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應(yīng)聲進來，抓住他的雙臂粗魯?shù)匕阉采贤?，“睡得好好的，六爺怎么摔到地上了？?/br>
    聞若青啞著嗓子問：“我這帳里什么時候有張床？”

    “五爺讓給您弄的，說讓您睡得舒服點?！?/br>
    “多事——我睡了多久？”

    江云抱怨道：“您都睡了兩天了，天知道有多少人找您，都被我給攔了，傅寒聞竣他們都也癱著，我一個大老爺們，照顧完這個還得照顧那個，不累死都煩死了?！?/br>
    聞若青笑道：“這不你受的傷最輕嗎？章遠呢？”

    “活蹦亂跳著呢，”江云道，“這會兒準去了凌風(fēng)營的軍帳里湊熱鬧?！?/br>
    聞若青愣了愣，起身穿衣服，“是嗎？那我瞧瞧去?！?/br>
    他下了地，感覺到一陣頭暈?zāi)垦?，穩(wěn)了一會兒，才邁步往外走。

    江云在他身后喊，“您悠著點吧，背上中了兩刀，肋下也被插了一槍，還好都沒見骨?！?/br>
    聞若青擺擺手，已經(jīng)撩開帳簾出去了。

    外頭金陽刺目，他瞇起眼，首先看向遠處的元隆關(guān)城墻。

    城墻一如往昔，安靜的佇立著，從內(nèi)墻這邊完全看不到兩日前那場大戰(zhàn)的痕跡。

    云峰營里靜悄悄的，他走到凌風(fēng)營的一個軍帳前，才聽到一陣嬉笑聲從里面?zhèn)鱽怼?/br>
    里頭章遠正在講拿手銃攻上郁洲城墻的事，大家很感興趣地問東問西。

    看來經(jīng)過關(guān)墻外的那場惡戰(zhàn)，他的勇猛無畏大家有目共睹，已經(jīng)基本沒人再嫌棄他稍顯單薄的身體和有些陰柔的舉止了，挺好。

    聞若青在帳外咳了幾聲，里頭立刻安靜了，沒一會兒章遠撩帳出來。

    “六爺，您醒了？”

    “嗯，你有這閑功夫，不如回你的帳去，傅寒和聞竣受的傷很重，你多照看著點，江云一個人忙不過來?！?/br>
    章遠有點愧疚地道：“是?！?/br>
    聞若青正要轉(zhuǎn)身，想了想又道，“你想去凌風(fēng)營就去吧?！?/br>
    章遠遲疑了一會兒，“我還是想先跟著六爺。”

    “那行?！甭勅羟嘁埠芨纱?，扭頭去了醫(yī)帳。

    幾個醫(yī)帳里人滿為患，因著大戰(zhàn)后士兵陣亡不少，聞若丹令人把士兵重新整編過，空出來的營帳大部分都暫時做了醫(yī)帳。

    聞若青進了醫(yī)帳，陳深親自拿了藥瓶和繃帶過來給他換藥。

    “怎么搞的？又裂開了？不是跟你說睡覺時小心點嗎？一睡就是兩天，牛也沒你睡得這么沉?！标惿詈敛豢蜌獾卣f。

    聞若青笑著摸了摸下巴，一時愣了愣。

    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有些刺手，他如今摸著已經(jīng)很不習(xí)慣了。

    幸好媳婦不在跟前，不然這副樣子可不好看。

    他換完藥，回營帳把自己打整干凈弄清爽了，這才往中軍大帳而去。

    聞若丹的樣子很頹廢，大戰(zhàn)過后，很多人都能好好地休息一陣，作為整個軍營的統(tǒng)帥，他緊繃的弦卻不能放松下來。

    何況如今又有了亟待解決的難題。

    李溪和聞若藍都在。

    聞若丹見了他點了點頭，“終于醒了?！?/br>
    李溪笑道：“六爺辛苦了，是該好好休息休息，這次大捷，六爺功不可沒?！?/br>
    聞若丹眼睛里含著笑意，嘴上卻道：“總算沒教大家失望?！?/br>
    幾人閑話幾句，聞若丹的臉色嚴肅起來。

    “懷陽王幾日前已從福州起勢，他的福州軍和瓊州軍一共十萬人馬，已經(jīng)拿下附近的幾個州省，其中浙江不戰(zhàn)而降，如今以長江為界，江南已全是他的勢力范圍?！?/br>
    他頓了頓，“昨日戶部的人送來了一批糧草，沈尚書附來一封書信，說是他多方籌措，殫精竭力這才把這一期的糧草湊齊交付過來，因著現(xiàn)今的局勢，下一期的糧草，他不能保證。”

    帳內(nèi)的幾人沉默了一陣。

    “高熾正在率軍攻打應(yīng)天府，應(yīng)天府都督已經(jīng)連著向京都申請調(diào)兵支援，太子已命蜀地的伍大將軍急速調(diào)撥三萬武陵軍趕去支援，可據(jù)我們那邊過來的消息，武陵軍行進的路線，目的地似乎不是應(yīng)天府，而是京都?！?/br>
    聞若丹說完后，帳內(nèi)的氣氛更加凝重。

    “爹和四哥怎么說？”半晌，聞若青問。

    “和我們之前計劃的一樣，”聞若丹道，“京都的事暫且不管，先去把阿都沁的糧草弄到手再說，軍餉問題不大，沈尚書倒是很夠意思，說會盡數(shù)把之前庫內(nèi)存好的分額撥過來，除去陣亡士兵的撫恤金，爹和我算了一下，撐上三月不成問題?！?/br>
    “行啊，”聞若青笑了笑，“那咱們就先來說糧草的問題。”

    “方才我和李先生、老七也正在商量這個事情，老七，你跟他講一講?！?/br>
    聞若藍皺著眉頭道：“五哥的意思，是趁著攻打霞嶺關(guān)的呼隆軍撤退時，咱們兵分兩路，一路在伏龍山堵截，一路去昉都偷糧草?！?/br>
    呼隆軍在霞嶺關(guān)前圍攻了關(guān)墻多日，沒討到一點好，三萬大軍折損了不少，如今只剩下兩萬人，如此僵持下去，大軍士兵和物資的消耗只會越來越大。

    “如今木都軍和兀都軍都已經(jīng)算是全軍覆沒了，只剩下在郁洲城外游蕩的八千騎兵，昆平遣人來報，說是這幾天桑格帶人強攻了幾次城，都沒攻下，人也折損了一些，想來前日我派過去的援軍這時候也快到了，這部分的北狄人已不足為慮。”聞若丹道。

    “所以現(xiàn)在阿都沁只剩下了二萬呼隆軍和他在昉都的二萬精銳皇庭軍了?！甭勅羲{接著說，“這么一來，阿都沁一定會召集呼隆軍回昉都，以保存他的軍隊實力，再圖后計。”

    這時李溪把一幅伏龍山脈的地圖拿過來，大家都圍到桌前來看。

    “我想的是，”聞若丹從地圖上抬起頭，看著兩個弟弟，“可以派兵在伏龍山脈里呼隆軍隊的撤退路線上設(shè)伏堵截，并且故意把這個消息透露給阿都沁，為了保住呼隆軍，阿都沁一定會派出皇庭軍來接應(yīng)，皇庭軍走一部分，咱們就更好溜進昉都，偷了糧草后再去割下阿都沁的人頭。”

    聞若青笑道，“五哥一直留著陸紹，想來早就考慮好了?！?/br>
    收到聞若翡至京都送來的急件后，聞若丹便把陸紹秘密扣押起來，除了極少數(shù)的人，其他人都以為陸紹被聞若丹派去了他處，所以陸紹的暴露，高熾和阿都沁那邊都還不知情。

    聞若丹面有憂色，“現(xiàn)在的問題，是咱們騎兵仍然不多，去昉都偷糧草必須要騎兵，你的兩個精騎先鋒營這次也折損了點，就算全部出動也有點緊張，你只能帶步兵事先去伏龍山，步兵不比騎兵，能不能擋住二萬呼隆軍和前來接應(yīng)的皇庭軍是個問題。”

    他看著聞若青，老實說：“爹說呼隆軍一退，他那邊就可以立刻派出一萬騎兵去伏龍山支援，但我還是很猶豫，風(fēng)險過大。”

    聞若青沒說話，思索了一陣。

    他問李溪：“先生這幾天夜觀天象，未來幾日天氣如何？”

    李溪沉著臉道：“恐怕幾日后還會有雪暴天氣。”

    “那好啊，有雪暴的話便于我們偷糧草?！甭勅羟嘈Φ馈?/br>
    聞若丹埋下頭，瞧著桌上的伏龍山脈地圖，半晌低聲道：“雪暴雖然便于偷糧草，但同時也會阻擋援軍進入伏龍山的速度，我——”

    聞若青打斷他，“五哥，糧草問題必須解決，你放心，我會做好準備，再說騎兵在山脈中的優(yōu)勢體現(xiàn)得并不明顯，步兵和騎兵的差距不像在平原上那樣大。”

    聞若丹仍是沒說話，聞若藍嚷道：“五哥，剛我就說了，六哥剛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讓我?guī)巳シ埳剑阆嘈盼?，我這次一定不會意氣用事?！?/br>
    聞若青笑著拍拍聞若藍的肩膀：“哪這么嚴重，你最擅長偷東西，沒有人比你更合適去昉都，伏龍山非我莫屬?！?/br>
    “我腦子沒你們轉(zhuǎn)得快，怎樣把糧草偷出昉都，我都還沒想到，這個問題你去想，伏龍山交給我?！?/br>
    聞若青道：“胡說，你怎會想不到？何況去伏龍山更需要腦子，怎樣設(shè)伏怎樣迂回怎樣藏匿等著支援，你有計劃么？”

    聞若藍一時啞了口，心有不甘地走到一邊開始苦苦思索。

    聞若丹嘆了一聲，最后道：“此事從長計議，晚上我也再想一想，老六老七今晚都留我?guī)だ锇伞！?/br>
    他頓了頓，面上浮出一絲期待：“打完最后這仗，咱們就可以分出兵力東下京都，把該收拾的人收拾了，也可以和家里的人見面了！”

    第107章 內(nèi)亂   不知傾盡全力，可能……

    三兄弟在聞若丹的中軍大帳內(nèi)商量到深夜, 之后又請來了赤峰營和昊峰營的兩位將領(lǐng)，和著李溪一直討論到丑時。

    議事完畢后，聞若青和聞若藍都回了自己營帳, 聞若丹獨自到地牢里找陸紹。

    他叫醒昏睡的陸紹, 讓人倒了一碗酒給他。

    陸紹拿起酒一飲而盡。

    聞若丹看他半晌，讓人拿來紙筆。

    “寫吧?！彼?。

    “寫什么？”

    聞若丹笑了笑, “這段日子, 外頭的戰(zhàn)況我沒瞞過你，你與我相交多年，我怎么打算的, 你不會不知道, 該怎么寫你心里有數(shù)。”

    陸紹把紙一把撕了, 大笑兩聲：“你留我一命, 就是為著這個吧？”

    聞若丹給自己也倒了一碗酒, 盤腿坐在陸紹面前。

    兩人隔著牢欄對視著。

    陸紹沉默許久, 問道，“我若不寫, 你們會把我的家人怎樣？”

    聞若丹喝下一口酒, 皺眉道, “寫不寫隨你，陸紹, 你的家人是在我們手里，但我不會拿他們威脅你。”

    他停了停，目光從陸紹臉上移開, 聲音有些飄忽，“你曾是燕云軍的一員，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 你也曾說過，此生以燕云軍為榮，可是……你自己丟棄了這個稱號，你寫了信，我允你以燕云軍的名義下葬。”

    他說完，喝干碗中之酒，起身走開。

    牢房中的陸紹身體微微顫抖著，目光卻呆滯無波。

    聞若丹走到地牢階梯前，就聽見陸紹在向獄卒出聲要信紙。

    他沒停下腳步，出了地牢口的營帳，抬頭望向天際。

    今夜天空星羅棋布，斗轉(zhuǎn)參橫，數(shù)不清的繁星明明滅滅，交輝閃爍，捧出一彎淺淡弧月。

    深邃而遼闊的夜幕如往昔般一望無垠。

    二十萬燕云軍，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二萬，這場戰(zhàn)事的慘烈，遠遠超過了之前的預(yù)估。

    權(quán)力使人迷失方向，讓太多的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聞若丹仰頭凝望許久，直到月隱星散，這才低頭輕嘆一聲，回了中軍大帳。

    次日聞若青去了姜辰的赤峰大營，與他商議了一整天。

    傍晚時分，他去醫(yī)帳里換過藥，把陳深給他準備的藥包好，領(lǐng)著赤峰營里調(diào)來的一萬步兵將士，帶上江云和章遠，再次離開元隆關(guān)，進入千峰百嶂的伏龍山脈。

    朔風(fēng)掠過巍巍宮墻，重檐殿頂?shù)慕瘘S色琉璃瓦上鋪滿皚皚白雪，一道道縱橫交錯、高高低低的金色滾邊，將這片銀白世界分割開來，顯出幽深宏偉的輪廓。

    白的雪，紅的墻，金色的邊，深郁而又明亮，莊嚴肅穆、氣勢恢宏的整座皇城，此刻另有一番壯闊沉靜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