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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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懌啞然失笑。那自然不是她,那年她十歲,他十六歲。她在繁盛的汴京,而他在荒涼的邊關(guān)。 夕陽西下,街市上行人漸寥,老翁把兩碗拔刀面端上桌,鄰桌坐著的是老翁的老伴,正唱著童謠、哄著襁褓中的孫兒喝米湯。 “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一草一木皆憔悴。聞?wù)f靈山高千尺,難覓一朵紅薔薇……” 褚懌吃面的動(dòng)作一頓,容央吃面的動(dòng)作也一頓。 長街空杳,老嫗的歌聲里也有空而杳的溫暖和柔情。 褚懌斂神,把面攪拌兩下,低頭吃起來。容央努嘴道:“好久沒聽人唱起這首歌了?!?/br> 褚懌吞下一口面,道:“以前聽過?” 容央道:“小時(shí)候,嬢嬢唱給我聽過?!?/br> 褚懌垂睫,繼續(xù)低頭吃面,沒再多問什么。 容央默默聽了會(huì)兒,也開始低頭吃面。 余暉寧謐,兩人靜靜地吃著面,聽著歌。 ※ “我要去瓦子里看戲!” 夜幕籠罩摩肩接踵的汴京城,一家家的燈火如川曼延,褚懌把大袋小袋交給百順,再轉(zhuǎn)眼時(shí),容央已鉆入人海不見。 褚懌忙往前去追。 人海洶涌,歡聲鼎沸,容央流連在五光十色的燈影里,手臂突然被人從后抓住,轉(zhuǎn)頭,對上一雙頗藏慍意的黑眸。 褚懌蹙眉:“不怕再把自己弄丟?” 容央眨下眼:“你又那個(gè)沒用的小內(nèi)侍。” 褚懌一時(shí)不知該惱該笑,手往下滑,就勢把那只小小的手牽?。骸暗拇_不是?!?/br> 掌心一熱,是他寬大的掌心貼上來,十指交握,掌心相抵,容央一震,別開頭試圖掙開,卻反被握得更緊。 “看什么戲?”褚懌四平八穩(wěn),“南戲,傀儡,皮影,還是雜技?” 容央被他牽著往前走,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此刻只感覺周圍人的目光都在他倆身上,腦海里嗡嗡的。 “都、都行。” 褚懌目光在前,聞言笑:“那就去看皮影,看《三英戰(zhàn)呂布》?!?/br> 容央一看竟要去看那些打打殺殺的,立刻回神:“不不,不看那個(gè),看雜技吧,城中不是有什么象棚嗎?” 褚懌噙笑:“棚里除象以外,還有黑熊長蛇,不怕?” 容央眼神閃爍:“都是籠中困獸,有什么可怕的?!?/br> 街市喧嘩,兩人穿過人潮,走入鑼鼓喧天的象棚中。城東這座象棚乃闔京最大,足能容納數(shù)千人,入內(nèi)后,外圍是小商小販探博賣卦,內(nèi)圍則設(shè)置大小勾欄,欄內(nèi)有鑼鼓各數(shù)隊(duì),彩旗三四十面,正借著如晝彩燈,上演各式節(jié)目。 此刻人聲最鼎沸處,乃是一隊(duì)人駕象登場,招展旌旗下,六頭大象頭尾相連,昂首闊步走入場中,象背上各坐一人,裹帽執(zhí)攫,底下一眾紫衫仆從,敲鼓鳴鑼。 容央心神沸騰,不由定睛細(xì)看,然而人墻太高,一時(shí)竟看不痛快,當(dāng)下便有些懊惱,沒事先吩咐底下人來置辦座位。 仰頭去看褚懌時(shí),對方一臉云淡風(fēng)輕:“摩肩探頸,跂踵相望,也是在高位時(shí)體會(huì)不到的滋味樂趣?!?/br> 容央蹙眉,心道你那么高,連個(gè)眼皮都不用多抬,自然是無她這等“矮人”之?dāng)_。 還什么也是滋味樂趣……那他倒是也探個(gè)脖、墊個(gè)腳樂一樂去啊! 容央賭氣不看了,要去外面裝潢精美、服務(wù)齊全的云夢齋聽伶人唱曲兒。褚懌不挪腳,淡淡道:“哪有少爺領(lǐng)著自家丫鬟去那煙花之地聽曲兒的?!?/br> 容央揚(yáng)聲:“你還真拿我當(dāng)你丫鬟了?!” 褚懌勾唇:“那就更不敢領(lǐng)著夫人去了。” 容央被“夫人”二字弄得臉上一熱,便在這時(shí),人潮突然sao動(dòng),場上騎象的藝人開始往場下拋彩球,搶中者,能入場內(nèi)同大象嬉戲互動(dòng)。 一片人海剎那間追逐著彩球東起西伏,容央眼看被擠走,褚懌橫臂一攬,把人緊緊摟至胸前。 兩人胸腹相貼,彼此的心跳幾乎撞在一起。 耳畔的喧囂仿佛一瞬間消失。 容央看著對方近在咫尺的臉,掙扎無果后,含羞斥道:“你抱我!” 彩燈里,褚懌一雙瞳眸黑亮:“嗯?!?/br> 話聲甫畢,人海又是一波浪涌,褚懌把人抱緊,突然一轉(zhuǎn)身朝外而去。 ※ 象棚外,殘光斑駁,人聲寥落。 光線黑暗的角落里,旌旗飄舞,褚懌抱著人抵在木柱下,低頭:“那日興國寺后山的歌,是你所唱。” 容央人被他摟著,耳畔被他低熱的聲音侵占著,一顆心咚咚急躍:“是……又如何?” 褚懌:“我想聽?!?/br> 容央纖睫亂扇:“聽什么?” 褚懌頭更低一寸,聲音也低下來:“你的歌?!?/br> 象棚里,歡聲如潮起落,間雜鑼鼓嘈嘈,絲竹寥寥,容央心慌神亂,突然間想起傍晚在小攤上聽到的童謠,便敷衍地唱道:“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幾度夢里空相會(huì)。未曾忍心擱下筆,滿紙都是血和淚…… “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多少情系天涯內(nèi)?日日空見雁南飛,不見故人心已碎…… “靈山衛(wèi),靈山衛(wèi),一年一度寒星墜。遙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誰……” 一曲唱罷,萬籟俱寂。 褚懌的視線往下移,之后,一雙唇也緩緩地往下落。 容央忙偏開臉。 褚懌笑,把人摟緊,就著那已然紅透的臉頰用力親了一口。 “?!?/br> 象棚之內(nèi),焰火噴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原本以為今天可以蒙混過關(guān)的(對手指)。 第39章 、偶遇 五月十五, 興國寺后山。 今日有雨, 綿綿小雨灑在窗外,把一山碧綠罩得霧蒙蒙的。 容央把彈完的小箜篌還給拂冬,對跪坐在佛像前打坐的明昭帝姬道:“這是小時(shí)候嬢嬢常唱給我聽的童謠,姑姑還記得嗎?” 明昭帝姬聲音淡漠:“哪有功夫記那些事?!?/br> 容央貫來被她懟,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聞言并不惱, 仍是興致勃勃的:“那日褚懌帶我逛街,我們在一家賣拔刀面的小攤鋪上聽一位老嫗唱起這歌, 我原本以為只有我聽過,后來才知道, 他小時(shí)候也是聽過的?!?/br> 蒲團(tuán)上,跪著的明昭帝姬緩緩睜開雙眸,斜乜坐榻上那人一眼, 淡淡道:“他待你如何?” 容央神采煥然,撥弄著如意耳尊里的紫薇, 回道:“還不錯(cuò)?!?/br> 明昭帝姬盯著她臉上春色,冷笑。 容央不解。 明昭帝姬道:“侯府缺人吧?” 容央眨眼。 明昭帝姬補(bǔ)充:“我是說,缺后人?!?/br> 容央明白過來了, 臉上笑意漸褪。 明昭帝姬道:“這種人家的男人,從來都把子嗣看得比天還重,你們眼下剛剛大婚,他又是尚主,不便納妾, 自然是要先哄著你,疼著你,好誆你盡早把孩子生下來的。” 長帝姬素來冷眉冷眼,冷腔冷調(diào),但這樣刺耳的話,容央仿佛還是頭一回聽,惱道:“姑姑說什么呢?他可從來沒有誆我生孩子過。” 忍不住又道:“他反而是說,孩子生與不生,生多生少,都是由我自己做主。因?yàn)閾?dān)驚受苦的人是我,所以在這件事上,他是絕對不會(huì)逼迫我的?!?/br> 長帝姬便揚(yáng)眉,語氣譏誚:“好一招以退為進(jìn)。小小年紀(jì)便有這等心機(jī),我可真是低估他了?!?/br> “……” 拂冬把一盤剛剛洗凈的林檎果端上來,容央憤憤不平地拿來一個(gè)最紅的咬下,頗不屑于繼續(xù)就此爭論。 長帝姬卻道:“他今日會(huì)來接你吧?” 容央鼓著一邊腮幫:“他最近很忙的?!?/br> 長帝姬有點(diǎn)意外,又有點(diǎn)不滿,容央看她一眼,知道她又要大做文章了,解釋道:“驃騎大將軍褚四爺剛把丞相范申、參知政事上官岫給告了,罪名是攘奪軍權(quán),謀害六萬褚家軍。眼下兩位相公正給三堂審著,朝堂上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他忙著褚家的事,都三日沒回帝姬府了,哪還有空來接我?” 明昭帝姬狹長的鳳眸冷光凝聚:“告范申和上官岫?” 容央點(diǎn)頭。 明昭帝姬道:“范申和上官岫是官家這兩年剛提拔上來的重臣,他褚家人……也敢告?” 容央道:“整整六萬條人命,豈能不告?” 明昭帝姬眸色暗變,最后嗤道:“只怕告也是白告吧。” 容央一怔。 明昭帝姬泰然:“那兩位是你父親費(fèi)盡心力拔掉韓相公后,親自栽培上去的常青樹,給人認(rèn)出其中一棵枯枝爛葉也就罷了,如兩棵都成了枯木朽株,那栽樹之人該作何感想?” 容央聞言一凜,蹙眉:“姑姑的意思是,爹爹為顧及顏面,不會(huì)秉公執(zhí)法?” 明昭帝姬道:“皇家哪兒有什么公法?” 這一句可就嗆得比容央的質(zhì)疑放肆太多,拂冬忙去案前拿了個(gè)最大的林檎果給明昭帝姬送去:“四姐今日送來的林檎果,又香又脆,殿下快嘗一個(gè)?!?/br> 明昭帝姬拿著那果兒,“喀嚓”咬下一口,微光里的側(cè)影傲慢而冷漠。 容央的心情給她弄得郁悶至極,把那吃了一半的果子丟在小案上,不快道:“我不信爹爹是那樣的君王?!?/br> 窗外雨未停,容央?yún)s嚷嚷著要走了,明昭帝姬也不留,只道:“果子不錯(cuò),下回多帶兩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