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福朝正殿努了努嘴，輕聲道：“左相幾個老大臣來?了，正在議事呢，今兒雖然沒早朝，但?是卻比往日還要忙?！?/br>
    說到這里，李德福臉上又陪著笑道：“皇上吩咐了，這外邊兒冷，讓奴才領(lǐng)著您去偏殿坐著?！?/br>
    燕搖春想了想，頷首道：“有勞李總管?！?/br>
    偏殿里，白銅云紋的炭盆里燃著銀霜炭，燒得旺旺的，溫暖如春，燕搖春只坐了一會兒，倒覺得有些熱了，便將?斗篷解下來?，正在這時?，她聽見了一陣腳步聲，自外面?zhèn)鱽?。

    燕搖春下意?識回過?頭去，果?然看見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正是楚彧。

    “嬌嬌?！?/br>
    燕搖春站起身來?：“你……”

    然而話還才剛剛出口，她便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以至于所?有的話都戛然而止。

    “我沒有事先?同你商量，你會怪我嗎？”

    燕搖春承認(rèn)，當(dāng)她從旁人口中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確實有過?那么一絲絲不高興，但?是楚彧這般服軟，她心?里那點情緒又漸漸消失無蹤了。

    燕搖春無奈地道：“既然你這么擔(dān)心?我生氣，為何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呢？今日朝祭的時?候，寧美人她們都知道了，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里?！?/br>
    楚彧的手輕輕撫過?她的發(fā)絲，這是一個帶著安撫意?味的動作，他低聲道：“我只是不想讓你有所?負(fù)擔(dān)罷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縱然他人有所?不滿，也與你無關(guān)?！?/br>
    燕搖春微怔，楚彧繼續(xù)道：“至于蘭屏玉，她是先?帝親自選定?的皇后，不可輕易離宮，朝中大臣們恐怕會有異議，不過?我已與她商議過?了，過?些日子她便會舊疾復(fù)發(fā)，假死脫身，離開皇宮?！?/br>
    說到這里，他抱著燕搖春的雙臂收緊些許，認(rèn)真地道：“你曾經(jīng)說過?，我這樣的人，在你們那里是有罪的，重婚罪要判十六年，但?是圣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今我與妻妾和離，孤身一人，可配得上你了么？”

    燕搖春不禁愕然，萬萬沒想到，她當(dāng)時?說過?的幾句氣話，這人竟然還記得清清楚楚，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道：“我那是……”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認(rèn)真，道：“阿彧，你很好，我從沒有覺得你不及我?！?/br>
    聽了這話，楚彧擁著她的手又用力了幾分，像是要把燕搖春揉入他的血rou中去，燕搖春抬起手，回抱住他的腰身，輕聲道：“有時?候確實會覺得很遺憾，你若是生活在那個世界，一定?會大有作為，成為天之驕子，但?是有時?候，我又覺得命運安排得恰好，你在此?時?，此?地，依然沒有被掩去光彩?！?/br>
    “阿彧，我很喜歡你?！?/br>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就連楚彧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在此刻聽到這句話?。

    原本他已經(jīng)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zhǔn)備，或許要再花上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楚彧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等得起。

    所以燕搖春的這一句話?，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無法做出反應(yīng)。

    空氣是長久的靜默,這令燕搖春頗為尷尬,還有些難為情,她松開手，正想退開一步，誰知下一刻,楚彧擁著她的力道驟然加大，像是恨不得將她揉碎在懷中，以至于她的骨頭都有些隱痛。

    他只是抱著她,一個字都沒有說，卻仿佛早已?說盡了?千言萬語。

    燕搖春心里有些發(fā)軟，她莫名?想起當(dāng)初兩人相識的事情,竟恍如昨日，那時她因交易而入宮,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打工人，從沒想過,她會喜歡上楚彧。

    即便是誤打誤撞來到這里,燕搖春心中并沒有任何歸屬感,她只將自己當(dāng)成一個過客,就像隨波逐流的一葉飄萍。

    可是現(xiàn)在，有人伸手抓住了?她。

    殿內(nèi)安靜無聲,誰都沒有先開口，恰在這時，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破了?這脈脈溫情的氣氛。

    燕搖春忽地醒過神來，連忙和楚彧分開，等看見李德福進(jìn)來，她下意?識拿起案上的茶盞，低頭喝了?一口，以作掩飾。

    好在李德福毫無所覺，恭敬稟道：“皇上，明?王殿下求見?！?/br>
    楚彧道：“請他進(jìn)來吧?！?/br>
    “是?！?/br>
    不多?時，李德福便領(lǐng)著明?王入了?殿，他一如既往地用黑絹蒙著雙眼，向楚彧行?禮，楚彧親自扶了?他一把，道：“皇兄今日怎么來了?？”

    明?王笑了?笑，道：“臣近日無事，想著許久不曾入宮了??！?/br>
    他復(fù)向燕搖春行?過禮后，與楚彧寒暄幾句，明?王方?才道：“皇上近來圣體可安？”

    楚彧道：“有勞皇兄掛念，朕一切都好?！?/br>
    明?王點點頭，又道：“上一次臣說的那名?神醫(yī)，已?經(jīng)?到京師了?，今日臣入宮，特意?將他一并帶了?來，皇上可要召見他？”

    聞言，燕搖春有些訝異地看向楚彧，楚彧略一沉吟，道：“既然來了?，便讓他進(jìn)來吧。”

    “是?！?/br>
    燕搖春不知就里，只以為楚彧病了?，微微蹙起眉，正在心里猜測之時，李德福領(lǐng)著那名?大夫進(jìn)來了?，是個年過天命的老者，身形瘦削，頭發(fā)花白卻精神矍鑠，頗有點仙風(fēng)道骨的氣勢。

    明?王介紹道：“這位大夫姓方?，是岷陽人士，醫(yī)術(shù)十分高明??！?/br>
    雖然是面見天子，那方?大夫倒是不卑不亢，從容地行?禮，語氣不失恭敬道：“草民參見皇上。”

    楚彧擺了?擺手：“免禮平身?！?/br>
    他說完，又讓李德?？醋?，方?大夫這才坐下了?，從隨身的藥箱里取出脈診等物?，道：“請皇上伸出手來，讓草民把脈。”

    然而楚彧沒動，方?大夫抬起頭，眼神有些疑惑，楚彧看向燕搖春，道：“嬌嬌，你來?！?/br>
    這話?一出，不止燕搖春，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

    “母妃！”

    一個五六歲的小童飛快地奔過來，撲入婦人的懷中，明?王妃蹲下身，扶住兒子，輕聲問道：“源兒在宮里過得開不開心，有沒有聽皇祖母的話?？”

    楚源撇了?撇嘴，嘟囔道：“宮里不好玩?！?/br>
    明?王妃摸了?摸他的頭，有些心不在焉，語氣中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迫切：“母妃要去見你皇祖母，源兒也一起去吧？”

    楚源卻不肯，一個勁左扭右扭，鬧騰道：“源兒不去，源兒想在花園里玩?！?/br>
    明?王妃勸了?幾句，眼看楚源開始鬧脾氣了?，她只好放棄，又吩咐宮人仔細(xì)看著他，自己往慈寧宮的方?向去了?。

    見了?明?王妃來，太后命人上茶，說了?一會話?，她看著明?王妃道：“你今兒這是怎么了?，魂都不在這，若不想陪著哀家說話?，自去便是?！?/br>
    明?王妃連忙起身賠罪，歉然道：“是臣妾之過，請?zhí)笪鸸郑兼皇窍氲揭恍┦?，心中頗為不安?！?/br>
    太后：“何事？”

    明?王妃看了?看左右，太后頓時明?了?，沖葉青使了?一個眼色，緊接著，殿內(nèi)的宮人都退出去了?，太后這才道：“說罷?！?/br>
    明?王妃輕聲道：“王爺也入宮了?。”

    太后的神色一怔，緊接著表情就沉了?下去，抿起唇，冷笑一聲：“他不來見哀家，想必是在他那個好弟弟那里了?，好，好得很??！?/br>
    明?王妃微微垂下眼，繼續(xù)道：“王爺今日入宮，事出突然，臣妾也沒有什么準(zhǔn)備，但是……王爺他不是一個人去見皇上的?！?/br>
    太后輕輕挑眉：“他還帶了?誰？”

    “方?神醫(yī)。”

    隨著這三個字吐出來，太后的眼神倏然變得銳利，猶如刀鋒，緊盯著明?王妃：“就是哀家之前找來給他治眼睛的那個大夫？”

    明?王妃：“是，正是他，那時候方?神醫(yī)已?經(jīng)?離京了?，是王爺后來專程去信請他回來的。”

    說到這里，明?王妃又道：“臣妾原本以為王爺是請他回來治眼睛的，沒想到，竟是請他入宮來給皇上看……”

    一聲巨響打斷了?明?王妃的話?，她嚇了?一跳，連忙閉了?嘴，太后怒容滿面地罵道：“真是豈有此理?！”

    上好的青瓷茶盞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茶湯和著瓷片迸濺開去，滿地狼藉，太后氣得臉色鐵青，手指都要哆嗦了?：“這孽障，哀家辛辛苦苦給他請名?醫(yī)治病，他倒好，他就是這么回報哀家的……”

    “葉青，葉青！”太后氣急敗壞，一迭聲呼喝道：“現(xiàn)在就去乾清宮，去把他給我叫過來！”

    “不，哀家自己去！”太后猛地站起身，大概是起得太猛，她一下子頭暈?zāi)垦＃鲋腊负冒胩煲矝]恢復(fù)過來，一個趔趄又坐下了?。

    葉青嚇得連忙扶住她，一邊替她撫背順氣，一邊道：“娘娘，您沒事吧？您別急，奴婢這就派人去乾清宮，請明?王殿下過來——”

    太后一揮手，怒不可遏道：“哀家要自己去，我要親口問他，我究竟有哪里對不起他，他要這么對我，他寧肯要幫著外人，來欺負(fù)他親娘！”

    見她這般勃然大怒，葉青不敢再勸，連忙讓宮人擺駕，太后乘著鳳輿，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乾清宮。

    值守的宮人們眼尖，早早就看見了?太后的儀駕隊伍，飛快地轉(zhuǎn)身進(jìn)去通報。

    得知這個消息時，那方?大夫正在認(rèn)真給燕搖春把脈，明?王則是坐在一旁，雖然蒙著眼，面上卻浮現(xiàn)若有所思之色，然而他并沒有開口，只靜靜地等候著。

    李德福輕手輕腳地入了?殿，附在楚彧耳側(cè)，輕聲道：“太后娘娘來了??！?/br>
    楚彧的劍眉登時輕輕皺起，明?王耳力極佳，聽見了?這一句，站起身道：“皇上這里脫不開身，臣先出去見她老人家吧？”

    不等楚彧說話?，外面已?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顯然太后已?經(jīng)?趕到了?，明?王面上露出幾分苦笑。

    “真是失策了?。”

    下一刻，殿門被轟然推開，太后竟是不經(jīng)?人通報，便徑自闖進(jìn)來了?，她一眼就看見軟榻邊上坐著的楚彧、燕搖春等人，緊接著目光又落到那個方?大夫身上，眼神冷厲。

    明?王站起身來，朝著太后的方?向長揖行?禮：“兒臣見過母后?！?/br>
    太后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還認(rèn)得哀家呢，哀家還以為你當(dāng)哀家死了?。”

    明?王垂首道：“母后此言，實在令兒臣惶恐?！?/br>
    “惶恐，”太后念著這兩個字，毫無預(yù)兆地反手甩了?明?王一耳光：“你惶恐什么？你本事大得很?！”

    誰也沒料到，她竟會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動手，燕搖春都震驚了?，那老大夫替她把脈的手也是一抖，旁邊的明?王妃驚叫一聲，連忙撲過去扶住明?王，向太后哭求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王爺他不是故意?的……”

    太后沒理?會她，而是繼續(xù)盯著明?王，雙目通紅道：“你這孽障，哀家今日就要問個清楚，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思？當(dāng)年哀家嘔心瀝血，辛辛苦苦扶你當(dāng)上太子，你要作踐自己，弄瞎一雙眼睛，把太子之位拱手讓人，成天如王八一般縮在王府里，你不愿意?做太子，哀家也由得你去，可你為什么要阻攔源兒做太子？他是你親兒子，你竟是半點也不為他籌算？”

    明?王表現(xiàn)得一如既往的平靜，慢慢地道：“這畢竟不合規(guī)矩，源兒也不適合做太子……”

    太后簡直要被這句話?氣瘋了?，再也忍耐不住，尖聲叫道：“源兒怎么不適合做太子了?？這太子之位原本就是他欠我們母子的！憑什么傳給旁人？！”

    她越說聲音越大，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近乎癲狂地叫罵著：“我怎么生了?你這樣的蠢物?？你當(dāng)初倒不如摔死算了?，也好過今日來氣我！”

    太后說著，隨手抓起身邊的東西朝明?王身上扔去，那姿態(tài)神情，竟恍若瘋魔一般，看在楚彧眼中，與當(dāng)初的淑妃發(fā)癔癥的情形別無二致。

    他當(dāng)機立斷，對李德福和葉青喝道：“攔住太后?！?/br>
    那兩人連忙上前，但太后畢竟身份尊貴，他們兩個宮人如何敢攔？頗有些畏手畏腳，最后太后沒東西扔了?，索性拔下頭上的金鳳簪，朝明?王擲過去。

    沒成想，那尖銳鋒利的簪尾劃過明?王的臉，竟是好長一道口子，片刻之后，鮮紅的血爭先恐后地流出來，明?王妃驚呼一聲，叫道：“王爺，您流血了?！”

    明?王伸手握住她的腕子，緩緩拿開，他的面上依然沒什么表情，任由那鮮血汩汩流下，他朝著太后的方?向，道：“楚源并非皇室血脈，又怎么能繼承大統(tǒng)？”

    這句話?一出，燕搖春還沒怎么反應(yīng)過來，卻見明?王妃的面上，陡然間血色全無。

    而太后如遭雷擊，身子一抖，金鈿脫手掉在地上，她死死盯著明?王，失聲道：“你在說什么？”

    “臣說，”明?王頓了?頓，用不重卻十分清晰的聲音道：“楚源并不是臣的親生兒子，所以不能成為儲君，也不能繼承皇位，您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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