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山月鎖好門，跟二茍道別，慢慢走到艾彥面前。

    相顧無言。

    “要走了嗎?！?/br>
    “嗯?！?/br>
    “還會回來嗎?！?/br>
    葉山月抬眼看他，能明顯感受到他的忐忑。但自己也無法給予明確答復，她也不清楚。

    世事難料，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需得先回去看看再說。

    沒有正面回答，艾彥也不追問。

    “明天我送你?！?/br>
    “好?！?/br>
    晚風凌冽，除夕夜的冷意，從冰雪覆蓋的腳底躥升，一路上涌，每個末端的皮膚都凍得通紅，每說出一句話，嗓子自然干澀幾分。

    “山月......”

    “怎么了？”

    葉山月抬眼望著他，艾彥喉間梗塞，輕輕搖頭。

    “沒什么。”

    二人心情都頗為復雜，千頭萬緒，卻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艾彥送她回知青點，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踏過厚厚雪層，發(fā)出嘎吱嘎吱聲響。

    葉山月很喜歡這樣踩雪，聽著聲音總覺得治愈。

    此刻卻像在心尖上踩過，愈發(fā)難受。

    即便路走得再慢，還是到了地方。

    “明早我來接你。”

    艾彥說罷轉身，準備離開，心緒復雜，他也丟了理智，扔下葉山月在屋外就想逃。

    葉山月拉住他胳膊，輕聲道：“陪陪我好嗎?！?/br>
    知青點屋內寂靜，盛敏不知去了哪里。

    長時間沒人，屋子里有些冷，葉山月準備生火，火柴卻怎么也點不著。

    艾彥接過她手里的火柴，輕輕一劃，絢麗的火光在暗夜里亮起。

    著了玉米葉塞入爐膛，柴火慢慢燃起，逐漸溫暖。

    氣氛略有凝重，誰都不愿提起關于離開的話題。

    “上海話里管阿媽叫什么？”

    艾彥突然問了一句。

    “姆媽?！?/br>
    葉山月回道，說罷，心情逐漸平緩下來，率先開口。

    “我mama...去世了，我要回去看看?！?/br>
    艾彥正在翻過一面受了潮氣的木頭，聞言一愣，轉頭看向她，目光中除了震驚，大半心疼。

    葉山月抿唇，雙手從長長的袖筒中伸出來，靠近爐口，因為低溫而變得僵硬的手指，逐漸軟化，變得靈活。

    她沒有過多解釋，只輕聲道：“我總要回去送別的?！?/br>
    艾彥心揪著，像一張粗糲的紙，被反復揉捏，團圓，再扔下地去滾了兩滾，褶皺怎么也撫不平。

    張嘴，卻只剩一句：“節(jié)哀順變。”

    葉山月?lián)u頭，又點頭。艾彥看不明白，這樣陌生的感覺，叫人不安。

    爐膛里潮濕的柴在火里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像在放鞭炮，大隊今天沒有放炮仗，就當這是過年的儀式吧。

    空氣凝滯，相顧無言。

    火燒的不算旺，葉山月發(fā)冷，不由得抖了抖。

    艾彥脫了羊皮襖子，蓋在她身上。

    臨近坐著，慢慢烤火，葉山月珍惜著這樣的機會。

    直到爐膛里的火漸漸變小，吹來一陣風后徹底熄滅，草木灰的味道撲面而來。

    艾彥牽過她冰涼的手，掀開衣角，放在腰側。

    確實暖和許多，葉山月覺得疲倦，干脆將腦袋擱在男人肩頭，闔眼假寐。

    靜默的坐著，直到天亮。

    艾彥還是沒能送葉山月到車站，市里有個年輕農戶代表會，他得去。

    二茍幾乎是用求的：“你就去開會吧，我讓松林送她，你總能放心吧，這個會議太重要了！來了很多大人物?！?/br>
    艾彥還想說什么，二茍道：“她組織關系還在這兒呢，會回來的?！?/br>
    男人沒說話，遠遠望著她。

    葉山月微笑著，點頭示意：“放心吧，有松林送我，我回去給你寫信。”

    艾彥這才放下心來，跟著二茍到市里開會。

    葉山月等松林開來馬車，目送艾彥離開。

    冷風從領口灌進衣服里，凍得葉山月逐漸麻木。

    直到站上月臺，松林朝她揮手，這才反應過來，揮手道別。

    火車轟隆隆啟動，眼前的事務逐漸倒退。

    車上人不多，和來時相比，顯得有些空蕩。

    整個車廂也不過三五個人，葉山月坐著的這一排就她一個，列車員走過來。

    “看好自己的財物，想睡覺的躺下睡一會兒。”

    葉山月一夜未眠，這時候也覺得困，閉上眼睡了一陣兒。

    這一覺睡得不踏實，沒一會兒就醒了過來。

    火車上人越來越多，原先能躺下的地方也沒了，人擠著人，葉山月只能被擠在角落端坐著。

    硬座坐著腰背酸痛，只靠硬熬。

    日升日落，葉山月熬著熬著，熬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