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是凱麗夫人希望您這么勸告的吧?”阿黛爾聞言, 微微一笑, “她都快恨不得把壁爐從王宮帶到馬車上了?!?/br> “我認(rèn)為凱麗夫人是正確的?!?/br> 羅德里大主教唇線拉得筆直,不怎么高興地看著女王。 大主教在神學(xué)院的時候, 學(xué)習(xí)過醫(yī)術(shù)——雖然這個時代的醫(yī)術(shù)總與神學(xué)相掛鉤。凱麗夫人沒有具體說女王的情況,但以主教先生銳如鷹隼的目光,不難猜出女王曾遇到的暗殺給她留下了什么難以抹去的“禮物”。 “主教先生, ”阿黛爾將韁繩在帶著白手套的手上繞了繞,“我是女王?!?/br> 在傳統(tǒng)的巡游中,國王們會同貴族一起騎馬走在隊伍前端。 戰(zhàn)馬與騎槍時代里,國王的職責(zé)除了處理國務(wù)政治,還必須充當(dāng)戰(zhàn)場的主帥,他們是騎士與政治的雙重代表。宮廷巡回中國王與貴族們一同打獵,一同縱馬前行,一面以此加深君主的個人形象,一面以此加深與臣子們的聯(lián)系。 “國王能做的,”阿黛爾輕聲說,“女王也能?!?/br> 羅德里大主教嘴角扯得更筆直了,這令他看起來越發(fā)嚴(yán)厲:“難道您還需要在意那些蠢貨的言語嗎?” 阿黛爾笑了笑,撥馬沿著大道朝前走去。 羅德里大主教跟上她,將一樣?xùn)|西從自己的斗篷下扯出來,遞給她。 阿黛爾握住那樣小小的東西,入手一片暖和,仿佛一個小小的太陽。她將它舉起,放到眼前端詳,那是一個垂在長長的銀鏈子下的小銅球,上下用精巧的齒輪鉚合,中間不知填充了什么,有源源不斷的熱量散發(fā)出來,但不至于燙到人。 在扁平銅球兩側(cè),各有一輪太陽浮雕。 “埃爾米亞的太陽圖紋。”阿黛爾認(rèn)出上面的太陽浮雕,她挑起一邊長眉,眉梢又細又長,“一位大主教先生的袍子下藏著異教徒的東西?” 羅德里大主教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我很高興您終于發(fā)現(xiàn)異教徒與信徒?jīng)]有什么不同,皆有好壞之處?!卑Ⅶ鞝枦]有再取笑羅德里大主教,兩人沿著大道朝前騎行了一段路,離背后的那些侍從和貴族們稍微遠了些,“魯特帝國的白塔起火,魯特王室宣稱阿瑟親王‘病重’?!?/br> 聽到“阿瑟親王”,羅德里大主教的眉頭皺了起來,露出厭惡的神色。 阿瑟親王代表魯特皇帝前來進行婚姻協(xié)商的時候,羅德里大主教同樣圍觀了那場道爾頓與阿瑟親王的決斗,以及那場險些就成為兩國丑聞的求婚。對于那位骨子里浸滿罪惡的親王,羅德里大主教向來認(rèn)為他該被灌上水銀,釘進棺材里。 “他有可能會前來羅蘭?!?/br> 沉默片刻之后,大主教帶著幾分冷意地開口。 “但愿奧爾西斯的刺客還算能干,否則他在羅蘭的公開場合露面,便是麻煩事一樁?!?/br> “既然奧爾西斯宣稱他弟弟‘病重’,那么如果阿瑟親王出現(xiàn)在羅蘭境內(nèi),那就是奧爾西斯該解釋的事了?!弊鳛榱餮缘闹行娜宋铮Ⅶ鞝柛裢馄届o。 阿瑟親王在時,她不吝嗇于出來的諸多親昵與曖昧,但眼下她聲音卻無情得像那位親王殿下不是為她瘋狂的追慕者。 “如果奧爾西斯要求我們協(xié)助他處死阿瑟親王呢?”羅德里大主教問。 “他不會。” 阿黛爾看了主教先生一眼,似笑非笑。 主教先生本人不介意派出幾位神殿騎士幫魯特的刺客和殺手一把。地獄的歸地獄,諸神的歸諸神,像阿瑟親王那樣一身罪惡的魔鬼,還是早日下地獄的好。 在羅德里大主教想要再說些什么的時候,馬蹄聲從后面追了上了。 他勒馬停下,隱于斗篷下的手按在劍柄上。 女王同樣收韁勒馬,轉(zhuǎn)身回望。 蒙蒙的冷氣里,海因里希趕了上來。 他披著深黑的長斗篷,領(lǐng)口的銀色鎖鏈以雙頭蛇紋章連在一起,斗篷上低調(diào)的黑曜石紐扣偶爾反射出光。趕上女王與大主教兩人后,他沒有看羅德里大主教一眼,只朝女王欠身行禮。 “港口急報?!?/br> 海因里希簡潔地說。 女王皺著眉,朝海因里希伸出手。海因里希從懷里取出密信,交給女王。迅速瀏覽之后,女王收斂了臉上的神色,她將信收起來:“回馬車?!?/br> 海因里希讓到旁側(cè)。 羅德里大主教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忽然扯了下韁繩,轉(zhuǎn)過頭。海因里希筆直地坐在馬背上,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冰冷地碰撞。 兩個男人誰也沒有說話,很快地移開目光,跟上女王。 …………………… 女王的十二輪馬車寬敞如一個小型移動辦公書房,車廂里安有金銀兩種顏色的柔軟墊子,鋪著深紅的天鵝絨地毯,車廂的玻璃窗罩著黑底紅紋的簾子。工匠們專門為它設(shè)計了減震措施,以便女王與她的臣子在旅途中能夠在此進行必要的辦公。 眼下得以進入這輛馬車的幾位廷臣,除海因里希和羅德里大主教外,無不臉色慘白。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撞女王的槍口。 事情與兩部新推行的港口條例有關(guān)。 在《航海條例》中禁止羅蘭帝國港口的貿(mào)易貨物由外國船只運輸。 而就在兩天前,以中轉(zhuǎn)貿(mào)易出名的自由商業(yè)城市的商隊在羅蘭帝國一個名為“薩拉戈”的港口,觸犯了這條禁令,涉及的船隊和貿(mào)易數(shù)目龐大——他們辯稱自己根本不知道新條例的存在,并且以這批貨物是運往教皇國,不受普通條例限制為由,拒絕繳納罰款,更拒絕轉(zhuǎn)由羅蘭帝國的船只來運送。 一次懷帶惡意的試探。 來自傳統(tǒng)海上商業(yè)勢力的試探。 離開薩拉戈港后往南前行就將抵達玫瑰海峽,此時離女王一行也不算遠??峙伦杂猩虡I(yè)城市的商隊便是有意選擇了這樣一個微妙的港口和重要的海峽,來試探,來挑釁女王與羅蘭帝國的威嚴(yán)。 他們以這支船隊作為投進湖面的那塊石頭,由此來審視羅蘭的態(tài)度——羅蘭的兩部條例是一紙空文,還是強硬的新規(guī)? 薩拉戈港的反應(yīng)將決定接下來這些傳統(tǒng)海上力量將采取何種措施和態(tài)度,來應(yīng)對羅蘭帝國的變化。 令人惱怒的是,薩拉戈港的總督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他竟然畏懼于得罪教皇,而不敢對這支商隊采取實質(zhì)性的強硬措施,只是簡單地警告了一番,便讓他們從薩拉戈港離開了。 “這位奧多維先生可當(dāng)真虔誠無比,”女王怒極反笑,語調(diào)越發(fā)輕柔,“他怎么不給我滾到教皇國,去親吻教皇的腳背,去拿自己的血換教皇的命?” ——那位蠢得可以的薩拉戈港總督的行為,幾乎相當(dāng)于將兩份條例從墻上扯下來,扔在地面上狠狠踐踏兩腳。 “把他以‘叛國罪’給我扔上斷頭臺,”女王抽出一張紙,迅速地寫下了死刑判決書,蓋上自己的印章,“另外,立刻追捕那支商船隊。” “我們的艦隊恐怕很難追上,”有人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自有商業(yè)城市的商船向來擁有不弱的武裝……如果要攔截的話,恐怕只能等到他們抵達玫瑰海峽的時候再進行攔截?!?/br> 只是這支船隊自由航行在大海上一日,羅蘭帝國的兩部條例就被踐踏在塵埃里一日。 “會有人攔截他們的?!?/br> 女王說。 車廂的窗簾只拉起一半,窗簾阻隔陽光在女王臉上透下一半傾斜的陰影。 …………………… 大海上波浪洶涌,一支船隊駛過遍布礁石海灣,朝玫瑰海峽的方向而去。 這支船隊的風(fēng)帆上帶有繡球花的標(biāo)志——那象征著自由商業(yè)城市聯(lián)盟。 自由商業(yè)城市其實只是一個統(tǒng)稱。 在很多國家和地區(qū),都存在著一些擁有自治權(quán)的城市,然而提及“自由商業(yè)城市”,人們的第一反應(yīng)則是夾雜雅格王國、圖瓦公國和魯特帝國之間的那片以海上貿(mào)易和銀行業(yè)聞名于世的自治城市聯(lián)盟。 “這是什么見鬼的天氣?” 船隊的船長站在船舵前,皺著眉看著烏云從天空一直垂下,遠處的海面與云層融在一起,好似一團擴散開的濃墨。 船隊在起伏的海面上行駛,必須萬分小心,才能不讓自己撞上那些要命的礁石。順利從薩拉戈港出來的喜悅和得意在這風(fēng)暴前都散去不少,船長扯著嗓子讓水手們提起精神。 閃電開始在云層中翻滾起來。 第44章 海盜時代 翻滾在云層中的閃電就好像是一條條發(fā)狂的巨龍, 它們照亮天空的同時,也照亮大海。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無數(shù)嶙峋的礁石在煞白的雷電光里如無數(shù)從海底冒出的猙獰怪鬼,在礁石與礁石之間還殘存著諸多航船的殘骸。 “諸神在上, 那是什么!” 瞭望員失聲喊了起來。 在剎那的閃電光里, 一條條鯊魚般的影子快速地從那些礁石中游出, 箭一般朝這一支剛剛脫離薩拉戈港不久的商隊而來。 “海盜!海盜!” 呼喊聲轉(zhuǎn)瞬之間便席卷了整支船隊, 船員們立刻跳了起來。武裝商船的戰(zhàn)斗人員在平時多休息在船艏和船尾高聳的船樓中,伴隨著這尖銳的呼喊聲,他們像遇到沸水的螞蟻一樣涌了出來。 海盜,這絕對是所有海上商人最痛恨的死敵。 他們就像臭名昭著的海中鯊魚一樣, 平時隱匿在礁石和島嶼的陰影中,利用復(fù)雜的地形隱蔽自己。等到滿載而歸的商船駛過航線的時候,他們隔著老遠就聞道血腥味, 跟蹤而至,在商船駛過最復(fù)雜最險惡的海域時,他們就破浪而出, 露出猙獰的獠牙。 “是哪一支海盜團?” 船長一邊匆匆拔出插在腰間的火槍,一邊問渾身戰(zhàn)栗的瞭望員。 瞭望員哆哆嗦嗦地,伸手指著距離他們不遠的海面:“他們……他們……” 船長一把抓住欄桿, 朝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瞬間明白了自己的老伙計,為何竟然會露出如此恐懼與驚愕的神情。 閃電光中,一條接著一條的海盜船快速朝他們逼近, 他們從四面八方而來,船上揚著的旗幟在海風(fēng)中卷動:黑底的骷髏旗、交叉的刀劍、倒立的十字架、鯨魚腐朽一半的頭骨……不同的旗幟標(biāo)志不同的海盜團。 此時此刻,在海面上匯聚起來的旗幟如此之多,每一面旗幟都凝聚著赫赫兇名。 “諸神在上??!” 船長幾乎是呻吟般地說道。 他如果不是他的手正緊緊抓著欄桿,此刻定然已經(jīng)跪在甲板上了。如果來的只是其中的任何一支海盜團,憑著商船自身的武裝,船長都有十足的信心將絞索套在這些膽大包天的海盜脖子上,讓他們?yōu)樽约旱呢澙犯冻龃鷥r。 但是、但是! 此時圍聚過來的,不是一支海盜團,而是數(shù)不清有多少支海盜團! 閃電照亮深藍近黑的海水,海盜們手持著武器站在甲板上,他們滿帶興奮的臉龐在閃電的映照下森然如鯊魚蒼白的利齒。 鯊群匯聚,仿佛整個羅蘭的海盜都聚集在這里。 火炮徒勞地轟鳴,船舷側(cè)翼的炮口發(fā)出紅色的火舌,海盜們努駕著靈活的快船躲避著火舌,他們穿行在沉重緩慢的商隊大船里,甩出了登舷劫掠的繩索。鯊魚的獠牙咬住了他們的獵物。 “量一量我們的版圖,看一看我們的家邦! 這全是我們的帝國,權(quán)力及于一切……”[1] 風(fēng)暴聲中,有人放聲高歌。 一道火光掠過,命中商船沉重高大的船艏樓,脆弱的木板飛濺而起,船艏樓燃起了大火。一道寒光橫空擲出,盤旋著在桅桿上繞了兩繞,鷹爪般的鐵鉤深深地釘進結(jié)實的橡木。下一刻,高歌的人扯著那道繩索,蒼鷹般從海面的快船掠起,在半空中一個翻身,穩(wěn)穩(wěn)地踩在了橫桿上。 呼喝著,命令水手們開槍組織反擊的船長握住火槍,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抬手朝著高處立于桅桿上的人開槍。 “我們的旗幟就是王杖,所遇莫敢不從。”[2] 刺耳的槍聲里,那人扯著主帆,從桅桿上一掠而下,潔白的船帆被那人扯下來,蒲公英般在背后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