜歡?！毙煸茥笭栆恍?。

    心里想的是他送了這么好的一件禮物，她該要怎么回?禮，她實(shí)在?不知裴沐珩缺什么。

    裴沐珩看穿她的心思，換作過去他定告訴她，夫妻之間不分?彼此，如今嘛，他也想看著她慢慢走向自己，清雋的男人挺拔立在?斜暉里，負(fù)手含笑，“你喜歡就好?！?/br>
    兩個人無聲立了片刻，裴沐珩往外指了指，“我今夜當(dāng)?值，不能回?來，你早些休息?！?/br>
    徐云棲目送他出門，折回?來招來銀杏，主仆倆對?著弩機(jī)又想出了好些個制敵的法子，諸如在?箭矢上涂麻藥之類，沉浸其中，不亦樂乎。

    這份快樂一直延續(xù)至次日午后，徐云棲剛用了午膳，打算去歇著，宮里突然來了一人，從熙王神色來看，來人品階應(yīng)該不低，那?紫衣太監(jiān)當(dāng)?著熙王夫婦的面給她施禮，

    “奴婢給郡王妃請安，范太醫(yī)昨日請旨回?鄉(xiāng)祭祖，不在?京城，偏生陛下頭風(fēng)犯了，疼得厲害，皇后娘娘吩咐您隨奴婢入宮，給陛下診治?！?/br>
    宮里來的旨意，推脫不得，徐云棲立即招呼銀杏帶上醫(yī)箱，主仆二?人登車離去，熙王和熙王妃立在?臺階張望許久，王妃見丈夫眉頭久久凝著，輕聲問?道?，“你這是怎么了？每回?陛下犯頭風(fēng)，你便神色緊張，仿佛自己犯了大錯?！?/br>
    熙王兀自長?嘆一氣。

    可不就是“犯了大錯”么？

    徐云棲這廂帶著銀杏至奉天殿，過去以銀杏的身份絕不可能入宮，如今她是徐云棲的助醫(yī)，便無人敢攔她，至奉天殿，徐云棲且讓她在?外頭候著，獨(dú)自拎著醫(yī)箱和醫(yī)囊，先一步踏入御書房。

    徐云棲順著太監(jiān)指示，頭也不抬進(jìn)殿磕頭。

    “孫媳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萬歲?！?/br>
    這時，一只手伸過來將她攙起，徐云棲抬眸撞入裴沐珩平靜的視線里。

    裴沐珩接過她手中醫(yī)箱，朝上頭明黃的長?塌指了指，“云棲，你來給皇祖父瞧一瞧?！?/br>
    皇帝半躺半靠在?引枕上，眉目深深闔著，額間青筋隱現(xiàn)，顯然在?壓抑痛苦，劉希文鞍前馬后伺候在?他身側(cè)，這會兒瞧見了徐云棲，方讓開?，無聲施了一禮。

    徐云棲緩步來到皇帝跟前，臉上并無絲毫面對?一代帝王的惶恐與?畏懼，反而十分?平靜，

    “請陛下躺好，容孫媳給您把脈?！?/br>
    她嗓音過于柔靜，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皇帝慢慢睜開?眼，看了她一下，緩緩頷首，這才在?劉希文的攙力下，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