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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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個時候,謝鏡辭才頭一回真真切切意識到,裴渡身邊已經(jīng)什么都不剩下。 沒有修為、沒有去處,甚至連最為親密的家人,都無一例外站在他的對立面,彼此間看似距離不遠(yuǎn),實則隔了道不可跨越的鴻溝。 愿意站在他身邊的,似乎只剩下她了。 “未婚夫妻不過是個名頭,之所以幫他,只因為他是裴渡。” 謝鏡辭說得不緊不慢,末了微微揚(yáng)起下巴:“無論有沒有婚約,只要是他,我都會來。” 不遠(yuǎn)處的裴家人皆是愣住。 “你……你當(dāng)真是謝鏡辭?” 白婉竭力保持唇邊的一絲弧度:“我分明聽說,謝家那位小姐從不曾親近裴渡,若不是她娘執(zhí)意要――” “我多矜持害羞啊。有句話沒聽過嗎奶奶,‘愛你在心口難開’。” 她一邊說,一邊拉起裴渡袖口,笑意吟吟:“裴渡哥哥模樣俊俏,又是難得一遇的劍道天才,我對他一見鐘情,哪有不愿親近的道理?” “矜持害羞”這四個字,不管怎么看,都與拿著把大刀狂砍的謝鏡辭沾不上邊,可謂是教科書級別的睜眼說瞎話。 更何況,這丫頭片子還叫她“奶奶”。 雖然單論年齡,白婉當(dāng)她奶奶都還有很大的剩余,稱作“老祖宗”都不為過,但有哪個女人心甘情愿接受這樣的稱呼。 她聽完氣不打一出來,礙于長輩的身份,又只能含笑表現(xiàn)得并不在意。 就很舒服。 眼看那壞女人變成假笑奶奶,謝鏡辭神清氣爽,悄悄給裴渡使了個得意洋洋的眼色。 她今日夠給面子吧。 “至于你們說的‘回府審訊’,在我看來簡直是無稽之談。” 她迎著裴風(fēng)南威嚴(yán)十足的目光,斬釘截鐵:“他既是無罪,又何來‘審訊’一說?” “無罪?” 裴鈺一聲冷笑,仍是端著副儒雅公子哥的模樣:“他勾結(jié)邪魔,傷及我和娘親,如果這也能算是無罪,那在謝小姐眼里,又有什么是有罪的?” 這回沒輪到謝鏡辭開口講話。 在她像一只常勝大公雞那樣,打算昂著頭出聲時,鼻尖掠過一抹清冷藥香。 她聽見裴渡的低語:“謝小姐,此事不必勞煩你。” 與謝鏡辭很有反派風(fēng)格的鋒芒畢露不同,裴渡神色淡淡,并未表露太多表情。 其實他是偏清冷的那一類長相,加之高挑瘦削、身姿挺拔,學(xué)宮里的女孩們提起他時,都說這人像極皚皚雪峰上的長劍一把,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焉。 與他相處的這段時日,見慣裴渡時常安靜乖巧的模樣,謝鏡辭都已經(jīng)快要忘了這個評價,直到此刻,才猛覺心頭一動。 “既然我的解釋可以是一面之詞,那他們口中的話,又怎么不可以是早有預(yù)謀、狼狽為jian?!?/br> 裴渡瞳光幽暗,清冽聲線里夾雜了微弱的啞,如同深冬水流激石,冷意澀然。 “其一,倘若我當(dāng)真圖謀不軌,怎會選擇在開闊之地親自動手,還召集源源不絕的魔物群起而攻之?為了盡快被旁人察覺么?” 裴風(fēng)南眉頭擰得更深。 “其二,倘若我當(dāng)真與魔物串通,理應(yīng)能控制魔氣,怎會突然被魔氣趁虛而入,喪失心智?為了大張旗鼓地告訴所有人,我入魔了么?” 不等裴風(fēng)南開口,便被裴渡沉聲打斷:“其三,莫非無人覺得,那日的一切太過巧合?先是裴鈺不明緣由地失蹤,當(dāng)所有人趕到崖邊,又恰好見到那幅最為關(guān)鍵的場面――難道不奇怪嗎?” 這種有理有據(jù)的闡述,要比謝鏡辭的大公雞打鳴有用許多。 他這段話一出,只要裴風(fēng)南不是個白癡,就應(yīng)該能立馬明白,自己的妻子和親兒子不太對勁。 好在他不是真的白癡,聞言神色稍沉,不著痕跡望一眼裴鈺。 “胡說?!?/br> 白婉終于收斂起笑意:“不過是狡辯之詞。當(dāng)時情形千鈞一發(fā),我怎么可能用自己和兒子的命當(dāng)作賭注。裴渡,這些年來我可待你不薄,如此恩將仇報,也不怕遭天譴嗎?” 雙方一時間僵持不下。 “這件事找不到證據(jù),雙方又各執(zhí)一詞,既然沒辦法立下結(jié)論,不如暫且緩一緩?!?/br> 謝鏡辭道:“更何況,裴伯父的那一掌令他修為盡失、負(fù)傷累累,反觀那兩位可憐的‘受害人’,身上一道傷也沒有――裴渡受的罰,理應(yīng)足夠了?!?/br> 白婉眸色漸深。 “裴伯父當(dāng)日說過,裴渡叛入邪魔,今后不再是裴家之子;后來發(fā)的搜捕令,要求也是‘不論生死’,說明你那一掌的確動了殺心,覺得他必死無疑,欠裴府的這一條命,也算是還了?!?/br> 她說著挑眉,音量雖輕,卻字字如珠玉落石盤,清晰可辨:“既然裴渡已經(jīng)與裴家再無關(guān)聯(lián),那我?guī)ё咚?,又有什么不對??/br> 裴風(fēng)南眉心一跳。 當(dāng)時那么多雙眼睛在盯著瞧,“逐出裴家”這四個字,的的確確是他挽回裴家顏面,氣急敗壞之下親口所說。 “你――” 裴鈺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氣到渾身緊繃,只堪堪吐出這個字,就不知應(yīng)該如何往下。 “我還真是頭一回聽說,有誰設(shè)了陰謀詭計殺人,結(jié)果被害的人啥事沒有,他自己反而弄得這么狼狽?!?/br> 謝鏡辭身后跟了不少蕪城百姓,聽罷方才對話,都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她將江屠擊敗于刀下,他們本來就無條件站在謝鏡辭這一邊,這會兒聽出裴渡是遭人陷害,紛紛用嘲諷的語氣,七嘴八舌地開口。 “對對對,還在開闊之地群起而攻,真有人會這么干嗎?真當(dāng)做壞事不用腦子啊。” “廢了人家修為和半條命,還‘生死不論’……這分明就是起了置他于死地的念頭,能干出這種事,誰還敢跟他們回去???” “這兩位是蕪城的恩人,品性如何,我們再清楚不過。諸位若是想動他們,我們不會應(yīng)允。” 裴風(fēng)南只覺得心口發(fā)悶,眼角一抽。 他知道,今日是必然帶不走裴渡了。 這群愚民聽風(fēng)就是雨,已經(jīng)全部一邊倒地相信裴渡,一旦在這里強(qiáng)行將他帶走,裴家的名聲就算是完了。 作為一個直來直往、一心堅守正道的修士,裴風(fēng)南視名聲如性命。 再者……正如謝鏡辭所言,他的確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證明裴渡有罪。聽罷裴渡那番話,不可否認(rèn)的是,他心底也有了些許動搖。 “爹!” 裴鈺不服氣:“我們真要放他走?” “看把他急的?!?/br> 不知是誰佯裝竊竊私語,實則無比響亮地嗤笑一聲:“說他肚子里沒裝壞水,我都不信?!?/br> 他氣到哽。 這不是他預(yù)想中的畫面。 裴渡理應(yīng)一無所有,變成一個連行走都艱難的廢物,身旁毫無倚仗,只能在他面前跪地求饒。 可為什么―― 明明已經(jīng)是個不堪大用的廢人,為什么還會有云京謝家相助,甚至連鬼域里如此之多的百姓,都要毫不猶豫地將其維護(hù),盡數(shù)站在他那一邊? 什么“恩人”,就他和謝鏡辭那兩個小輩? 簡直荒謬!憑什么他們受盡簇?fù)?,他卻要被那群魔修百般嘲弄? “如果沒有別的事宜,我們另有急事,就先行告退了?!?/br> 謝鏡辭看出裴風(fēng)南已有動搖,想必察覺到了不對,趁此時機(jī)開口:“告辭?!?/br> 裴鈺:“你們等……” 他話沒說完,正欲去追,臂膀之上,便覆了另一只粗糙寬大的手。 “罷了。” 裴風(fēng)南黑眸幽深,本是望著裴渡離去的方向,忽然沉默著垂下視線,靜靜與裴鈺四目相對。 再開口時,嗓音已是格外的陰沉肅然:“不要讓我發(fā)現(xiàn),你在說謊?!?/br> 裴鈺只覺后背猛地一涼。 * 終于能和那些討人厭的家伙說再見,謝鏡辭走路都帶風(fēng)。 等一行人來到城墻邊時,空地上已經(jīng)圍滿了密密麻麻的百姓,扭頭見到江屠,無一不露出欲將其殺之而后快的厭惡之色。 江屠很自覺地往地上一跪。 周慎一言不發(fā)地往前,見到昔日好友面容的剎那,眼眶不受抑制地陡然通紅。 “時間過去太久,破開的洞口又太小,很難將他拉出來?!?/br> 有個醫(yī)者模樣的姑娘細(xì)聲細(xì)氣道:“城墻唯有金丹以上的修士能破?!?/br> 周慎點頭,生滿老繭的右手輕輕覆上墻壁,劍氣漸生。 隨著一道道裂痕如藤蔓浮現(xiàn),磚石皆化作齏粉墜落,漸漸地,自城墻里露出男人的整個身形。 “等等……” 在填滿整個夜晚的寂靜里,忽然有人訝然出聲:“你們快看,那是什么?” 不止他,謝鏡辭同樣一愣。 隆冬的雪光映襯著月色,四下皆是昏暗如潮,然而在那處被破開的洞口中,卻現(xiàn)出一道更為皎潔溫潤的瑩白色光團(tuán)。 光團(tuán)圓潤纖巧,靜靜懸浮在付潮生頭頂之上,好似在無窮黑暗里,孑然照拂了他五十年的小月亮。 “這是……” 有人攜了哭腔,聲線顫抖地小心翼翼問:“這是……神識成體?” 然后是另一道更為響亮的哭音:“真是神識成體!” 神識成體。 謝鏡辭的心跳,從未有這么快過。 在這片鬼域之中,除了魔修,最多的,便是鬼修。 原由無它,只因籠罩四野的不止魔息,還有死氣。兩相融合之下,對于魂魄的滋養(yǎng)大有裨益,而恰恰鬼修,煉的便是魂與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