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沉壁趴在浴桶邊，都快哭了，“到底怎么了？”

    他緩了口氣，才問：“你晚飯給我吃的什么東西？”

    她想了想，“沒什么啊……”

    “算了，一會兒再說。”他在水中扭去扭來，溫水只解了一時的急癢，現(xiàn)在皮膚上又開始有螞蟻在爬。

    他伸手撓了撓，“你快叫人去霽風(fēng)院，聞竣那里有藥膏?！?/br>
    她二話不說，趕緊出門去叫木棉。

    盡管木棉跑得快，聞竣送來得更快，聞若青還是覺得自己忍得都快崩潰了，等妻子把藥膏仔仔細(xì)細(xì)地給他涂遍全身，他才終于舒坦了。

    尹沉壁拿了一件中衣過來給他穿上，問他：“吃食上你有過敏的東西，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沒什么，就只有核桃而已，不算很嚴(yán)重，有的時候誤吃一點，涂點藥膏就沒事了?！彼c在床上，“你究竟在哪道菜里放了核桃？”

    她怯怯地說：“就是那道玉灌肺，我見那本《山家清供》里有這道糕點，覺得清爽不油膩，就讓小廚房試著做了做。”

    玉灌肺這道糕點，是用真粉、油餅、芝麻、松子、核桃，加入蒔蘿和白糖、紅曲，一起妍成粉末拌和在一起，蒸熟后切成小塊，最后再用辣汁澆上。

    她覺得聞若青吃rou太多，應(yīng)該吃點清淡的素食才行，正好他平常比較愛吃辣。

    “是嗎？”他一下坐起來，“我吃了好多！”怪不得他這次發(fā)作這么厲害。

    “那怎么辦？”

    他躺了回去，嘆了一聲，“估計要折騰兩三天了。”

    他這回可被他媳婦坑苦了，算了，不知者無罪。

    她趴在他身邊，皺眉道：“咱們家里不也有做核桃糕的嗎？”

    “你什么時候見我碰過那些糕點了？”今兒要不是那糕點上有他愛的辣味，他也不會碰。

    她歉然道：“是我的不是，我改菜譜前應(yīng)該先問問你的。”

    “沒事，”他抬手撫著她的發(fā)絲，寬慰她，“咱們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這點小事算什么，也是我很久沒吃過了，完全忘了這事。”

    “嗯，咱們以后有事都要說出來?！?/br>
    “好啊，”他笑道，“那你有沒有什么事瞞著我的？”

    “沒有，”她解開他的衣帶，扒開他的衣服往他身上瞧，“這藥效能維持多久？”

    “一般是兩個時辰左右，到時要再抹一遍。”他趕緊拿開她的手，把衣服掩上，這毛病犯了，什么事也做不了，還是規(guī)矩一點的好。

    次日下午尹沉壁去了凝輝院。

    謝霜正在檢視老太君出行的行李，江氏和蘇慕之也在老太君房里，正和老祖宗說著話。

    沒一會兒聞思齊和聞嘉玨也來了，玨哥兒愁眉苦臉地說：“太奶奶就不能等過了臘八再走么？”

    老太君笑道：“都耽擱了這么久，從你六叔婚禮前我就回來住著，這都三個多月了，再不回去恐怕圓慧師太都要不認(rèn)得我了。”

    “那我一會兒也去送太奶奶。”玨哥兒道。

    “你去做什么？說好了青哥兒夫婦送我就成，你們一個也不許去，天寒地凍的，仔細(xì)在山里著了涼?！?/br>
    江氏安慰孫子：“等到了臘八節(jié)，咱們一家都上拂云庵去，正好庵里也有佛會，那時再和你太奶奶好好熱鬧熱鬧?！?/br>
    玨哥兒這才高興了些，又扳著指頭算臘八節(jié)還有多久。

    等聞若青下值回來，眾人便擁簇著老太君出了門，江氏叮囑尹沉壁：“好生安頓老太君，若是山里缺了什么，記清楚了回頭送去?！?/br>
    尹沉壁趕緊應(yīng)了，扶老太君上了馬車。

    聞若青和聞竣騎著馬在前面開道，一行人趕在城門關(guān)閉前出了南邊城門，往郊外青云山緩緩行去。

    拂云庵坐落在青云山山腰上，進(jìn)了山，天空飛起了細(xì)雪，一路寒霜飛瓊，朔風(fēng)摧林，到了庵門外時，已見屋舍上薄薄壓了一層梨花般潔白的霜棉。

    庵里的主持圓慧師太早已收到消息，此刻帶著幾位尼姑候在門口，張羅著把聞老太君迎進(jìn)大門。

    尹沉壁扶著老太君，大致打量了一下周圍。

    拂云庵的規(guī)模不大，幽靜清雅，檐柱墻梁都很新，看得出是近年才落成的，此時已近三更，庵里仍是香霧繚繞，鐘徐磬悠。正中的彌勒殿和兩邊的禪堂古樸肅穆，飛檐重棱，過了彌勒殿是莊嚴(yán)輝煌的大雄寶殿及副殿，東西各為齋堂和客堂，第三進(jìn)的地藏殿后，才是女尼們打坐念經(jīng)的大徹堂。

    大徹堂往西，經(jīng)過一畦菜地，一叢樟柏樹，一方魚池，便是聞老太君平日居住的小客院，正房三間，東西廂各兩間，雖稍顯局促，卻也小巧齊整，院內(nèi)種著幾株銀杏樹，此刻輕雪壓枝，黃葉飄零，蕭瑟之中另帶一種簡樸安謐之美。

    正房內(nèi)候著兩個女尼，見房門開了，忙起身迎過來，老太君進(jìn)了門便笑道：“這兩位是靜空師傅和靜明師傅?！?/br>
    尹沉壁忙恭敬行禮，兩位師傅趕緊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必多禮?！?/br>
    屋里已經(jīng)燃著炭盆，尹沉壁進(jìn)老太君的臥室看了看，見炕燒得溫溫?zé)釤岬模蝗煲矞?zhǔn)備妥當(dāng)，便和跟著來的mama指揮丫頭們把行禮安置好，備了熱水請老太君洗漱安歇。

    老太君卻道：“我和圓慧師太再說會話，青哥兒想必還在外頭等著你，你去吧，他有話要和你說?！?/br>
    尹沉壁見老太君精神尚好，也就叮囑了丫頭幾句，自己孤身去了外殿。

    聞若青果然在大雄寶殿外等著她，見她來了，攜了她的手帶她去了大殿東側(cè)的副殿大悲殿。

    大悲殿里供奉著如意輪觀音像，六臂結(jié)印或分執(zhí)寶物，通體金身，寶相莊嚴(yán)。

    “你之前問過我，為何老太君非要來拂云庵里吃齋禮佛，”聞若青注視著面前慈心慧目的觀音圣像，道，“除了我當(dāng)時告訴你的理由，還有一個原因，我那會兒說過以后會告訴你。”

    尹沉壁悄聲道：“拂云庵是聞家修的吧？是不是庵里有什么玄機？”

    聞若青側(cè)目看她一眼，有點意外地挑了挑眉，一時沒說話。

    他取了香過來，在長明燈上點燃，執(zhí)香在普度眾生的觀音像前拜了三拜，將香插好，這才問她：“何以見得？”

    尹沉壁也依樣進(jìn)了香，徐徐道：“你們既放心老太君常年住在這里，一定得保證樣樣都萬無一失，若不是聞家出錢出力參與了修建，庵里的主持怎會這般任勞任怨地聽你們使喚，處處以老太君為先？剛我見靜空師傅和靜明師傅的樣子，也不像是一般的女尼，應(yīng)該是你們安排的女護衛(wèi)吧？”

    聞若青笑著點頭，“還有呢？”

    “這時候離年關(guān)也不遠(yuǎn)了，老太君非要趕著來這里，應(yīng)該不是只為了回來吃齋禮佛這么簡單?！?/br>
    她思忖著，笑道：“而且老太君指明要我跟著過來，母親她們也沒提出異議，想是要我跟過來看一看，不然要論妥當(dāng)，我哪里比得過大嫂？剛老太君打發(fā)我出來，說你有話要和我說，什么話不能在家里說，非要在這里講？”

    他仍是沒說話，嘴角含著笑意，替她緊了緊頸前的披風(fēng)帶子，接著領(lǐng)她繞到觀音像之后。

    “這下頭有一條密道，這條密道聞家斷斷續(xù)續(xù)修了十來年，從這條密道出去，可以完全避過虎山大營的巡邏范圍以及官道上的重重關(guān)卡，直達(dá)幽州邊境，那里有聞家的暗樁接應(yīng)，可以安排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京都各方的眼線之中?！?/br>
    尹沉壁暗暗心驚，面色有點微微發(fā)白。

    他握住她的手，轉(zhuǎn)頭凝視她，“你曾問我，有沒有罷戰(zhàn)息兵，沉烽靜柝的一天，但自古兵權(quán)被釋，能得以全身而退者鳳毛麟角，因此聞家先輩從很早之前便著手安排，我們也在為這一天做著準(zhǔn)備。”

    殿外飛雪連綿，周圍山林幽懷如海，這般靜謐的氛圍，她卻覺出了一絲切玉斷金的驚心動魄，再一次真真切切體會到聞家兵權(quán)在握，身居高位的如履薄冰。

    “聞家男兒不怕捐身沙場，粉身碎骨埋尸邊疆也在所不惜，”聞若青面容端凝，語聲沉肅，“但若是不明不白犧牲于朝堂斗爭之中，那就太不值得了。”

    尹沉壁默然。

    “聞家走到今日，已和多年來追隨我們的將士和他們身后千千萬萬的家屬成了一個整體，即使形勢兇險，我們目前仍要想方設(shè)法保住兵權(quán)，是以不得不參與到朝堂上的明爭暗斗之中。這條密道，是我們聞家為自己留的一條退路，一線生機，當(dāng)然，希望它永遠(yuǎn)沒有啟用的一天?！?/br>
    她輕嘆一聲，點頭，“我知道了?！?/br>
    他帶她走回神像正面，指給她看，“密道的開關(guān)，在觀音大士右邊第三臂之上，這個秘密，是老太君點了頭后才告訴你的?！?/br>
    他笑了笑，見她神情嚴(yán)肅，寬慰她道：“別這么緊張，事情遠(yuǎn)遠(yuǎn)沒到這一步，不過未雨綢繆罷了?！?/br>
    尹沉壁心中五味陳雜，半晌道：“嫂子們也都知道？”

    他搖了搖頭，“也就大嫂、四嫂和你知道，老太君認(rèn)為你是個能經(jīng)事的，因此這些事，有必要提前告訴你。如今東宮雖定，但朝堂內(nèi)外局勢混亂，前景不明，每次新君繼位前后，總有血光禍亂，有些事咱們得做好準(zhǔn)備。”

    他一面說，一面舉起她冰冷的手，放到唇邊呵口熱氣，笑道：“天冷，快回屋子去吧，我去檢查一下密道，一會兒就下山和護院們一起住，天亮直接回衙門，明兒老太君這里若無事，你早點回家?！?/br>
    “嗯。你今兒癢得好些沒？” 她問。

    “好點了，出發(fā)前抹了藥的，一會兒回去再抹一遍?！?/br>
    尹沉壁回了小客院，房里老太君還在和圓慧師太說話，她也就和圓慧師太閑聊了兩句，問了問近日來庵里上香的女客們，沒聽說有平國公府的崔老夫人，心下有點疑惑，想了想也就沒再追問。

    圓慧師太走了后，她服侍老太君上床。

    狹小的房間里雖然暖暖和和，但布置陳設(shè)都很簡單，與凝輝院老太君的屋子簡直是天壤之別，尹沉壁不禁道：“這里也實在太簡陋了些，明兒我回去讓人再送點東西過來，既要長住，還是周全些好。”

    老太君橫了她一眼，“就這么著挺好，我上了年紀(jì)，又是孤家寡人，只要吃得飽穿得暖就行，我在家里住著時，該受用的一樣沒落下，但既然來了這里，要誠心向佛，就該擺正態(tài)度?！?/br>
    她閉上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孫媳說著：“聞家殺戮重，我這個老婆子上了年紀(jì)，其他方面已經(jīng)不能再幫上什么忙，也只能替家里人念念經(jīng)，供奉供奉佛祖罷了，不求能消去多少業(yè)障，就當(dāng)為你們這些后輩多祈祈福也是好的?！?/br>
    尹沉壁替老太君掖好被角：“瞧您說的！您是咱們家的主心骨，大小事都得您拿主意，哪里就幫不上什么忙，一家子都離不開您呢。”

    第088章 吵架   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些……

    次日午間尹沉壁回了國公府, 先到清心堂去給江氏回了話，就回了長樺院，在書房里看書習(xí)字。

    沒一會兒, 丫頭通報說魏歆來找。

    魏歆跟她去過一次柏楊莊后, 她便把其他兩個莊子的事都交給了他，讓他拿了她的信獨自去跟莊頭交涉, 算下日子, 也差不多該過來回話了。

    魏歆卻是和俞飛一道來的。

    她先問了問魏歆那兩個莊子的事，魏歆道：“都按照柏楊莊的規(guī)矩跟莊頭交代了，沒什么問題, 少夫人放心?！?/br>
    尹沉壁點點頭, 笑著問俞飛：“騾子巷的鋪子, 一切都還正常吧？”

    俞飛苦著臉說：“就是出事了, 少夫人！”

    尹沉壁吃了一驚, “什么事？”

    俞飛道：“昨兒晚有人過來找茬砸了鋪子, 今兒一早我已報了官，現(xiàn)在店里亂七八糟的, 還在關(guān)門清點東西?！?/br>
    尹沉壁有點懵了, “好好的, 為什么會有人過來找茬？”

    “應(yīng)該是幾個同行，”俞飛苦笑, “想是覺得我們壞了規(guī)矩?！?/br>
    尹沉壁細(xì)細(xì)把情況問清楚了，待兩人出去后，自己合計一陣, 帶著木棉去了騾子巷。

    這日下午聞若青去了兵部衙門，事務(wù)交涉完畢后正要走，卻被呂文光叫進(jìn)了內(nèi)室。

    老尚書半天沒說話, 最后長嘆一聲，問他：“蒼榆，你就打算一直在兵馬司這么干下去？”

    聞若青笑道：“這還不是要看圣上的意思?！?/br>
    呂文光搖著頭，自嘲道：“我老了，也幫不上什么忙，過兩日，也就辭官歸隱了?！?/br>
    此事聞若青已聽母親說過，默然片刻，朝他鄭重行了一禮，“還要多謝呂大人多年來的支持?！?/br>
    呂文光擺擺手，“你若不想再做這個指揮使，我倒是可以拼著這張老臉，再去跟陛下諫上一諫，想來陛下多少還是會給我?guī)追直∶??！?/br>
    “多謝呂大人好意，”聞若青推辭，“不過真不用了，何苦再去給皇上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