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么說怎么了？青哥兒本來就長得好，小時候人人都夸他比姑娘家還長得漂亮?！?/br>
    聞存山看了一眼外頭的小伙子，見他滿臉胡渣，一副落拓樣，怎么看也跟“如花似玉”幾個字拉不上關(guān)系，正想出言譏諷，忽又想起一事。

    “你剛剛說那姑娘姓什么來著？”

    “姓尹，怎么了？”

    “聽說她父親去世前是個從六品校尉？”

    江氏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立刻警覺起來。

    “是又如何？”

    “你可知道她父親叫什么名字？”

    “這我哪里知道？管她父親姓甚名誰，這丫頭在外間風(fēng)評一向不好，又能處心積慮做出這等事，可見家里父母就沒教過她什么規(guī)矩！我就不明白了，顧御史向來為官清正，幾個女兒也教養(yǎng)得很好，怎么卻有這么個上不了臺面的親戚！可憐我兒，好心好意去救她，卻被她如此纏上，真是倒了天大的霉！”

    “你少說兩句?！甭劥嫔浇o江氏說得心煩意亂，抬腳出了房門。

    第004章 打算   還能怎么著，娶了她……

    聽到爹爹的腳步聲，跪在地上的聞若青抬起頭來。

    “她父親叫尹征?！?/br>
    聞存山愣住了?！罢l？”

    “尹征?！?/br>
    聞存山一把揪住聞若青的衣領(lǐng)。

    “她真是尹征的女兒？你查過了？”

    “是，千真萬確?！?/br>
    聞存山仰天長嘆一聲?！疤煲馊绱耍T了，你也別跪了，隨我到書房來?！?/br>
    聞若青跳起來，卻見父親萬分嫌棄地盯著自己，忙道：“我先去梳洗梳洗?！闭f完，不待父親發(fā)話，一溜煙跑了。

    他回了自己的霽風(fēng)院，隨從聞竣很有眼色地端來一盆水，遞上刮胡子的小刀，等聞若青接過，又默不作聲地拿了一面銅鏡立在他面前。

    聞若青不耐煩道：“把這鏡子拿開——等等，待我再瞧瞧。我這樣子剛剛好，為什么人人都看不慣呢？”

    聞竣面不改色地拍他馬屁：“我也覺得六爺這樣很有男人味兒。”

    聞若青瞥了他一眼：“撒謊。”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刮起了胡子。

    刮到一半，崔瑾來了。

    “你終于舍得收拾收拾了！”崔瑾撫掌大笑，撩起衣擺坐到窗前的椅子上，又細(xì)心將衣服上的皺褶撫平。

    聞若青只哼了一聲，也不搭理他。

    崔瑾見他刮完胡子，又換上一件杏色素綢的窄袖長袍，皺了眉頭道：“你這件衣服穿了多少回了？快快換件新的來。”

    聞竣在旁說：“世子爺您有所不知，這件是新的——就這樣子和這顏色的，咱們六爺有八件呢！”

    崔瑾簡直要抓狂：“怎么你母親或是你大嫂都不替你打理打理么？”

    聞家先祖曾在女色上頭吃過虧，由此時常教誨自家兒孫在這上頭加以克制，聞家男兒不僅不許納妾，收通房，而且自小房內(nèi)便不設(shè)服侍的丫鬟，一切起居事務(wù)皆由貼身的小廝隨從打理。

    這些他都可以理解，但衣飾上頭如此潦草，真是斷斷不能容忍，像他崔瑾，一年四季，每季都有不下十幾套新衣，回回穿出去都不重樣，如此方是貴公子該有的姿態(tài)，這聞六這般做派，真是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聞若青翻了根腰帶來系上，看他一眼：“你第一天認(rèn)識我？”

    “知道你小時候是這樣，可現(xiàn)在你不都十九了嗎，馬上就要加冠了，你瞧瞧，這滿京都的年輕人，哪個像你這樣！”

    “男人穿得那么花里胡哨的干什么？”聞若青瞟一眼崔瑾身上的寶藍(lán)色團(tuán)花織錦長袍：“怎么，你有話說？”

    “……沒有沒有，”崔瑾趕快言不由衷地說，拿過桌上的一本兵書翻了翻，又問他：“你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我剛見過你爹，你爹還向我打聽春獵那天的情形……你知道的，我說的就是尹姑娘的事兒——”

    “還能怎么著，娶了她唄?！?/br>
    崔瑾一口茶噴了出來，一面咳嗽連連，一面指著聞若青說不出話來。

    “外頭都傳成那樣了，我不娶她她以后還能嫁給誰？”聞若青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

    “我不信你這般好心……難道傳言是真的，你與她……”

    一本書砸了過來，崔瑾連忙躲開。

    聞若青忽然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既然圣上都問過我爹爹這件事了，我不娶她恐怕不行?！?/br>
    “尹沉壁我雖見過兩回，但為人如何不太了解，就她的出身來說，的確是低了些，你何苦委屈自己？不如我去跟姑母說一說，讓她替你到圣上面前說個情?！?/br>
    “你可千萬別——尹沉壁出身不好，圣上只怕最滿意的就是這一點(diǎn)?！?/br>
    崔瑾立時明白過來。聞家世代功勛，滿門忠烈，到了聞存山這一輩，仍然手握兵權(quán)，威望深重不說，三個兒子一個賽一個地出眾。長子聞若白雖然八年前戰(zhàn)死沙場，但次子聞若丹和三子聞若青成長迅速，令周圍一干武將兒郎黯然失色，就是聞存山的兩個弟弟所生的幾個兒子，也是驍勇善戰(zhàn)，旁人難以企及。

    難免當(dāng)今圣上會心生忌憚。

    一年前聞若青雖得封安遠(yuǎn)將軍，但實(shí)際上沒什么實(shí)權(quán)。漴臨關(guān)人煙稀少，土地貧瘠，臨近的幾個縣連關(guān)外的夷人都看不上眼，十幾年都不來侵犯一回，鎮(zhèn)守在那兒委實(shí)是大材小用了。

    想來若能看到聞家小兒在婚事上載一個大跟頭，圣顏亦能偷偷愉悅一回。

    這乃是相關(guān)人等心照不宣的隱秘，聞若青與崔瑾身在其中，自是明白個中微妙。崔瑾默然一陣，仍替好友不甘心：“那你真就認(rèn)栽了？”

    聞若青埋頭喝茶，不以為然道：“娶個媳婦而已，娶誰不是娶？再說，她是尹征的女兒。”

    崔瑾這回真吃驚了：“尹征？就是八年前把你大哥的尸體從月牙谷背出來的尹征？”

    聞若青點(diǎn)頭，想到久遠(yuǎn)的往事，眼神一黯。

    “……尹征當(dāng)時身中五箭，拼著一口氣把我大哥的尸體背了出來，到了我軍帳前就咽了氣。后來我爹親自去查了尹征的名冊賬簿，上面只提到他有個兄長，只字未提他的妻女，與他相熟的同僚也說從未聽他談及自己的家人，我們一直以為他并未娶妻生子，這才將官中發(fā)放的撫恤金加了十倍全部給了他兄長?！?/br>
    崔瑾有些奇怪，便問：“那這尹沉壁又是哪里冒出來的？她父親是尹征，這可屬實(shí)？”

    “的確屬實(shí)。春獵后我讓聞竣專門去查過這姑娘的底細(xì)，她母親姓唐，外祖是前朝翰林唐穎，她母親下嫁尹征后一直與尹征不合，不許尹征在外談及自己，故而尹征從未向外人提及他已娶妻生子，他們的婚事也只有兩三個至親知道。他兄長為了霸占尹征的撫恤金，也將此事瞞得緊緊的，所以我們一直不知道他還有妻子和一女一兒?！?/br>
    “還有這種事！”崔瑾嘖嘖稱奇，“想不到他女兒居然就是顧蕊的表姐，她又那么巧和你一起被困……嗯，這事兒怎么看怎么蹊蹺。李重說她跑出去之前聽說了我和你正帶兵在崖下尋人——別是她曉得了你的行蹤，故意跑去那兒找你，打定主意在你面前摔一跤什么的，只要你去救了她，她就可以賴上你了?！?/br>
    “……有可能?！甭勅羟嗌酚薪槭碌攸c(diǎn)頭。

    “這就是了，先李重這么一說，我還覺得她的目標(biāo)不是你就是我，但她總不至于去撬她表妹的墻角，何況你家又和她家有這樣的淵源，看來她十有八九就是故意去堵你的了，不然怎么有這么巧的事兒！”

    聞若青雙手一攤：“就算她是故意的我又能如何？其實(shí)她家境困難，若與我們說清楚，我家絕不會虧待她家的。這些年來，但凡尹征的兄長找上門來，我們都沒讓他空著手回去過……這事兒到了這地步，我也只能娶了她，從此好吃好喝把她供在聞家，我也算還了大哥欠她父親的恩情了?！?/br>
    崔瑾面露憐憫：“那你往后怎么辦？話說回來，你可有看清楚她的模樣？要不要我畫下來給你看——哦，不行，我都忘了她長啥樣了?！?/br>
    “她長什么樣兒有什么關(guān)系？”

    崔瑾都要跳起來了，“你們往后是夫妻，就算她品行有虧，她什么樣兒你真不關(guān)心？”

    “女人嘛，不都那樣。”聞若青老氣橫秋地說，“看看我母親和我meimei就知道了，一天就會煩人。惹不起我總躲得起，她若是招我煩，大不了成了親我就回漴臨關(guān)，要是圣上大發(fā)善心給我換個差事也成，總之不與她照面就行?！?/br>
    “……”

    崔瑾覺得自己要抹眼淚了。

    “你這小子，整日里就知道拉幫結(jié)伙，打架喝酒，哪懂得兩情相悅的美妙……”他說罷，情不自禁想起了顧蕊，面上露出一抹恍惚的微笑，“你不知道——”

    聞若青一陣惡寒，打斷他：“崔文宣，快收起你那副樣子，口水都快滴下來了——話說回來，你與顧大小姐的親事，皇后娘娘同意了么？”

    “說來也奇怪，姑母禁不住我纏，終于答應(yīng)在春獵那天見了她一面，可回來卻怎么也不同意，你的事情傳出后，她倒是松了口，我本都做好準(zhǔn)備跟姑母杠上一杠來著?！?/br>
    “……是嗎？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想來是姑母怕我也像你一般飛來橫禍，被個姑娘砸得頭昏眼花，” 崔瑾不忘損他一句，嘿嘿笑道：“不和你說了，我要再進(jìn)宮去跟姑母磨上一磨。”

    送走崔瑾，聞若青來到父親書房。

    聞存山戎馬半生，卻也不曾丟棄了書本，娶的夫人江氏乃是前朝中書令之女，江家世代書香，培養(yǎng)的兒女均是學(xué)識淵博，滿腹經(jīng)綸。只是江氏雖然博覽群書，性情卻不夠沉穩(wěn)，有時還愛無理取鬧，頗令她的丈夫和兒子們頭疼。

    不過對于書中的圣賢教誨，她雖然自己時常不能身體力行，卻嚴(yán)格要求丈夫和兒子們熟爛于心。三個兒子從五歲起，卯時不到就要起床習(xí)武，習(xí)武完畢還有一大摞字帖要臨，早飯后聽先生講學(xué)，吃完午飯學(xué)習(xí)騎射，完了還要去江氏房中聆聽一個時辰的教誨，晚上則修習(xí)兵書，演練沙盤，天天忙得像陀螺一般轉(zhuǎn)個不停，是以聞若白和聞若丹一滿十三歲，就頭也不回地奔向了邊關(guān)的西北大營，直到成親前才被江氏抓了回來。

    兒子們?nèi)绱诵量啵劥嫔揭膊荒苄颐?，被江氏逼著吞了一肚子的墨水，到了晚年也頗有了些文人氣質(zhì)。這間書房便是江氏布置的，位于國公府外院東側(cè)，臨水而靠，一排三間敞軒，前后種了大片的箭竹，此時一排的長窗虛掩著，隱約可見內(nèi)中古意盎然的花梨木書架和書案。

    聞若青正要敲門，卻聽房內(nèi)有人嚷道：“她不就是想要錢嗎？給她錢！我們家多的是，她要多少給多少！”正是母親江氏的聲音。

    聞存山怒道：“胡鬧！我問過崔瑾了，他當(dāng)時帶著顧晗走的是另一條路，尹姑娘事先確不知情，她去打聽顧晗的消息也是為了安她姨母的心，說起來，也是人家一片孝心?！?/br>
    “什么孝心？聽顧家下人的口氣，她天天上顧家打秋風(fēng)，什么好的壞的東西都往家里搬?！?/br>
    “她家里只有一個小莊子，收入不高，她母親常年臥病，弟弟又在顧氏家學(xué)里念書，正是需要錢的時候?！?/br>
    “所以我說給她錢嘛！她有了豐厚的嫁妝，還愁沒人娶她？何苦非要糾纏青哥兒！就算她父親是尹征，難道還為了那點(diǎn)恩情賠上好好一個兒子不成！”

    聞若青聽不下去了，抬手敲了門，“父親，母親?！?/br>
    江氏見跨進(jìn)門的小兒子收拾齊整了，臉上也干凈清爽，心中更是憤憤不平。長子和次子的婚事都由她擇定，嫁到家里的大兒媳和二兒媳也都甚合心意，偏偏長得像她一般美貌的三兒子卻要迎娶那個家世和姿色都拿不出手的女子，這怎么能行！

    她都有些后悔，為什么沒能早些定下兒子的親事，可這又怎么能怪她？看好的幾家姑娘雖說家世容貌都不錯，但也實(shí)在太難抉擇了，她不就想挑個好的嘛，哪知道半路會殺出個尹沉壁！

    第005章 探望   那些煮酒品茗、吟詩……

    聞若青朝父母行了一禮，又對父親道：“父親，嚴(yán)大將軍來了?！?/br>
    父子倆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聞存山知是兒子解圍來了，趕忙偕聞若青出了書房，兩個一陣風(fēng)似地跑到外院松柏齋的涼亭內(nèi)坐定，聞存山這才打量兒子一眼。

    “這事你怎么說？”

    “我聽爹爹的。”

    “如果我說，要你娶了那尹家姑娘呢？”

    “那就娶唄?！甭勅羟鄶嗳坏馈?/br>
    聞存山有些意外。自己的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倔，原來以為要費(fèi)不少口舌，沒想到他卻這般聽話，看來個中緣由，他自己已經(jīng)想了個清楚明白。

    “……你母親那里，恐怕是不會答應(yīng)的……”

    聞若青一笑：“爹爹，要不把老太君接回來吧?！?/br>
    聞存山想了一會兒，點(diǎn)頭：“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