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不詳?shù)念A(yù)感涌上心頭，裴明川震驚地半張開嘴。

    周慎目光逐漸深邃：“你不會……沒有魔晶吧？”

    魔、魔晶？

    裴明川恐懼地瞪大眼睛。

    裴明川終于意識到什么，滿目不敢置信地扭頭，直勾勾望向裴渡身旁的謝鏡辭。

    這女人坑他?。?！

    裴家的尊嚴(yán)終于還是草草落下了帷幕。

    靈石與魔晶不通用，裴明川要想還清巨額債款，只能通過典當(dāng)行兌換魔晶。

    但最為關(guān)鍵的問題是，身為男子，他不會像謝鏡辭那樣隨身攜帶珠寶首飾；

    作為裴府不受寵的廢柴少爺，他來鬼冢只是為了湊熱鬧，只想蝸居在后方靜待結(jié)束，然后去附近的城鎮(zhèn)揮霍靈石。

    因此裴明川儲物袋里沒帶太多值錢法寶，為數(shù)不多的天靈地寶又太過珍貴——

    珍貴到典當(dāng)行老板壓根認(rèn)不出來。

    比方說他忍痛割愛，苦口婆心介紹了整整一盞茶時間的高階續(xù)命丹，講到嘴皮子都快裂開，那老板也是幽幽望著他，有如惡魔低語：“真的？我不信?！?/br>
    你不信，他還舍不得賣呢！

    裴明川氣得幾欲嘔血，又見對方摸一摸發(fā)量稀少的頭頂，繼續(xù)道：“要不我給你一把刀，你捅捅自己再吃上一顆，讓我看看效果，如何??？”

    裴明川：“呵呵?！?/br>
    裴明川：“大哥，你是不是忘記了？這續(xù)命丹我只有一顆?！?/br>
    他如今最想做的，是拿一把刀捅捅眼前這個禿頂壯漢。

    生活的毒打來得猝不及防。

    靈臺在鬼域算是一種奢侈品，當(dāng)裴明川二人終于東拼西湊還清債款，已經(jīng)被掏空了身體與靈魂。

    “唉，年輕人血氣方剛是常事，既然有心悔改，我就不追究你們今日的所作所為?！?/br>
    周慎捧著奶奶留下的傳家寶，長嘆一口氣：“鬼域里像我這么好說話的人很少了，這事兒放在其他任何一個武館里，都會把你們揍個半死——往后再想打斗，莫去別處，一定記得來我的天演道，雖然靈臺被毀很傷心，但誰讓我心地善良，不舍得責(zé)罰小輩，唉?！?/br>
    裴明川被社會的車輪碾來碾去，心如死灰。

    他在武館受盡折磨，另一邊的謝鏡辭，正心滿意足喝下冬日里的第一碗熱湯。

    她才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裴明川身上，早早與裴渡離開了天演道。

    莫霄陽作為土生土長的蕪城人，聲稱要盡一回地主之誼，帶著二人去食鋪嘗嘗鮮。

    “這是老板前往埋骨地，用魔獸制成的特色湯?！?/br>
    莫霄陽美滋滋咽下嘴里的骨湯，搖頭晃腦：“那兩人此刻應(yīng)該在典當(dāng)行里吧？被我?guī)煾改菢佑?，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哦?！?/br>
    裴渡低聲接話：“……莫道友，此處用‘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似乎比較恰當(dāng)?！?/br>
    莫霄陽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把師父說成了狗。

    他真是個人神共憤的孽徒。

    謝鏡辭好奇道：“埋骨地？那是什么地方？”

    “好問題！”

    這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話嘮，說話堪比狂野般豌豆射手，聞言立馬坐直身子：“蕪城雖小，但鬼域特別大。除了中央各大城鎮(zhèn)，環(huán)繞在整個外圍的，是名為‘埋骨地’的不毛之處?！?/br>
    謝鏡辭點點頭，聽他繼續(xù)說。

    “聽名字也能猜出來，那鬼地方不太妙。直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人能走到埋骨地的盡頭?！?/br>
    莫霄陽少有地正色道：“鬼域的城鎮(zhèn)四處都有稀薄魔氣，對于魔修與鬼修大有裨益?？梢坏┻M入埋骨地，魔氣就會成倍上漲，對于修為低弱的修士而言，無異于瞬間致死的劇毒——再加上成群結(jié)隊的魔獸啦邪祟啦，除了金丹以上，沒人敢闖?！?/br>
    他說著又喝了口湯，俊秀五官被騰起的白煙籠罩，看不清神色：

    “蕪城地處邊界，你們一直往北，能見到一堵環(huán)形高墻。那是為了抵御魔氣而設(shè)下的結(jié)界，要是那玩意兒破了，不出一柱香的功夫，蕪城必定尸橫遍野?！?/br>
    裴渡聽見謝鏡辭應(yīng)了聲：“這樣啊。”

    他不動聲色，往上微微抬起眼，余光落在她臉上。

    冬日森寒，蕪城盡是白蒙蒙的霜雪與寒氣，謝鏡辭穿得很薄，全靠靈力御寒，在瑩白如玉的面龐上，唯有鼻尖泛著淺淺的紅。

    裴渡想起在天演道武館里，她輕輕抓住他手臂時的模樣。

    他從沒料到謝鏡辭會說出那種話。

    謝小姐向來自尊心極強，要讓她承認(rèn)傾慕某人而不得，簡直和登天一樣難。

    然而她就是用這種方式一步步靠近，在他跌入泥潭之際，維護他所剩無幾、被無數(shù)人嘲弄踐踏的自尊。

    忽然謝鏡辭掀起眼皮，目光恰好與他在半空相撞。

    她有些困惑地挑起眉。

    裴渡脊背一僵，匆忙移開視線。

    “對了?！?/br>
    謝鏡辭只當(dāng)是個巧合，并未多加在意，很快轉(zhuǎn)了視線去看莫霄陽：“你知道付潮生嗎？”

    付潮生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當(dāng)時她向周館主打聽消息，卻被莫霄陽陡然打斷，這會兒突然想起，心里難免很是在意。

    “付潮生？他失蹤很多年了吧？”

    少年撓撓頭：“我對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師父曾經(jīng)的朋友，后來莫名其妙不見了?！?/br>
    “莫名其妙？”

    “對啊，就在某天砰地一下人間蒸發(fā)，怎么也找不見他。很多人說，他是離開鬼域去往外界了。”

    莫霄陽說著一頓，壓低聲音：“關(guān)于這件事兒，坊間好像流傳過一個故事?！?/br>
    他說得抑揚頓挫，如今把音調(diào)一壓，氣氛烘托到了極點，能與《鬼域生死斗》比上一比。

    謝鏡辭好奇心更盛，也跟著把音量壓低：“什么故事？”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既然鬼域十五年一開，為什么我們不去外界，偏偏要龜縮在這里？”

    她果然聞言皺了眉，莫霄陽嘿嘿一笑：“鬼域里的魔氣雖能增進修為，但我們常年生活于此，早就對它形成了依賴，跟上癮一樣，沒辦法離開。”

    所以在鬼域里，靈石才會變成一文不值的廢石頭——幾乎沒有人能去往外界。

    “至于擺脫這種癮癥的法子，被城鎮(zhèn)里的各大掌權(quán)者私藏。他們都是修為極高的大能，個個在元嬰以上，平民百姓就算想搶，那也是有心無力?！?/br>
    他說著喝了口水，眸光一沉：“蕪城由魔修江屠管轄，傳聞十五年前，付潮生曾向蕪城百姓做出承諾，欲要將其刺殺?！?/br>
    謝鏡辭心口一緊。

    “江屠統(tǒng)領(lǐng)三座大城，其中蕪城最為偏僻。他很少親自來到此地，只有在鬼門開啟的時候，會特意前來巡城?！?/br>
    莫霄陽打了個響指：“付潮生就是抓住他獨自巡城的機會，提刀出了房屋，可自那之后，就渺無音訊了?！?/br>
    裴渡遲疑出聲：“他會不會戰(zhàn)死了？”

    “真要戰(zhàn)死，那就好了。”

    莫霄陽搖頭：“那夜之后，江屠本人親口發(fā)話，稱他與付潮生一番纏斗，在占據(jù)上風(fēng)之時生出愛才之心，于是給了后者兩個選擇：要么冒著必死的風(fēng)險繼續(xù)打，要么服下癮癥的解藥離開鬼域，永不出現(xiàn)在他面前?！?/br>
    既然沒有戰(zhàn)死，那付潮生必然選擇了第二條路。

    “可是，”謝鏡辭想不明白，“我見過付潮生一面，總覺得他并非貪生怕死之輩。而且話本里說了，當(dāng)年大戰(zhàn)綺羅妖的時候——”

    話沒說完，就聽莫霄陽噗嗤笑出聲。

    這笑毫無征兆，她挑眉一望：“怎么了？”

    “你這句話，居然和我?guī)煾改橙兆砭浦v出的言語一模一樣?！?/br>
    他聳聳肩：“他那天喝多了，扯著我的衣袖說，付潮生絕非貪生怕死之輩，當(dāng)年大戰(zhàn)綺羅妖，他為救下三個小孩，差點獻出自己的命。十五年前的事情，必有隱情?！?/br>
    對吧對吧！必有隱情?。?/br>
    謝鏡辭雙眼發(fā)亮，卻聽莫霄陽話鋒一轉(zhuǎn)：“但其實吧，蕪城人也都不信江屠的那番話，在付潮生失蹤后，特意展開了搜魂術(shù)。”

    謝鏡辭笑意滯?。骸啊瓫]找到？”

    “對啊，沒找到?！?/br>
    他嘆了口氣：“付潮生的神識不存在于鬼域里的任何一處地方，因而只剩下唯一一種可能性：他背棄諾言，獨自去了外面?！?/br>
    謝鏡辭有些苦惱地敲敲腦袋。

    但這說不通。

    鬼域里的人對此一無所知，她卻知道得清清楚楚：在過去的十五年里，修真界中從未流傳過“付潮生”這個名字。

    以他的性情與修為，怎么可能平庸無名地了卻殘生。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如今拿出來說，也沒什么意義——咱們還是來夸夸謝姑娘吧！”

    莫霄陽對老一輩的事情不感興趣，開玩笑般看向裴渡：“倘若有誰對我這么好，我絕對死心塌地跟著她，以身相許都愿意?！?/br>
    謝鏡辭哼笑：“可別，你那是恩將仇報。”

    莫霄陽也不惱，順口接話：“我這樣是恩將仇報，那裴公子又是什么？”

    話題冷不丁被拋過來，裴渡倉促抬頭。

    他穿著厚厚的雪白裘服，面龐亦是玉一般的白，鳳眼生得狹長勾人，眼瞳倒是黑溜溜。

    這是張清冷出塵的臉，搭配他眼底被凍出的緋紅，莫名生出幾分——

    謝鏡辭用手掩住嘴，輕咳一聲。

    有點可愛，像只白色的大呆鵝。

    裴渡顯然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一時間怔在原地。

    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聯(lián)想逗樂，托腮扭頭輕輕張了嘴，帶著點明目張膽的逗弄，用口型無聲向他念出那三個字。

    餐桌前出現(xiàn)了極為短暫的寂靜。

    然后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謝鏡辭：“在恩將仇報之前，那也得他愿意以身相許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