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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悍將在線閱讀 - 第90節(jié)

第90節(jié)

    雪青從夜色深處提燈返回,容央坐在廊下,低低道:“還沒回來嗎?”

    雪青黯然搖頭。

    廊上的一盞蓮花燈已添過兩回燈油,寒涼的夜風一下下?lián)湓谌松砩?,不把燈撲滅,就要把人撲滅了,雪青勸道:“殿下,不如您先休息吧?!?/br>
    容央不動。

    雪青嘆氣,跟著等在一旁。

    天幕寒星閃爍,一顆顆也困倦得如人惺忪的眼了,容央頭靠著廊柱,雙眼直直地盯著小院門口的方向,忽然一凜。

    雪青完全還沒反應,容央搶過她手里的燈籠,撒腿朝院外奔去。

    褚懌醉眼朦朧跨入院中,“嘭”一聲,被一人砸得個滿懷,腳下一趔趄,抱著懷中人摔倒在地上。

    “殿下!”

    “郎君!”

    雪青、百順二人忙去救駕,被褚懌一聲喝退:“滾開?!?/br>
    漫天星輝如水,大大的燈籠滾在褚懌腳邊,容央趴在他胸膛上,看著他寥無生機的一雙眼眸,胸口痛得像窒息一樣。

    褚懌也看著她,大手撫過她臉頰。

    “我醉了?!?/br>
    容央眼眶泛濕,捧起他guntang的臉。

    “我陪你啊?!?/br>
    褚懌一動不動,驀然低笑:“我輸了?!?/br>
    容央心如被刺,一顆淚砸下,也笑:“我陪你啊。”

    褚懌笑容僵凝,眸心暗下去,像無盡的夜幕覆壓,像漫天的星辰融化。

    容央低頭吻落,含住他冰涼的唇,暖他,慰他,點亮他。

    第76章 、暖流

    五更時, 容央在潺潺雨聲里醒來,先前的香汗已化作跗骨的冷,黏膩地附在軀體上, 沁得人打顫。

    褚懌還沉睡在枕邊, 濃烈的酒氣和殘留的歡愛氣息摻雜在一起,使他依然像散著騰騰的熱氣。容央摸上他胸膛,來不及確認他的溫度,先碰到了他硌人的長疤。

    夜已經不黑了,但她不敢去看。

    小手攀上去,容央抬頭, 去拂開他散亂在臉龐上的一綹綹黑發(fā), 他大概是頭一回這樣迷亂吧, 不著片縷,長發(fā)披散。

    以往翻云覆雨時,亂的人從來都只是她, 可是今夜,他也終于丟盔棄甲。

    容央把他臉上的發(fā)拂干凈,屈指往下,就著他薄唇撫摸,撫過人中時, 碰到他青青的胡茬。

    “糙漢?!?/br>
    她低低罵他,溫柔撫摸他, 這一身烈酒兼臭汗的男人,她赤膽忠心、金刀鐵馬的駙馬。

    雪青聽聞傳喚, 從外間把熱水提進來,容央擦洗后,屏退她, 擰干巾帕回床上去,給褚懌仔仔細細地擦。

    他身上酒味真重,汗氣也是,摻在一起,聞起來真是嗆人,也不知道剛剛自己是怎樣受住的。

    容央腹誹,撥開他頭發(fā),擦過他鬢角,下頜,脖頸,擦至胸膛,手腕被他扣住。

    容央抬頭,幽幽慘慘的帳幔里,他雙眸微睜,不知是醉是醒。

    “臭了,擦一擦?!比菅霋觊_他手,繼續(xù)往下擦,褚懌似笑一聲,聲低低的,像他粗糲的指腹撫在她后腰上。

    容央垂著的臉龐微紅起來,褚懌靜靜地看她,任她擦。

    片刻,容央拿開巾帕坐直。

    褚懌:“底下不擦了?”

    容央羞惱,瞪他一眼,把臭烘烘的巾帕丟去他臉上。

    褚懌拿開,往床外一扔,攬她入懷。

    窗外秋雨瀟瀟,交織成寂冷的網(wǎng),褚懌把容央擁在懷里,在這張寂冷的網(wǎng)里取暖。

    耳畔雨聲綿長,彼此呼吸也綿長,容央把臉從褚懌胸膛前抬起來,對上他靜默的眼。

    “你會后悔和我大婚嗎?”

    容央突然這樣一問,褚懌唇輕扯,笑得冷峭,也不哄了,徑自答:“蠢。”

    容央顰眉,“蹭”一下躥起來咬他下巴。

    褚懌“呲”一聲,偏開頭,眼皮耷拉下來后,眼神更顯無辜散漫。

    容央堅持:“會后悔嗎?”

    褚懌悶聲:“不?!?/br>
    又講完:“不悔?!?/br>
    容央笑起來,認真:“那我就為你赴湯蹈火,像你,為大鄞一樣?!?/br>
    帳中一寂,帳外秋雨也沉寂,褚懌黢黑的眼眸里終于有星火燎燎,燎過這黑夜,燎過這苦雨。

    容央伸指壓在他被咬紅的下巴上,倨傲:“不要太感動了?!?/br>
    褚懌盯著她,驀地拿開她手腕欺身而上,容央哼都來不及哼,被他覆壓。

    ※

    京中入秋后便多雨,下一場秋雨籠罩下來時,趙彭在帝姬府里的水榭賞景。

    一湖殘荷凋零殆盡,泛黃的荷葉、耷拉的蓮蓬在風雨里飄搖,趙彭道:“今日宮里又送賞賜過來了?”

    容央坐在石桌前點頭,趙彭冷哂:“爹爹這些安撫人心的手段,是越來越像呂氏了?!?/br>
    金坡關一案結案后,官家又陸續(xù)處理了一批涉案的官員,重的有判處砍頭流放,輕的大多就降職貶黜。世人都講,官家還是明公正義的,還了褚家一個公道,給了這盛世一個說法,然而局中的誰人不知,那些身首異地、顛沛流離的,終究不過是帝王為保住范申而丟棄的廢棋罷了。

    帝王的朝局要穩(wěn),就要講掣肘,講權衡。他要朝臣同心戮力,也要朝臣在必要時能夠同室cao戈,自相魚rou。

    邊疆還有發(fā)生戰(zhàn)事的可能,他便不能徹底舍棄忠義侯府;戰(zhàn)功彪炳的褚氏危及皇權,他便要留下范申這一把匕首,以備壓制。

    局中人不服怎么辦?

    帝王的決策,本來也并不需要人人都服的。穩(wěn)如泰山的皇位底下,注定得墊著一些人的尸骨,哪怕銜冤負屈,哪怕忠臣良將。

    容央漠然斂回神思,拈來盤中一塊梅干入口,片刻后,詢問趙彭:“昨日劉石旌在回家途中遇害一事,爹爹可下令徹查了?”

    趙彭聞言一默,思忖后道:“查也不過是走個形式。范申最大的把柄被他捏著,他又自己犯傻,看范申沒死,便跑去御前跟爹爹坦白被姐夫逼著反水一事,這種首鼠兩端的,無論被哪一方弄掉,都正中爹爹下懷。既是君王默許該死之人,誰又敢把真相徹查出來呢?”

    官家既然選擇在褚家和范申之間取平衡,就絕不會再容許人破壞目前的這份定局。想他劉石旌在烏臺風生水起二十余年,大概做了鬼都想不通,自己嘔心瀝血經營一生,換來的竟是這個結局吧?

    趙彭深看容央一眼,驀然走回小桌前坐下,壓低聲道:“劉石旌之死,不會是姐夫的手筆吧?”

    容央把盛放著蓮蓬的竹籃勾過來,挑出一顆最成熟飽滿的,淡然道:“被劉石旌揪著一大堆把柄的人自是范申,你姐夫又不是他范家供奉的菩薩,犯得著這樣成人之美?”

    趙彭笑,淡看她撥蓮蓬、摳蓮子:“但劉石旌一死,御史中丞一位可就空出來了啊。”

    容央挑眸看他一眼。

    趙彭繼續(xù)笑:“御史中丞,朝中監(jiān)察之首,言官之長,這樣一個香餑餑,只要搶著,日后還怕他言官七嘴八舌,胡亂彈劾?金坡關一案,褚家之所以只能吞聲忍氣,就是因為朝堂上打壓武將、袒護范申的言官太多,如果褚家這次能把心腹弄上這個位置,那日后跟范申對峙的路,不就順腳多了?”

    容央哼的一笑,道:“既然是香餑餑,那盯著的人不都得跟餓狼似的?褚家想搶,他范申就不想搶么?”

    趙彭雙眼如炬,也不拆穿她:“那就得看這劉石旌到底是誰弄掉的了?!?/br>
    水榭里秋風沁沁,散開蓮蓬微澀的香氣,趙彭微微笑:“要是沒信心搶著,自然也就不會去殺了?!?/br>
    容央攤開手掌,把剝落的蓮子倒入瓷碗里,曼聲道:“那若是沒信心搶著,也還是殺了呢?”

    趙彭眸心一凜,笑在唇邊僵住。

    容央眼神爍爍,與他對視。

    趙彭福至心靈,啞然失笑:“殺前沒有不要緊,殺后有,一樣也成了?!?/br>
    容央滿意,把那一小碗蓮子端起來,遞給雪青:“回頭做了蓮子酥,給你送去。”

    趙彭哼一聲,拈來盤中一瓣柑橘,卻不吃,只是道:“爹爹也不是任人擺布的,這一個心腹,最好要藏得夠深。”

    上回在文德殿外吃閉門羹,就是官家給他提的一個醒,褚懌駙馬歸駙馬,但歸根結底還忠義侯府的大郎君,在眼下這個敏感時期,他私下與之親近,可以,但如果在這份親近上失去分寸,那就相當于犯了君王的大忌。

    朝臣調職,類御史中丞之位者,官家必然會過問他的意見,如他所舉之人,一查——甚至一聽就知道是褚家的故交,那這事必然就是弄巧成拙了。

    “你放心,不會為難你的?!比菅肽媒z帕揩干凈手,朝他一笑,“一會兒駙馬回來,你留下來一塊用個膳吧?!?/br>
    趙彭盯著她那得意的笑,又哼:“人家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我這是雞拜到黃鼠狼門上來了。”

    說罷,把那瓣柑橘塞進嘴里。

    容央笑瞇瞇。

    ※

    十日后,一大批人事調動在崇政殿內敲定——原知樞密院事吳縉因在范申、上官岫入獄期間輔政有功,擢至相位;原禮部尚書余敬英任參知政事,輔佐吳縉處理朝務;原保和殿大學士于鑒升任知樞密院事、兼御史中丞。

    圣旨一經宣告,朝野闃靜。

    此外,另有一人的任職在散朝后極快地成為全京焦點

    原保和殿大學士于鑒之關門弟子——探花郎宋淮然入御史臺,成為大鄞史上最年輕的一位侍御史。

    八月的天正是天高云淡,爽氣怡人,容央漫步回廊里,聽得消息后,揚眉一笑:“這個任命十分不錯,像宋淮然這樣剛直不阿、又銅唇鐵舌的人,去做侍御史,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

    提及宋淮然,容央便想起上次在南山堂前的那一遇,想起他字字珠璣駁斥那鬧事的壯漢的情形,忍不住拍起掌來。

    不料剛拍沒兩下,一條手腕倏地被人從后拉開。

    “探花郎這官路該怎么走,夫人倒是了然于胸?!?/br>
    容央轉頭,褚懌駐足廊中,側臉被一抹殘陽映照,眉飛入鬢,點漆似的黑眸前蒙著層金輝。

    容央沒來由心虛,訕訕:“你……什么時候來的呀?”

    褚懌瞇眼:“怎么,來的不是時候?”

    容央更赧然,捶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