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京城的繁華于沈秀和沈歡來說,都是從未見過的盛景。 沈歡性子沉穩(wěn),又野心勃勃,自入京之后,雖叫人處處笑話,臉皮卻厚的很,絲毫不在意,被人取笑,還能跟人一起笑。 沈秀問他:“哥,他們罵你呢!” 沈歡卻笑著摸摸她的頭:“罵兩句又能怎樣?不比沖鋒陷陣地打仗強多了?meimei,入了京,要學(xué)著能屈能伸?!?/br> 沈秀看著哥哥的神色,用力點了點頭。 她明白,沈家?guī)状耍荚僖膊幌牖剡呹P(guān)去了。 那之后,沈秀也開始學(xué)著和京中的閨秀們套近乎,因是靠著聞家的關(guān)系入京,沈秀大部分時間都跟在聞幼薇后面。 那是個才疏學(xué)淺的大小姐,至少沈秀是這么想的。 聞幼薇既沒有閨閣女子的才學(xué),又沒有邊關(guān)女子的身手,但就靠著一個好出身,她便永遠(yuǎn)趾高氣昂,走到哪,都有人趨之若鶩。 沈秀小心翼翼地巴結(jié)討好她,還和聞幼薇的另一個跟班柳如煙交上了朋友。 她們平素里的消遣,除了奉承聞幼薇,便是一起罵一罵宋玉璃。 沈秀一入京便知道宋玉璃。 那是一次聞家的宴席,似乎是哪位夫人過生日了,宋夫人帶著宋玉璃過來。 十二歲的豆蔻少女,矜持地低著頭,行動處掛在腰間的禁步從不發(fā)出絲毫的聲響。 沈秀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她,只見她低眉順眼地,說話卻文縐縐,叫人聽不明白。 “這是誰?”沈秀小聲問柳如煙。 柳如煙撇撇嘴,冷笑一聲:“她啊,你竟沒聽說過。滿京城最厲害的才女,十二歲,便可與大儒辯論,敢和太子殿下講詩詞歌賦,可是把全京城的女人,都比下去了?!?/br> “太子?”沈秀愣住了,私底下聞幼薇可是不止一次說過她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可聽柳如煙的意思,這宋玉璃分明和太子很熟悉。 她心有所感,壓低聲音道:“你的意思是……” 柳如煙嗤笑一聲:“若論起來,宋玉璃還是幼薇的表妹。姐妹倆自小爭風(fēng)吃醋,只是聞家勢大,只怕宋玉璃日后是要撞到鐵板了?!?/br> 沈秀抬頭又看了一眼宋玉璃。 小姑娘端端正正站在壽星面前行了一禮,聲音婉轉(zhuǎn)猶如黃鶯,但那時候的沈秀卻覺得宋玉璃矯揉造作,實在叫人不順眼。 之后兩年,沈秀漸漸適應(yīng)了京城的節(jié)奏。 整日里沒完沒了的花宴、詩會、喜事…… 沈秀也到了說親事的年紀(jì),只可惜沈家的地位不上不下,她又是在邊關(guān)長大,說了好多家,男方都有些拿捏。 父親心里著急,沈歡卻無所謂。 “嫁人有什么好的?”沈歡漫不經(jīng)心地挽著手里的劍。 沈秀坐在一旁的臺階上,托著腮看他。 “待日后,我功成名就,京中想娶你的人,得從家門口排到大街上去?!鄙驓g冷笑著挽了個劍花。 沈秀被哥哥逗笑了:“怎的?到時候,你還要把人都打出去?” 沈歡毫不在意道:“若不是真心實意的,倒也無妨?!?/br> “哥,那你就沒有喜歡的女子?!鄙蛐沔移ばδ樀?。 沈歡握劍的手動作頓了頓。 “沒有?!彼卣f道。 但沈秀心里清楚,他有喜歡的人。 他喜歡那個宋玉璃。 京中這般年紀(jì)的少年,沒有人不喜歡那個叫宋玉璃的女女子。 沈家跟了聞家,便注定是要與宋家為敵的。 宋家出事那陣子,沈歡總是在練劍。 白天練,晚上也練,他練的滿身大汗,然后去沐浴睡覺,大約是覺得如此自己便不會多想了。 那時候,聞幼薇每天都很高興,沈秀便也得假裝高興。 聞幼薇得意洋洋地說道:“沈秀,如煙,你們等著看,宋家這一次是翻不了身了?!?/br> 市井間人人都在說,宋家是冤枉的,但官員們都知道,宋家再也起不來了。 沈秀問沈歡,他們該怎么辦。 沈歡冷聲道:“落井下石?!?/br> 她看著少年冷峻的側(cè)臉,一直想問的話,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沈秀想問:“你真的一點也不會難過嗎?” 可是怎么會不難過呢? 只不過比起那些,沈家的未來才更加重要。 后來,蘇九卿出手,宋家危機解除,圍獵之時,柳如煙毫不留情的陷害。 沈歡表面上倔強,心里卻難過的很。 入京之后,她和利州的閨中密友都斷了聯(lián)系,在京城里,和她相熟的,也不過聞幼薇柳如煙。 可柳如煙不但自己敗壞門風(fēng),還把這樣的事嫁禍到她的頭上,實在叫人齒冷。 沈秀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如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十六歲的年紀(jì),卻連一個真正的好朋友都沒有。 而此時,朝廷震蕩,聞家也是風(fēng)雨飄搖。 沈歡和父親商量了好久,決定要離開京中這個權(quán)利旋渦,到邊關(guān)去躲兩年。 沈歡臨行之前,沈秀去送他。 和他一起走的,還有那個叫陳謙的少年。 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眼睛瞧著宋玉璃,像是眼珠子都拔不下來似的。 沈秀不屑一顧地撇撇嘴。 沈歡卻叮囑她,要她好好和宋玉璃套近乎。 他說:“沈家雖染依附聞家,但現(xiàn)在朝中的局勢,你卻不該只捧著聞幼薇。如今皇上有意平衡世家勢力,定會重用長公主這步棋。你若有機會,應(yīng)當(dāng)與宋玉璃化解矛盾,便是做不來好友,也不可多有得罪。” 說的真好聽。 沈秀不吭聲。 沈歡溫和地笑起來,壓低聲音道:“我這也是私心,你年紀(jì)不小了,也該想法子嫁人了。宋家在京中有些根基,叫她們也留意著,省著你變成老姑婆?!?/br> 他這聲音壓得根本不夠低,站在二人身旁的陳謙顯然什么都聽到了,耳朵跟著紅了一大片,面上也是一副不堪入耳的模樣。 沈秀的余光掃到,氣得跳腳。 “沈歡,我去你大爺?shù)?!”沈秀罵道。 沈歡笑了笑,打馬而去。 沈秀瞧著沈歡的背影,暗暗氣道,等他回來,定要好好揍他一頓。 后來,她和宋玉璃做了朋友。 再后來,蘇九卿被囚,宋玉璃做了件驚天地的事,她劫獄,和蘇九卿逃出京城。 就此叛家、叛國。 消息傳出來的時候,沈歡恰好換防回來。 沈秀小心翼翼地看著沈歡的神色。 可他卻是面色如常,只笑道:“倒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玉璃。” 沈秀撇撇嘴,心里到底是佩服的。 沈歡歸家沒多久,便出了事。 一夜之間,前陳的軍隊突然出現(xiàn)在城郊。 前陳三千精兵奇襲京城,沈歡臨危受命,帶著禁軍和護(hù)城軍在城樓上守了一個月。 這是必輸?shù)膽?zhàn)斗。 對方有備而來,而沈歡一開始便覺察出掣肘之處。 這些軍隊是如何入大夏國境如探囊取物。 京中又為何無人預(yù)警。 更不必提城中補給時斷時續(xù)。 護(hù)城軍很快便抵擋不住。 沈歡中箭之前,沈家人便已隱約料到,此番沈歡只怕難以周全。 后來,城終究是破了。 沈歡被人抬回家中,他身中數(shù)箭,嘴里不斷咳出血來。 沈秀默默地哭著,直到沈歡抓住她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交代后事。 他說:“阿秀,沈家無人了,只怕后面的路,需得你替父親撐著?;噬系拿苄盼乙雅扇怂偷疥愔t手中,他日若有人聯(lián)絡(luò),你替我出面。” 沈歡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并無多少時間講些家長里短,多是在叮囑軍中事。 如此說了小半個時辰,他才說完。 “可都記住了?”沈歡笑道。 “記得了?!鄙蛐阋е傈c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沈歡看著meimei的臉,掙扎著張了張口:“阿秀,對不起。” 他只來得及說這一句,便咽了氣。 沈家?guī)状硕悸裨谲娭校苷f出遺言的,本就沒幾個。 后來,沈秀在沈歡的鎧甲里翻出了他的遺書,內(nèi)容她沒有看,她也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