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棲搖搖頭，繼續(xù)配藥。

    銀杏捧著匣子出來?，本是想嘗一口再?還回去，結果吃完一口舍不得又吃了一口，到最后被她這張小饞嘴吃得七七八八，她抱著匣子一路吃到大?門口，瞥見荀府管家正在廊廡下跟王府的管事?嘮嗑，便笑瞇瞇把空匣子遞過去，

    “嘿，這冰糖葫蘆還挺好吃的，可?惜我家姑娘不吃甜食，未免浪費，我便代勞啦?！?/br>
    荀府管家默默笑了笑，接過匣子回去了。

    他看得出來?，銀杏這丫頭聰慧得很，不想老爺面子難堪，做了折中處理。

    原話轉(zhuǎn)告給荀允和，荀允和面色也無失望，沉默片刻起身換了朝服入宮去了。

    此時此刻，裴沐珩正跪在皇帝跟前，將揚州一案事?無巨細稟報。

    裴沐珩心里明白得很，皇帝明里遣他去揚州，暗中必有錦衣衛(wèi)和東廠的人隨行，皇帝素來?靠著這三方掌控朝局，平衡官場。

    皇帝或許能容忍他擅自做主，但絕對?不會?容忍他隱瞞，所以裴沐珩和盤托出。

    皇帝看完供詞，沉默了好一會?兒。

    裴沐珩一番玲瓏心思?，他看得分明。

    不想牽連兩江總督，替百姓守住了這么?一位國之柱石，穩(wěn)住江南，又不想把案子往十二王身上牽，所以查到那?名左撇子副將便及時收住，難為他在朝廷，秦王及十二王甚至他這位皇祖父跟前周旋地這么?齊全。

    皇帝固然不想失去曲維真，江南還靠曲維真坐鎮(zhèn)大?局，他也不愿意看到這個案子剖出來?是血淋淋的皇子奪嫡之爭，甚至還借著這個案子順利地將國策推行下去，裴沐珩這樁差事?處處辦在他心坎上。

    皇帝很滿意。

    滿意之余，他甚至隱隱生出幾分遺憾，這份遺憾源于什么?，他一時還未細想。

    “你?在揚州試行的這個法子很好，這樣，待會?朕下一道手敕，即日起，你?照管戶部，國策推行一事?由你?全權處置?！?/br>
    裴沐珩抬眸看著皇帝，愣了一會?兒，立即磕頭謝恩，“孫兒謝皇祖父信任，孫兒一定?全力以赴?！?/br>
    很快，裴沐珩握著這份手書，隨著傳旨太監(jiān)往戶部去，出門時正撞見司禮監(jiān)掌印劉希文捧著一匣子奏折進門，兩廂視線對?了個正著。

    劉希文那?一眼凝重又嚴肅，裴沐珩看明白了，劉希文承了他的情。

    裴沐珩前腳一走，荀允和后腳進了御書房。

    皇帝看著他笑著招手，“述之，來?朕跟前坐?！?/br>
    荀允和掀起蔽膝，坐在皇帝身側錦杌，皇帝將案子邸報遞給他，

    “瞧，這些都是你?女婿的手筆?！?/br>
    荀允和聞言微微苦笑，“陛下，臣心里當他是女婿，他卻未必肯認臣這個岳父。”

    “哈哈哈！”皇帝同情地看了他幾眼，先前荀允和與皇帝剖過心意，皇帝感同身受，同樣是第一個女兒，同樣活潑天真，明月公主給大?晉帶來?了祥瑞，而徐云棲則出生在荀允和生辰這一日，荀允和將之視為上天賜給他最珍貴的禮物，兩個老父親對?著女兒都有同樣一份深沉的愛。

    “不過你?比朕幸運多了?！被实勰樕闲θ莸?。

    荀允和拱袖道，“臣也是托了陛下洪福，方能尋回遺珠。”

    明面上的緣故是皇帝下旨讓他辦壽，他的妻女方有機會?發(fā)現(xiàn)?真相。

    皇帝頷首，目光復又落在那?疊供詞及文書上，“珩哥兒有社稷之能，是王佐之才?！?/br>
    荀允和聽了后四字，微微瞇了瞇眼。

    一句“王佐之才”便已?將熙王府踢除奪嫡陣營。

    熙王失寵之謎不解，皇帝一日都不會?考慮熙王府。

    荀允和知曉皇帝這話不僅是感慨，也是試探，他立即頷首道，

    “當初陛下將臣的女兒賜給三公子，是臣女兒之福氣?！?/br>
    荀允和為何提這一茬，便是告訴皇帝，徐云棲行醫(yī)，不適合入主中宮，皇帝不必懷疑他幫著熙王府奪嫡。

    皇帝果然露出笑容，近些年裴沐珩在朝中嶄露頭角屢立大?功，皇帝豈能不懷疑這孫子有奪嫡之心，只是前段時日他親自將徐云棲接回來?的時候，皇帝便釋疑了。

    大?晉不可?能有行醫(yī)的皇后。

    裴沐珩接回徐云棲，也是另一種?表態(tài)。

    “朕還聽說你?親自下廚給你?女兒做吃食，君子遠庖廚，這個道理你?不懂？”

    皇帝這是告訴荀允和，他和熙王府的一舉一動都在錦衣衛(wèi)監(jiān)視之下，皇帝想用荀允和，不希望他越界。

    荀允和何嘗不明白，“她吃了太多苦，在她需要臣的時候，臣不在身邊，即便做再?多也不過是臣在自我安慰罷了?！?/br>
    皇帝意在敲打，并非真不同意他挽回女兒，若荀允和藏著掖著，反而弄巧成?拙。

    皇帝看著他通紅的雙眸，寬慰道，“水滴石穿，慢慢來?，得了機會?，朕會?幫你??！?/br>
    裴沐珩出了午門，順著白玉石道往對?面的官署區(qū)走，行至承天門處，見一人搭著內(nèi)侍的手慢悠悠往午門方向行來?。

    裴沐珩立定?片刻，上前朝他施禮，“十二叔，”目光落在他腿邊，蹙眉道，“十二叔腿疾又犯了？”

    燈芒綽綽約約映出裴循疏朗明闊的面龐，裴循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唇角擒著一抹極淺的笑意，語氣一如既往溫和，“秋寒突至，一時還不適應，便隱隱作疼，對?了，聽聞你?在揚州立了大?功，你?那?個法子我聽說了，朝中盛贊，此策可?推行全國，不僅確保軍糧不誤，亦可?充實邊境，珩兒，你?是社稷之才?！?/br>
    什么?人被稱為社稷之才，是能臣干吏，是能稱為宰輔的人，輔佐誰，自然是他這個十二王。

    裴沐珩卻面露慚愧朝他施禮，“揚州是十二叔母族之地，若非十二叔寬厚，我豈能這般輕易立功回京，十二叔這份關愛之心，侄兒銘感五內(nèi)?！?/br>
    裴循笑，“快別說這樣的話，揚州那?些鹽商驕縱慣了，目無國法，我過去看著長輩面子，少不得寬宥，如今有你?整頓，我也少cao一份心，否則當初我能舉薦你?去？”

    這話是告訴裴沐珩，秦王舉薦他去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而裴循舉薦，則是信任，可?惜裴沐珩還是辜負了他的信任。

    裴沐珩嘆氣，“朝局艱難，圣威難測，侄兒年紀尚淺，諸事?考慮不周，左支右絀，不敢邁錯一步，若有不周到之處，十二叔一定?海涵?！?/br>
    言下之意是你?們神仙打架，別讓他一個晚輩為難，他誰也不敢查，誰也不敢得罪。

    裴循哈哈大?笑，上前撫了撫他的肩，意味深長嘆道，“回想當初你?方四歲便跟在我腳下，從我習武練箭，一眨眼你?都二十出頭了，如今我腳受傷，恐一時難痊愈，你?算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br>
    裴沐珩道，“十二叔不過而立，腿傷修養(yǎng)數(shù)日便可?轉(zhuǎn)好，得了機會?我再?伴您射箭騎馬?！?/br>
    “一言為定?！”裴循眼底精芒綻現(xiàn)?，“過幾日秋高氣爽，我便給你?下帖子，你?可?別推辭?！?/br>
    言罷，裴循往前朗笑離去。

    裴沐珩對?著他背影一揖，正待轉(zhuǎn)身，聽到裴循突然回過眸朝他招手，“對?了，回頭記得將你?媳婦帶來??！彼噶酥缸约旱耐?。

    裴沐珩笑了笑，無聲應下。

    出京這么?久，都察院有諸多事?務擱淺，如今又接了戶部的活，更是忙得腳不沾地，時不時還有官員需要應酬，裴沐珩不僅這一夜沒能回去，翌日也忙個底朝天。

    荀允和不然，到了日落時分，準時準點下衙回府，過去他十日有大?半不在府上，如今盡可?能抽出時間陪伴女兒，出午門時，看著等候在城門下的仆從便問，“囡囡在忙什么?？”

    車夫劉福迎過來?，回道，“大?小姐今日去了醫(yī)館，聽說坐診了整整一日，這會?兒還沒回府。”

    荀允和看了一眼天色，皺了下眉，“天色已?暗，她一個姑娘家在外，我不放心，咱們?nèi)ソ铀??！?/br>
    荀允和悄悄趕車到了城陽醫(yī)館對?面，從黃昏等到天色漸黑，到了戌時三刻方見徐云棲從堂內(nèi)出來?，遠遠跟著送她回府便安心了。

    他不想引起女兒反感，不曾露面，徐云棲也不曾發(fā)現(xiàn)?，但裴沐珩的暗衛(wèi)卻察覺了。

    這一日夜，待裴沐珩下馬時，暗衛(wèi)便迎了上去，將荀允和給徐云棲下廚并接送的事?告訴了他。

    可?憐忙得昏頭轉(zhuǎn)向的年輕男人，彷徨立在門庭下，看向荀府的方向出神。

    他這是被岳父教做人了？

    他再?忙，能忙過當朝首輔？

    第46章

    回到清暉園，裴沐珩給暗衛(wèi)下了一條命令，

    “往后?夫人行蹤，事無巨細報與我知?！?/br>
    她一個姑娘家的?，出門在外著實不安全，身為丈夫，他有接送之責。

    扔下這?話，他修長身影越進清暉園月洞門，院子里安安靜靜，不見?任何聲響，東次間內(nèi)一盞燈火也無。

    陳嬤嬤迎了出來，

    “三爺，五姑娘將咱們少奶奶請過去了，說?是請她斟酌明日著裝，恐回得晚吵到您，今夜便宿在那邊了?！?/br>
    裴沐珩俊眉登時?皺起，立在廊下默了片刻，一言不發(fā)入內(nèi)沐浴，如常換了衣裳出來，往日忙碌的?那道倩影不在，偌大的?拔步床也空無一人，裴沐珩獨自坐在床榻出了一會兒神。

    曾幾何時?，他不習慣與女人相處，如今一夜不在，竟覺得不自在了。

    七月二十二，是裴沐珊與燕少陵定親大宴。

    因是圣旨賜婚，禮部侍郎一早伴著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過來宣旨，燕少陵騎著高頭大馬，手執(zhí)大雁登門提親，二十歲的?年?輕男兒身材健碩，器宇軒昂，眉梢歇著一抹張揚，嘴早咧的?合不攏了，在他身后?跟著燕家一水侄兒，個個相貌出眾，一表人才，一行人聚在王府門前，好不熱鬧。

    大侄兒燕旭見?小叔一臉不值錢的?模樣?，鄙夷道，

    “五叔，您就收斂著些吧，誰不知您娶到了心儀的?媳婦，再高興也得藏在心里，面上拿出燕家男兒端肅偉正的?氣勢來，別丟了咱們燕家的?臉?！?/br>
    燕少陵坐在馬背上沒好氣瞪回去，“老子是你叔，別看著年?紀比我大便日日夜夜數(shù)落我，你可?知為什么?叔叔我年?紀比你小，卻比你先娶媳婦嗎，就因為你端著一張夫子臉，不討人喜歡。”

    “你學誰不好學裴沐珩，若非圣上賜婚，你以為徐娘子看得上他！”

    燕旭咽了一嗓口水。

    “咳咳！”燕家老二猛地咳了幾聲，往洞開的?門庭內(nèi)，一身絳紅郡王服的?裴沐珩指了指，

    “叔，您悠著點，人家如今是您大舅子，得罪了大舅子您往后?沒有好果子吃。”

    隨著禮部侍郎一聲高喊，燕少陵神氣十足下了馬，一面擒著大雁往里去，一面回侄兒，

    “我哪里怕他？我跟珊珊都?是徐娘子這?頭的??！?/br>
    話落，他端著熱情?的?笑容，闊步踏入門庭，沿著鋪著紅毯的?石徑往正廳去。

    熙王并府內(nèi)三位公子立在廊蕪下等候。

    燕家大公子和二公子連忙跟上，倒是后?面三位你推我讓，誰也不敢往前。

    最后?五少爺燕錦看不過眼，將前面兩位兄長往里推，

    “怕什么?？當面得罪裴沐珩的?是我，我都?不怕，你倆折騰個什么?勁！”

    三兄弟趔趔趄趄進了門。

    當初燕家五兄弟急吼吼與裴沐珩搶媳婦的?事在京城都?傳開了。

    燕少陵這?廂給熙王磕頭行禮，裴沐珩背著手眼神涼涼在燕家五少身上一一掠過。

    燕錦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裴沐珩這?廝人面獸心，害他被打了三十板子，腚現(xiàn)在還疼著呢，待會少不得灌一灌他的?酒，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