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家接管燕云軍以來，大力拓展騎兵，這才漸漸把戰(zhàn)線拉到關(guān)墻之外，雙方的戰(zhàn)場遍布關(guān)外的平原和山脈之中，極大地減輕了邊關(guān)被動防守的壓力。

    只是這一次燕云軍騎兵戰(zhàn)力受損，又不得不退回到以前以邊墻為依托的單純防御狀態(tài)中。

    李溪正要出帳，聞若青叫住了他。

    “木都這個人，”聞若青問他，“先生能否再詳細地跟我說一說？”

    李溪笑道：“木都原是呼和部的首領，是主動向阿都沁投誠的，此人彪悍如牛，不避斧鉞，這些六爺是知道的?！?/br>
    “嗯，據(jù)說他性情暴躁，頗為狂妄，尤其經(jīng)不得挑釁，可是如此？”

    李溪點頭，“對，所以這次阿都沁調(diào)遣木都軍隊過來支援兀拖軍，木都一定會留守郁洲城，一山不能容二虎，他若過來，北狄的攻城之戰(zhàn)反而不好打?！?/br>
    “我知道了，”聞若青笑道，“多謝先生?！?/br>
    聞若丹的眼睛下有很明顯的黑影，連帶著一雙桃花眼都失卻了些許神采，帳里的人都退出去后，他見只有弟弟一個人，便卸了鎧甲，進了內(nèi)帳。

    聞若青跟進來，見哥哥隨便攏了一件軍服癱倒在塌上，胸膛露了一大片在外頭，拿起一邊的狐裘展開丟過去，正好蓋在他脖子下方。

    聞若丹笑道：“不錯嘛，咱們家老六現(xiàn)在也會照顧人了。”

    “要睡就好好睡，爛泥似的歪著像什么話？”

    “哎呦，教訓起我來了，這不只有你在嗎？”聞若丹笑著撐起胳膊，“你試著管管這么大的軍營看看？”

    聞若青不說話了，五哥身上的擔子有多沉，他比誰都清楚，何況聞若丹是個很仔細周到的人，大小事務只要精力允許都會親自過問，日理萬機之下，也不知多久沒睡過一個整覺了。

    “哎，要是女人在身邊就好了，”聞若丹曖昧不清地笑了一聲，“這時候軟香溫玉抱一抱，準能精神百倍?！?/br>
    聞若青沒理他的話茬，正準備扭頭出去，外頭安永來報，“五爺，二爺派來的人已經(jīng)進了營地，給咱們送來三萬枝鐵箭，三百把長弓，還有三百桶油，兩架拋石車。”

    聞若丹忙不迭地起身穿衣，“好，我馬上去瞧瞧，二哥可真是我的好二哥，老六跟不跟我去？”

    “我去找藍哥兒，”聞若青搖頭，“你把郁洲城的地圖給我，我和他商量商量。”

    聞若丹拋了一把鑰匙過來：“就放在桌下的抽格里，你自己拿。赤雁關(guān)失陷時撤走的守軍，也陸陸續(xù)續(xù)到齊了，我都安置在云峰營旁邊的昊峰大營里，都尉昆平也回來了，我讓人把他也叫去醫(yī)帳?！?/br>
    他穿好衣服，舒心地長嘆一聲，“有你在，赤雁關(guān)的事我就可以完全放手不管了。”

    聞若青拿了郁洲城的地圖，到醫(yī)帳里找到聞若藍，兩人在大帳角落說了一會兒話，昆平來了。

    三人擠在一塊兒，把那地圖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研究。

    昆平道：“赤雁關(guān)失陷后，我在郁洲城外埋伏了兩日，觀察了一下城內(nèi)的情形，木都領軍入城之后，士兵都很松懈，如果走一半人，要攻下來不是什么難事?！?/br>
    聞若青笑道：“關(guān)鍵是咱們奪回赤雁關(guān)后，馬上就要從雁回山繞回元隆關(guān)，所以一是要快，二是要盡量減少人員傷亡。”

    聞若藍也道：“騎兵隊從這邊出發(fā)急行軍到郁洲，只能輕裝上陣，攻城的大件工具不能帶，我建議六哥從南邊城門下的護城河下水道潛進去，里應外合，只要不驚動八里之外赤雁關(guān)的北狄守軍，便能從郁洲北門出發(fā)，打他個措手不及?！?/br>
    昆平聽說，遲疑一陣才道：“我們剩余的守軍就是那兒撤出來的，當時北狄追兵在后，情況危急，我等將士們撤走了就把那道鐵門炸了，下水道給炸的一塌糊涂，通道全斷了，要清理出來恐怕得費些事?！?/br>
    聞若青問他：“你在郁洲城外埋伏時，有沒有觀察到他們在城墻上的布防情況？”

    昆平笑道：“有，北狄人向來只會攻城，守城上頭還沒有經(jīng)驗，守城衛(wèi)兵是一天兩崗，換防時間在中午辰時和半夜丑時，都是精神最不集中的時候。”

    聞若青又看了看地圖，聞若藍也思索一陣，兩人不約而同地瞧著郁洲城東的一塊區(qū)域。

    那里是一片丘陵地帶，城門外不遠有處高地，離城門約三里之遙，高度比城墻略高一點。

    聞若青看著那處地方，笑道：“我其實想的是聲東擊西——”

    “對，”聞若藍斬釘截鐵地接上：“引蛇出洞，再拒之門外?！?/br>
    昆平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兄弟倆對視一眼，聞若青笑著對聞若藍點點頭，轉(zhuǎn)頭對昆平道：“咱們從赤雁關(guān)撤回的將士一共有多少人？”

    昆平道：“大概三千多人?！?/br>
    “行，那你先回昊峰大營休息休息，亥時后你來我營帳，咱們合計合計?！?/br>
    昆平走了后，聞若青拿了把手銃給聞若藍看。

    “懷明說，咱們家老太君生辰那日，在風荷軒里，你和葉昭都勸他不要搞這種火銃，他讓我把這種手銃帶給你瞧瞧，順便讓我替他給你兩個白眼，再送你四個字：固步自封。”

    聞若藍無奈地搖搖頭，一面接過那把手銃，一面笑道，“好吧，算他厲害，真給他搞出來了，他把這四個字送給葉昭沒有？”

    手銃一到手里，他便看出了端倪，心里很有些感慨。

    聞若青笑道：“那是肯定的——話說回來，若你當時花點時間和他仔細研究一下，早點弄出來就好了，你可別小看了這種東西，有時候一種新式武器的開發(fā)，對戰(zhàn)局會有決定性的影響?！?/br>
    聞若藍把玩著那把手銃，面現(xiàn)愧然之色：“六哥說的是，這兩天我也想了很多，帶兵打仗確實不是讀了幾本兵書，空有血性和悍勇就行，眼界和心胸至關(guān)重要?！?/br>
    “沒錯，”聞若青語重心長地拍著弟弟的肩膀，“你還小，慢慢就會長進了?！?/br>
    “你輕點好不好？”聞若藍把他的手撩開：“拍到我傷口了！”

    “都幾天了還疼？趕快好起來，五哥那里，還有重要的事要你去做?！?/br>
    回了自己的營帳后，聞若青拿了一張大些的紙，把郁洲城內(nèi)外的地圖描出來掛起。

    他趁著這個空檔，給遠在京都的家人都分別寫了信。

    給妻子的信還沒寫完，聞嘉硯、林涵和昆平都來了。

    “說說吧，你們有什么想法，怎樣才能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攻下郁洲城，而且能把人員傷亡減到最小？”聞若青收了信紙，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笑著環(huán)視三人。

    大伙兒都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墻上掛著的地圖。

    林涵道：“如今正是枯水期，護城河內(nèi)的水滲入地下不深，不如挖地道偷偷摸進城？”

    聞嘉硯搖頭，“地道要挖多久？不妥?！?/br>
    “那你有什么法子？”

    聞嘉硯望著地圖，遲疑道：“城東有塊高地，雖然弓箭射程到不了那么遠，但從高地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城墻上的情形，便于指揮，不如趁夜從東邊城門強攻?！?/br>
    聞若青笑道：“點是找對了，從東門進攻也可行，不過咱們可不能忘記，這次的主要任務是拿下赤雁關(guān)，以便從赤雁關(guān)西下至元隆關(guān)夾擊兀拖軍，強攻的話一是浪費時間，二是人員傷亡過重，不利于后一步行動?！?/br>
    大家都沒說話了，皺眉苦思。

    “我倒是有個計劃，”聞若青緩緩道，“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商量商量?！?/br>
    三人把目光從地圖上收回，轉(zhuǎn)到他臉上。

    “我們趁夜從東門進攻，但不是真攻，是佯攻，”聞若青走到地圖跟前，拿支筆沾了朱墨，在東門外的那處高地上畫了個圈，“聲勢做大，如果你們是北狄人，你們會怎么做？”

    聞嘉硯思忖片刻，“北狄人好戰(zhàn)沖動，多半會派出騎兵主動出城攻擊。”

    “對，”聞若青笑著點頭，“守在城墻上被動防守不是北狄人的作風，他們也不習慣如此，他們歷來的方式就是一往無前，殺個痛快，尤其是經(jīng)不起挑釁的木都?！?/br>
    他停了停，徐徐道：“一旦東邊城墻上燃起烽火，其他地方的守軍便會前去支援，赤雁關(guān)離得很近，駐守在關(guān)墻下的守軍也會調(diào)一部分過來?！?/br>
    大家這時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皆斂容屏氣。

    “讓我們來估摸一下，假如木都分出一半軍隊去元隆關(guān)，剩下一萬五千人，那么他至少會派八千到一萬人出城迎戰(zhàn)，以便一舉擊敗我們?！甭勅羟嗤Ａ送＃氐溃骸笆Ｏ碌膸浊耍⒁饬σ矔贿@邊吸引，而且其他幾處關(guān)墻上的防守會很薄弱?！?/br>
    三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聞若青注視著地圖，又拿筆在南邊城門處畫了個圈，“我?guī)ьI一百人的手銃隊，從這里悄悄爬上城墻。手銃這種武器，比之使用弓箭和近身rou搏，可以極快而又精準地解決掉近距離的敵人，且單手就能cao作，雖然手銃發(fā)射彈藥時聲音很大，但有了東邊佯攻的動靜作掩護，其他幾處的守軍不至于發(fā)現(xiàn)這邊的端倪。”

    他把桌上的一把手銃遞給昆平，示意三人傳看。

    昆平看罷，把手銃遞給聞嘉硯，道：“我注意過，北狄人每隔一個時辰，會在各方城樓上閃火為信，若是在兩次信號之間攻下城門，其他地方的守兵不會發(fā)現(xiàn)這邊已經(jīng)換了乾坤。”

    聞若青頷首，指著地圖上畫圈的地方，“我在這里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城墻上和城門處防守的衛(wèi)兵，開了南門后先把咱們的人迎進來，再潛去東門，等北狄大軍集結(jié)完畢出了東門迎戰(zhàn)，就能迅速解決掉東門的守城衛(wèi)兵，東邊城門只要一關(guān)，北狄的騎兵就全部被關(guān)在城門外了。”

    那三人思索一陣，先后點頭。

    聞若青補充道：“這個計劃，需要咱們幾方之間的相互配合，昆平一直駐守在赤雁關(guān)，對郁洲城內(nèi)外的地形都很熟悉，可以事先在這片高地附近做些準備，聞嘉硯，你率領凌風營的人從旁協(xié)助，一定要把聲勢弄到最大，盡可能地吸引北狄人的注意，我們在南邊才好行事。”

    昆平和聞嘉硯都點點頭。

    聞若青看向林涵，“林涵，你領著你的騁風營先在南門外等候，接到我的信號后再領軍入城，入城之后也不要妄動，讓昆平給你指點個地方先藏著，等我關(guān)了東門給了信號后再出動，一舉拿下城內(nèi)駐扎的北狄士兵?！?/br>
    林涵轉(zhuǎn)著手上的那把手銃，應道：“好！”

    “一旦北狄騎兵出了東門，”聞若青看著昆平和聞嘉硯，“你們便急速往西南方向撤退，昆平事先規(guī)劃好撤退的路線，聞嘉硯的凌風營，一匹馬上帶一個步兵，盡快趕到南門，進了南門后，昆平的步軍接管南門，騎兵直奔西門，拿下西門守城衛(wèi)兵?！?/br>
    他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地圖，“因地勢阻擋，被關(guān)在東門外的北狄騎兵無法繞到北門，所以北門已不足為慮，咱們的騎兵匯集后從北門出發(fā)，便能順帶解決掉北門和赤雁關(guān)的衛(wèi)兵?！?/br>
    他止住了話頭，埋頭喝茶，給了一點時間讓幾人消化思索。

    不一會兒林涵率先道：“我覺得可行?！?/br>
    另兩人也道，“我們也沒有異議?！?/br>
    聞若青笑道：“我大概算了一下，如果咱們相互之間配合好，一切順利的話，兩個時辰之內(nèi)便能拿下郁洲城和赤雁關(guān)。”

    昆平道：“將軍放心，末將一定盡我所能，拖住北狄騎兵，讓他們在山地里多繞些圈子，以便世子的騎兵營有足夠的時間帶著我們撤到南門?！?/br>
    “嗯，你們對郁洲城內(nèi)外的地形很熟悉，這是優(yōu)勢，咱們一定要發(fā)揮這個長處，”聞若青道，“何況你們也有守城經(jīng)驗，拿下郁洲城后，我便要與世子和林將軍率軍北上出赤雁關(guān)，郁洲城和赤雁關(guān)便由你和你的三千步兵留守，怎樣，有沒有信心？”

    昆平鏗鏘有力地回答：“有！”

    聞若青笑了笑，“此一時彼一時，這次的情形，與上次木都攻打赤雁關(guān)完全不同，一是北狄騎兵倉促間出城，不會想到要攜帶攻城用具，僅僅憑借人力是攻不上城墻的；二是其他地方的北狄軍隊，這段時間絕不會分出兵力來再次攻打赤雁關(guān)，你們只要挺過這幾日，最多十天，等元隆關(guān)大勝之后，就會有援軍過來。”

    明亮的燭火映入他眼中，他目光堅定，瞳中似有火焰閃動，沉聲重復，“元隆關(guān)大勝，我相信為期不遠了?！?/br>
    幾人臉上都現(xiàn)出激動之色。

    昆平想了想，道：“既如此，我明日便領三千步兵，先行去往郁洲東邊，在那里先做些準備?！?/br>
    “好！”聞若青頷首，“我也是這樣想的，你們明日出發(fā)，進入郁洲境內(nèi)后，一定要注意掩蓋行蹤，小心行事，另外該帶的裝備、食物藥物和御寒衣物，也一定要帶足?！?/br>
    “是，將軍放心！”

    “那行，計劃已有雛形，我們現(xiàn)在來研究一下每個細節(jié)?！甭勅羟嘧叩阶狼白?，另三人立刻圍攏過來。

    第101章 赤雁關(guān)之戰(zhàn)（上）   塵土落……

    幾人一直商討到后半夜, 聞若青待人走之后，草草睡了一個多時辰，仍是往中軍大帳而來。

    天還未亮透, 泛著青灰的天際中掛著一彎淺淡的殘月, 雖未曾下雪，但天寒地坼, 折膠墮指, 所幸大帳內(nèi)碳火熾烈，這才隔去了外頭的透骨之寒。

    聞若丹在內(nèi)帳擁被而眠，聽見有人闖進來, 剛要發(fā)火, 探頭見是弟弟, 哼了一聲, 只得坐起身來。

    他剛聽弟弟說了個開頭, 就不耐煩地擺手道：“行了, 不用說了，赤雁關(guān)的事我全都交給你了, 你還來跟我說干什么？天都還沒亮, 你讓我歇會兒行不？”

    聞若青道：“好吧, 不過有件事得你去辦?！?/br>
    “什么事？”聞若丹打著呵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