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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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隨著衣衫被緩慢下拉,布料途經皮膚上細密的血痕,雖則輕柔,卻也攜來難以言喻的陣陣刺痛。 因為這股痛意,褪去衣物時的觸感便顯得格外清晰,裴渡繃直脊背,暗自咬了牙。 今日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沒頭沒腦,他稀里糊涂地遇見謝小姐,又稀里糊涂被她牽引了思緒,竟親口說出那樣直白露骨的話,還…… 還當著她的面褪下衣衫,顯露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 這壓根不是他預想中的劇情。 裴渡向來遵規(guī)守矩,習慣把所有情緒壓在心底。 兩家訂下婚約那日,他卻破天荒喝了酒,獨自坐在桃樹下,把臉埋進膝蓋里悄悄笑。 那是他好幾年里頭一回那么開心,像被一場美夢砸中了頭頂。 院子里的桃樹成了精,打趣告訴他:“你那未婚妻一定也很是高興。小少爺一表人才、天生劍骨,就算單單看這臉蛋身材,也能叫諸多女子心生愛慕?!?/br> 裴渡喝得迷迷糊糊,只記得自己搖了頭。 按謝小姐那樣的性子,定然不會覺得多么高興。 她對人總是懶洋洋地笑,唯獨面對他,會突然冷下臉來,握緊手里的刀——她一直是厭煩他的。 裴渡那時想,如若謝小姐實在煩他,那便在成婚之前擬一封退婚書。 這退婚書必須由她來寫,畢竟被退婚的那一方,聲名必然會受到折損。 至于在婚約仍然有效的這段時間,他想自私一些,享受這份偷來的夢。 只要短短一段時間就好,起碼能讓他覺得,這么多年的盼頭總算有了落腳的地方。 ——雖然幾率微乎其微,可若是謝小姐不想退婚呢? 那他們便會拜堂成親,裴渡雖然沒有經驗,但也知曉洞房后的肌膚相親。 那日醉了酒的少年望著桃樹怔怔發(fā)呆,紅著臉很認真地想:他的這具身體,會不會討謝小姐喜歡? 學宮里的師兄師弟都說他身形極佳,無論如何,應該不會叫她失望。 按在前襟上的殘損食指動作一頓。 當真……不會讓她失望嗎? 洞xue陰暗幽謐,從洞外透出些許瑩白的雪光。 裴渡低垂眼眸,視線所及之處,是胸前猙獰的傷口,與斷裂扭曲的指節(jié)。 他努力想讓她滿意,到頭來展露在謝鏡辭眼前的,卻是這樣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怎么了,手很疼?” 謝鏡辭哪里知曉他的所思所想,見裴渡愣了神,只當這人疼得沒法繼續(xù),仗義地俯身向前:“別動。” 她從小到大潔身自好,但好歹在小世界里見識過無數大風大浪,即便見了男人上半身,也不會覺得多么羞赧。右手一抬,那件染了血的白衫便從他肩頭落下。 洞xue外的刺骨寒風洶洶襲來,裴渡被凍得打了個寒戰(zhàn)。 修真之人靈氣入體,有冬暖夏涼、調節(jié)體溫的功效。 他來鬼冢只穿了件單薄白衫,待得修為盡毀,只覺寒意入骨、冷冽難耐,此時沒了衣物遮擋,冬風像小刀一樣割在皮rou上。 然而這樣的感覺只持續(xù)了須臾。 一股無形暖氣從謝鏡辭掌中溢出,好似潺潺流水,將他渾然包裹。 她拿著玉露膏和棉帕,問得漫不經心:“那我開始啰?” 裴渡啞聲回了個“嗯”。 那層衣衫褪去,他的傷口就盡數顯露出來。 裴渡在魔潮里苦苦支撐,前胸后背都是撕裂的血痕,至于裴風南的那一掌,更是在小腹留下了烏青色的掌痕,只怕已經傷及五臟六腑。 謝鏡辭看得認真,視線有如實體,凝在他胸前一道道不堪入目的血口上。 裴渡不愿細看,沉默著移開目光。 謝鏡辭同樣修為受損,只能給他施一個最基礎的簡單凈身咒。血跡與泥沙消去大半,沒能徹底清理干凈,她便握著棉帕,幫他擦拭凝固的血跡。 隔著柔軟一層布,他能感受到對方指尖的輪廓。 陌生卻溫和的觸感從脖頸向下,逐漸往腹部游移。心臟跳動的頻率快得前所未有,幾乎要沖破胸膛。 裴渡唯恐被她察覺,只得笨拙開口,試圖轉移謝鏡辭的些許注意力:“謝小姐,多謝相助?!?/br> 他說罷一頓,終于問出那個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謝小姐為何要幫我?” “我?” 謝鏡辭抬眸與他匆匆對視,很快低下頭:“想幫就幫了唄?!?/br> 要說究竟為什么救下裴渡,其實她也講不清楚。 或許是看不慣裴家那群人下三濫的伎倆,或許是一時興起,又或許,僅僅是想救他。 在所有同齡人里,裴渡是少有能讓她生出欣賞的對手。無論怎么說,在謝鏡辭眼里,他都和旁人不大一樣。 隨心也好,任性也罷,她想做就做,沒人能攔下。 [要我說,以這位小少爺的臉和身量,絕對勝過那些小世界里的所有男主角啊。] 系統砸吧嘴,興致勃勃地問她:[怎么樣,有沒有什么想法?] 謝鏡辭很客觀地表示贊同:“的確瘦而不柴。他之所以劍術超群,同這具身體脫不開干系?!?/br> 系統:…… 它不知道應該吐槽“瘦而不柴”還是“劍術超群”,心灰意冷地選擇閉麥。 等大致擦拭完畢,就可以上藥。 和之前的清理不同,上藥沒了棉帕作為隔擋,沾了玉露膏的手指輕輕按下,會直接觸碰到傷口中央。 謝鏡辭第一次干這種事兒,唯恐一個不留神就讓裴渡的傷勢雪上加霜,等指尖擦過他胸前的抓痕,抬眼問了聲:“這樣疼嗎?” 她說話時手指沒動,按在他胸口。皮膚相貼,能感受到胸腔里無比劇烈的心跳。 裴渡脖子全是紅的,當謝鏡辭掀起眼皮,一眼就見到他滾動的喉結。 他似乎很容易不好意思。 她分明聽說,這人拒絕其他女修示好的時候,冷冷淡淡像冰一樣。 裴渡:“……不疼?!?/br> 他雖然這樣說,謝鏡辭卻還是放輕了力道。 只有當她全神貫注上藥的時候,裴渡才終于能垂下視線,悄悄打量她。 這些年來,每當兩人置身于同一處地方,他都會用余光穿過重重人潮,悄無聲息地偷偷瞧她,一旦謝鏡辭轉過身來,便若無其事收回目光。 倘若被謝小姐知道,肯定會氣得不輕。 她臥床一年,膚色是數日未見陽光后的蒼白,低頭時長睫遮掩了視線,顯出前所未有的安靜乖順。 溫暖的靈力籠罩全身,柔軟指腹撫過猙獰的疤痕,每一個動作都格外小心。謝小姐看上去沒心沒肺,其實比誰都要溫柔耐心。 裴渡看得入神,沒留意謝鏡辭手下用力,挑去一粒嵌入傷口的石塊。 鉆心劇痛牽引著破碎的五臟六腑,他被疼得有些懵,下意識發(fā)出吃痛的氣音。 像是一聲被極力壓抑的低哼,尾音化作綿軟的呼吸,輕輕在顫。 謝鏡辭聞聲抬頭,正撞上對方轟然爆紅的臉,與直愣愣盯著她看的眼睛。 像呆呆的玩具布偶熊。 她本想打趣幾句,看他實在窘迫,只能正色斂了笑,把話題轉開:“你不便行動,待會兒就在這里先行歇息?!?/br> 裴渡渾身僵硬,連點頭都沒有力氣。 那些傷口無一不是撕心裂肺地疼,他拼命忍耐,才沒在謝鏡辭面前發(fā)出哪怕一聲痛呼,結果不但功虧一簣,還讓她聽見那么…… 那么奇怪且羞恥的聲音。 他只要一想起來,就難以抑制地頭腦發(fā)燙。 “你的這些傷雖然嚴重,但也并非無可救藥,只要悉心調養(yǎng),總能恢復?!?/br> 食指來到小腹,劃過緊實漂亮的肌rou。謝鏡辭沒想到這地方如此堅硬,好奇心作祟之下,不動聲色往下按了按。 還是硬邦邦的,和其它地方的軟rou完全不一樣。 裴渡別開視線,面色淡淡地默念清心訣。 他傷勢復雜,主要集中在前胸與后背,上藥用了不少時間。 玉露膏乃極品膏藥,據謝鏡辭所說,不過三個時辰,絕大多數傷口都能結痂恢復。 “你在此地休憩,我出去探查一番情況,要是醒來見不到我,不用慌張?!?/br> 她好不容易結束一項大工程,等終于幫裴渡穿好上衣,一邊滿心愉悅地說,一邊從儲物袋拿出幾張符紙,用石塊壓在他身旁:“這是傳訊符。如果遇上意外,不用寫任何內容,直接把符紙傳給我就好?!?/br> 若是在平常,裴渡絕不會任她獨自一人冒險,但以他如今的情況,就算跟著前去,也只會成為拖后腿的負擔。 心底涌起沉悶的躁意,他將這份情緒悄然壓下,低聲回應:“當心?!?/br> 謝鏡辭語氣輕快地道別,走得沒有留戀,臨近洞口卻忽然身形一停,轉身回來。 “差點忘記——” 她動作很快,從儲物袋里拿出一件厚重寬大的雪白色斗篷,彎腰披在裴渡身上。 軟綿綿的絨毛讓他覺得有些癢,耳邊傳來謝鏡辭的笑:“我只有這個,保暖應該沒問題,不會讓你著涼。” 她事先用了靈力把斗篷烘熱,在暖洋洋的錦裘里,裹挾著似曾相識的檀香。 裴渡下意識捏緊領口:“多謝?!?/br> 他膚色冷白,嘴唇亦是毫無血色,本應是冷冽疏朗的長相,這會兒被裹進斗篷里,烏發(fā)凌散、瞳仁清凌,竟多出了幾分莫名的乖順。 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