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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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痛,伴著一聲鈍鈍的破rou聲。 他睜大眼睛垂下頭, 看見自己送出的那只短劍, 此刻正插在自己肩頭。 刺入半寸,鮮血染紅了那柄劍,也染臟了她素白的手。 他忍痛抬起眼, 即便被綁著, 但想要沖向前撞開她, 不是做不到,可是…… “我沒有騙過你……我沒有……” 他重復(fù)著這句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為什么直到此刻他仍想讓她相信自己對她沒有惡意。 他們不是能夠和平共處的關(guān)系啊。 他們不是能見面說話, 能互送禮物的關(guān)系。 為什么他還是想……想做那些事, 想對她好。 為什么他這么這么的不想被她誤解,被她怨恨。 許是他痛楚但強(qiáng)忍的模樣讓她不解,許是第一次傷人連她自己也很心驚,她抽出那柄劍,聽到金屬撞地發(fā)出的聲響,她整個都恐懼地抖了一下。 她垂下頭,兩手撐在地面上,艱難地道:“我相信你,像相信我爹娘、相信我弟弟一樣。我把你當(dāng)成朋友,覺得你是個好人,你救過我,救過貓,在我心里你是個頂好頂好的人。七歲那年,我過生辰,我在祠堂跟祖先禱祝,還盼著您能平安回來。是,你只是下人,可你在我心里意義非凡,我以為我可以信任你依賴你??赡阍趺茨堋趺茨軅ξ腋赣H?你怎么能殺他?你滿心仇恨,即便他給你容身之所,一次次的給你悔過自新的機(jī)會,你竟然還想著你那點(diǎn)仇恨,還想傷害他?” 姜徊忍著肩頭的劇痛,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不那么猙獰。 “悔過自新?我為父報仇,天經(jīng)地義,我錯了嗎?若是你父親,被人推入大牢設(shè)計害死,你會放過你的仇人嗎?大小姐……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很多余,我不該打攪你的生活,不該把你拉進(jìn)我和你父親之間的事來,可我……可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論我救你,還是救那只貓,我都是真心……真心希望你,不想你受傷害……” “是,”安安打斷他,牽起嘴角笑了笑,“所以,送我釵環(huán),送我短劍,幫我對付陸雪寧和周紫薇,有必要嗎?你與我父親是仇人,與我也便是仇人,對仇人之女,你一次次出手相助如此俠義心腸,你這是做什么呢?跟我演戲,有必要嗎?還是你心里憋著更大的壞招,等著我掉進(jìn)你的陷阱上你的套?想利用我對付我父親?” “不,我沒這個意思,我也不會這樣做,我分得很清楚,你是你,他是他,我對你……”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呢?”安安站起身,退后兩步,冷笑著打量著他,“你這是在干什么?離間我和我父親?我是他的女兒,他是我爹,我們流著一樣的血,是一家人,你傷害他,對我好,我就能無所謂?我就能容忍你?你還當(dāng)我是那個三歲小孩逗我呢?” “不,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他想解釋,到底怎樣她才會相信?可他的解釋是這樣蒼白,是啊,他們是一家人,他們同仇敵愾,對她來說,自然一切都是他的錯。 “罷了,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彼綇?fù)了一下心情,緩下語氣,“從前種種,我不會再記得。從此后,你姜徊與我趙平安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不會上你的當(dāng),你那些小伎倆,用不著再往我身上使,我不是當(dāng)年那個三五歲的小女孩兒了!” 她俯身拾起地上的劍,笑道:“總有一天,我會用你這把刀,在你身上戳十個八個窟窿?!?/br> 說完,她揚(yáng)長而去,留他一個,跪坐在漆黑的祠堂中。 他肩膀很痛,臉頰很痛,可都不及心中更痛??尚臑槭裁磿茨??他不懂,他一點(diǎn)也不懂…… —— 書房燈下,福盈上前來將桌上的冷茶換去,端了新的熱茶上來。 “爺,姑娘回院兒,剛才氣的不輕,捅了姜徊一刀,沒傷到筋骨,破了點(diǎn)兒皮?!?/br> 趙晉沉默聽著。 福盈又道:“姑娘疼您,知道姜徊對您不利,定是恨死那小子了,往后肯定不會再跟他有什么往來。不過……這小子陰魂不散,遲早是個禍害,爺您放了他許多回,那時他年紀(jì)小,您不忍下殺手,如今卻不小了……” 正說話,聽見外頭吵鬧,趙晉蹙了蹙眉,福盈出去了一趟詢問又折回來,“爺,陸二爺跟陸三爺去而復(fù)返,說自家奴仆失禮,特來向您賠罪。” 趙晉握著茶,緩緩道:“請進(jìn)來吧?!?/br> 福盈走到門口,聽見趙晉又道:“把姜徊……送到衙門大牢,就說……私通侍婢竊取錢財,人贓并獲,能不能活著,看他造化了?!?/br> 他笑了下,眸光在火燭映襯下忽明忽暗。 福盈打了個寒噤,覺得官人那笑有些瘆人。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小子是自己作死,實(shí)在怪不得他家官人……只是父子倆在同一個地方同樣死在同一個人手里,未免也太…… 福盈搖搖頭,傳令去了。 陸家是在回去后才知道自家奴仆被趙晉擒住一事的。 陸雪寧在安安院子禮發(fā)覺了姜徊的蹤跡,回程時問詢兄長,是否派了這位影衛(wèi)去執(zhí)行什么秘密任務(wù),陸家大公子陸嵩喚人來一打聽,才知道姜徊是擅自離開的。 而后霍騫便追上來,他派人跟著趙晉去瞧熱鬧,雖打探出來是發(fā)生了什么,但他的人也被趙晉的人發(fā)覺了,適才在書房里,趙晉很不客氣地質(zhì)問他這是什么意思,兩人鬧的有點(diǎn)不愉快。 聽霍騫說自家影衛(wèi)夜探趙家小姐院落被趙晉所擒,陸嵩登時大吃一驚,忙驚動了父親和三叔父,陸旻陸晨兄弟二人商議幾句后,立即調(diào)轉(zhuǎn)車馬回去趙宅請罪。 第144章 “春櫻, 去前院瞧瞧,怎么這么晚官人還沒回來?” 柔兒點(diǎn)算完禮單,抬頭瞥了眼更漏,趙晉今日宴客, 興許留誰在說體己話, 可說到這么晚的時候并不多。柔兒擔(dān)心他酒多了, 少不得要派個人去看看情況。 春櫻應(yīng)聲去了, 沒一會兒卻跟青竹兩個一道走了回來。 青竹在外間行禮,笑道:“官人叫奴婢知會太太, 陸家兩位大爺還沒走, 有事兒在跟官人商議, 怕耽擱得太遲影響太太休息, 今兒晚上就不回內(nèi)院了, 太太不必留門, 早些歇息, 明兒一早官人會進(jìn)來跟您一道用朝膳?!?/br> 柔兒靠在引枕上, 朝她招了招手,“發(fā)生什么事了么?先前我叫人去外院瞧過, 陸家兩位爺不是早就走了么?”去而復(fù)返,定然不尋常。 青竹訕訕笑道:“沒什么……” 柔兒知道她定是得了趙晉的吩咐不能說,她也沒有繼續(xù)為難她, 命春櫻去把在爐上溫著的醒酒湯端過來,“你跟青竹走一趟,把湯端到爺那兒?!鞭D(zhuǎn)過臉來又問青竹,“爺那邊被子夠用嗎?貼身的衣裳都備著?” 趙晉已經(jīng)許久沒在外院住, 有時即便應(yīng)酬遲了也愛跑回來鬧她。 青竹含笑道:“回太太的話, 外院什么都有, 太太別擔(dān)心,早點(diǎn)安置吧。那奴婢就和春櫻meimei去了?” 柔兒目送她們離開,心里總是不安,隱隱覺得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可趙晉不想她擔(dān)心,瞞著不叫她知道。 這一夜做了好幾個夢,次日趙晉進(jìn)園來,瞥她見她臉色不大好,上前來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不在,你一個兒孤枕難眠是么?” 正說著話,彥哥兒牽著澈哥兒的手走了進(jìn)來,柔兒嗔怪地推了趙晉一把,起身把兩個孩子迎著,“外頭冷不冷?快抱著手爐暖暖?!?/br> 前些天一直在下雨,直到現(xiàn)在天還陰著,雖有些涼,倒不至于用手爐,但彥哥兒不忍拂了柔兒好意,接過來暖了一會兒遞給弟弟道:“二弟也暖暖手?!?/br> 澈哥兒自來乖巧,也跟著抱了一會兒那手爐。趙晉在旁看著發(fā)笑,他這倆兒子,都是頂會哄娘親高興的,將來這份心力若用在女人身上,多半都是得姑娘們喜歡的主兒。 這時安安走了進(jìn)來,穿身素白綾薄襖,茜紅夾棉裙子,略涂了點(diǎn)鉛粉,仍瞧得出眼底有些發(fā)青。 柔兒把她喚到身邊兒,打量她道:“這是怎么了?昨晚沒睡么,瞧瞧眼睛里的紅。春櫻,投個熱水帕子,給姑娘敷敷眼睛?!?/br> 安安一笑,“娘,我不礙事,昨天貪瞧大伙兒給的禮,一時睡晚了?!闭f著話的同時,不由瞥了眼父親,趙晉對她點(diǎn)點(diǎn)頭,父女倆在沒被第三人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交換了個眼神,很默契的都沒有提到昨晚的事。 柔兒忍不住在她額頭上戳了下,“咱們家大姑娘什么時候短東西用了?值得你熬那么晚瞧禮?” 安安說了句俏皮話,大伙都笑了,侍婢輕手輕腳地擺放著粥點(diǎn)碗碟,朝膳在溫馨的氣氛中結(jié)束。 安安及笄前的一段時間一直在相看人家,有一陣子沒去女學(xué),前些年已族里的女孩子們吵鬧,趙晉一氣之下停學(xué)了半年,還是安安好言相勸,這女學(xué)才又辦了下去。如今她年歲長了,不像小時候那么愛置氣,多數(shù)刺頭都在她手底下吃過虧,也知她看來溫和但實(shí)質(zhì)是個惹不得的人,彼此之間客客氣氣,甚少有鬧不快的時候。 今天安安上課心不在焉,好幾回?fù)芟义e了音,琴棋書畫她都不喜歡,但為了維持身為千金小姐的顏面,這些年也只好硬著頭皮刻苦學(xué),家里人倒不曾苛責(zé)她必須做到什么程度,是她自己不愿叫爹娘在外因自己而丟了面子。 先生瞧出她心思沒在課業(yè)上,等一堂結(jié)束,便喊她留下來,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不需放幾天假在院子里休養(yǎng)。 安安笑說不用,退出學(xué)堂,趙冉等幾個族妹在外正等著她,“安姐兒,今兒難得天晴,大伙兒正說要一塊兒去雪月樓買胭脂呢,你去不去?” 安安想到回去院子也沒事做,她娘一見她少不得又要提起繡嫁衣之類的事,她便應(yīng)下來,指派個小丫頭回上院傳話,“就說我跟冉meimei她們在一塊兒,傍晚吃飯前回來。” 身邊跟著婆子仆從許多人,倒也不怕姑娘們遇到危險,要去哪兒都是乘車,不會胡亂在街上久逛,柔兒怕她零錢不夠,還特地派人給她多送些銀兩,——姑娘們買點(diǎn)兒脂粉頭油,一般也懶得記賬。 安安本是想出來散散心,哪知瞧了會兒脂粉便倦膩了,她一向不愛這些東西,瞧其他姑娘們都挑得津津有味,又不好掃興說要提前走,她伏在二樓窗邊瞧街上的風(fēng)景。來來往往的行人,嬉笑追逐的孩子,擁擠吵嚷的攤檔,隔著一扇窗,她與自由分隔在兩個世界。 緣分是種玄妙的東西。安安不曾想過,自己偶然的憑窗而望,便又望見了那個人。 昨夜他們走個對過,還交談過,此刻屬于他的那塊玉佩隨意地躺在她的妝奩里,而其實(shí)她才剛剛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霍騫,她把這兩字在唇間滾了一遍。 隔著半條街巷,侍人靠近霍騫騎著的那匹雪白駿馬,壓低聲音道:“世子爺,趙府大姑娘在臨街雪月樓樓上?!?/br> 霍騫下意識地回眸看去。隔著幾丈距離,瞧見那個熟悉的火紅色的影子。這姑娘給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她穿著顏色鮮亮的衣裳,打扮得俗氣熱鬧,該是長輩們很喜歡的那種容易親近的孩子,可如果你足夠細(xì)心的去觀察她,會發(fā)覺她的自我保護(hù)力非常強(qiáng),戒備心非常高,且非常善于掩飾自己的真正情緒。 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中,有叫人琢磨不定的縹緲。 如果女孩是本書,那她一定就是看起來淺白、實(shí)則最晦澀難懂的那一本。 霍騫的直覺一向很準(zhǔn)。 他頓了頓,時辰還早,回去陸府也沒什么好玩的,街上那些有趣之處都已經(jīng)玩的有些膩了。而且……他想到陸旻那天找到他試探過的那些話,唇邊蕩漾起一絲漣漪,“安排人,不管用什么法,把攬月樓二層包下來,小爺今兒要宴請貴客?!?/br> 侍人依言聽令,自行去辦,霍騫跳下馬,整整衣衫,給貼身小廝打個眼色,闊步朝雪月樓方向走去。 姑娘們還在為哪款脂粉味道更好而僵持不下,安安百無聊賴地靠在窗邊剝花生殼,也并沒有吃,桌上碟子里已經(jīng)堆了一小堆剝好的花生米。早上她去爹娘屋中吃飯前打發(fā)水兒去過祠堂,適才課堂上水兒來報,說祠堂里守著的人皆已退了,亦沒發(fā)覺關(guān)押著什么人。安安吃不準(zhǔn)父親究竟如何對待長壽了。是已經(jīng)把他殺了還是…… 正胡思亂想著,店家的婢子上來替她換茶,趁人不備,塞了個小紙條在她手心里。安安一怔,等婢子走了,背轉(zhuǎn)過身抽出紙條一瞧,登時面上浮起一抹輕嘲。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垂頭一瞥,便看見對面街角馬前站著個華服公子,身姿頎長,俊逸無雙,端的是一幅謫仙模樣。 四目相對,公子舉頭含笑。 安安勾唇笑了下,揚(yáng)揚(yáng)手里的紙條,在他注視下撕個粉碎,然后手一掀,把碎紙揚(yáng)了下去,隨風(fēng)飄得老遠(yuǎn)。 霍騫面上笑容一僵。 浙州什么都不如京城,好不容易遇到個有意思的人,卻是這樣不識抬舉。 他攥了攥掌心,旋即便釋然了,姑娘家好臉面,私相授受總是不美,倒也怪她不得。想到此,他揚(yáng)唇笑了笑。 對面二樓那個紅衣美人收回手,那扇雕花窗“嘭”地一聲關(guān)個嚴(yán)實(shí)。 安安坐回椅上,想到適才紙條上的話,“盼妹一敘……”,誰是他妹?跟誰湊近乎呢? 回到趙宅時,趙晉正在柔兒屋里好言好語的哄?!啊皇俏液菪模移鋵?shí)也舍不得,但男兒家總不能永遠(yuǎn)在爹娘懷里護(hù)著,得叫他自己出去闖……” 安安走到院外,聽見這句便止了步,見金鳳立在回廊上朝她招手,走過去壓低聲音道:“我爹又說送弟弟去書院的事?” 金鳳點(diǎn)點(diǎn)頭,“太太不舍,爺正勸呢?!?/br> 安安道:“那我就先不進(jìn)去了,彥哥兒在哪兒?我瞧瞧他去?!?/br> 金鳳指了指西邊跨院,“在西邊武場教澈哥兒習(xí)箭呢?!?/br> 如今學(xué)子們不僅要在功課上下功夫,騎射也需得學(xué),彥哥兒九歲起就跟著練武的師父們從扎馬步學(xué)起,如今已經(jīng)有模有樣,小小年紀(jì)胳膊腿上的肌rou一鼓一鼓的,透著強(qiáng)健有力的風(fēng)姿。安安去時兄弟倆正在亭子下休息。 澈哥兒哭喪著臉問,“哥,你真要去白馬書院嗎?” 彥哥兒默了會兒,抬手撫了撫弟弟的頭發(fā),“我去學(xué)本事,要成為一個跟爹一樣有用的男人?!?/br> 澈哥兒難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一事,“昨兒我聽爹跟娘說,要在娘屋里給你挑個女人給你知事,哥,娘屋里那幾個,書也沒讀過,能教你什么?難道夫子們教不了么?” 彥哥兒正拿著水囊仰頭喝水,聞言一口噴了出來,他猛咳了一陣,臉蛋脖子都紅透了,安安進(jìn)來正瞧見這一幕,忍不住笑他道:“這是怎么,多大的人了,喝水還嗆?” 走上前去,替弟弟抹去前襟的水珠,“彥哥兒什么時候動身?剛才我在院外聽見娘好像哭了,舍不得你,你這一走,家里更冷清了,別說娘不習(xí)慣,我也不習(xí)慣呢。” 彥哥兒握著jiejie的手道:“姐,家里頭……爹娘和阿弟就托付給你了,我會時常寫信回來,一年有一回年節(jié)春休,到時候我?guī)Ь┏峭廉a(chǎn)給你們。” 安安聽他這樣說,知道他離開浙州已是必然,他年方十三,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比她高上半頭了。她心里酸澀地道:“你放心,家里有我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