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最后一句話，季爸沒再說話，默許了。

    季姑媽走進沈遲的房間，望著嶄新的電腦嘖了一聲：“這電腦少說好幾萬。”

    她翻開沈遲的行李箱：“衣服也好，小遲這個年紀(jì)長高得快，要是以后他衣服不穿了可以留給樂樂穿，樂樂還沒穿過這么好的衣服?！?/br>
    季爸皺了皺眉。

    然而季姑媽把行李箱翻了個遍，除了衣服什么也沒找到，她犯起了嘀咕：“不應(yīng)該啊?！?/br>
    正在她合上行李箱的時候，平房的門忽然開了，傳來少年的腳步聲。

    季姑媽趕緊慌慌張張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鏈，從沈遲的房間出來，呼吸不穩(wěn)地打招呼：“小遲你回來了啊?！?/br>
    沈遲回家拿課本，他從季姑媽身側(cè)經(jīng)過，一言不發(fā)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房間里行李箱被匆忙擱在地上，衣服塞成一團，明顯是被人打開過的痕跡，像是在搜索什么。

    沈遲抿了抿唇，冷著張臉正要開口，可當(dāng)看見季姑媽身旁的季爸時，目光驟然停下，單薄的背脊顫了顫。

    他一句話也沒說，重重地關(guān)上自己的房間，隔絕了一切光線，黑暗會令他有安全感。

    少年靠在墻壁上閉上眼，過了很長的一陣，他襯衫下的背脊才沒有再顫抖。

    他打開手機發(fā)了一條消息，大概是因為隔著網(wǎng)絡(luò)，帶著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委屈。

    【沈遲】我已經(jīng)把所有錢都給出去了，為什么他們還是覺得我有錢，我明明連都四塊五的醬rou絲都舍不得吃

    對面似乎猜到了原因，問了一句。

    【嚴(yán)雪宵】家里出事了？

    他克制著自己隱隱發(fā)抖的手。

    【沈遲】爺爺生病了，做心臟搭橋手術(shù)需要十萬元，我只有不到兩萬，今天回家行李箱被翻開了

    【沈遲】我知道的，如果不是因為血緣關(guān)系，沒人想要我這樣的孩子，他們的行為也挺正常，我要是能快點成年就好了，成年后我就是大人了，可以自己住

    另一頭的青年望著屏幕上的文字若有所思，因為沒人要所以想長大嗎？

    而過了一陣，沈遲收到了回復(fù)。

    【嚴(yán)雪宵】還沒成年？

    他下意識反駁。

    【沈遲】已經(jīng)十七歲了

    屏幕再次亮起，他收到了對方發(fā)來的最后一句話，不知道為什么，他胸膛下的心臟驀地跳了跳。

    【嚴(yán)雪宵】還是個孩子

    似乎是低低的嘆息。

    *

    季媽是在醫(yī)院聽說這件事的，她神色復(fù)雜地對季爸說：“你這是在寒孩子的心。”

    “這不是沒有辦法。”季爸望向病床上的老人，“等爸的事過去了，總能找到機會彌補關(guān)系了?！?/br>
    季媽低下頭。

    大概是因為小遲是她生出來的，哪怕小遲爸爸怎么認為小遲不好，她也覺得小遲是個乖孩子。

    只是因為剛來邊城，對他們都不熟悉，渾身還帶著戒備，看人都是警惕的，也不會表達，但只要對他好一點，他就會放下一分戒備，可也比誰都倔強。

    她知道不會有彌補機會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護士敲了敲病房的門：“是沈遲的父母嗎，有一家醫(yī)院愿意給你們提供免費治療，過來辦理轉(zhuǎn)院手續(xù)?！?/br>
    季爸愣了愣：“我們是?！?/br>
    他跟著護士走到分診臺辦理轉(zhuǎn)院手續(xù)，剛開始他以為是省內(nèi)哪家醫(yī)院好心提供治療，可看到單子后震住了。

    愿意提供治療的醫(yī)院是燕城最好的醫(yī)院，主刀是極負盛名的外科手術(shù)專家，不單單是用錢能請到的，他認識的人中，只有沈家有這個能力。

    他辦好轉(zhuǎn)院手術(shù)后，回到病房時，對著季媽感慨地開口：“小舒是個好孩子，這次真的要謝謝沈家了?！?/br>
    而醫(yī)院外的一輛車上，一個狐貍眼的年輕人撥通了一個電話：“我親自到了邊城，人在人民醫(yī)院找到了，轉(zhuǎn)院的事辦妥了，你欠我一次人情?！?/br>
    “回國請你吃飯?！彪娫捓飩鱽砬嗄隃睾偷穆曇?。

    “算了吧，等你回國得什么時候，不過沈遲是你什么人？”狐貍眼的醫(yī)生不禁問。

    在他的印象中，嚴(yán)雪宵對什么都淡淡的，他第一次見到嚴(yán)雪宵對人這么上心。

    “家里小孩兒?！?/br>
    嚴(yán)雪宵輕輕掀起眼簾。

    沒人要，他就領(lǐng)走了。

    第二十八章

    早自習(xí)結(jié)束, 莊州偷偷從教室后門溜進來，坐在座位上打開書包，翻開習(xí)題冊。

    英語課代表是個扎小辮的女孩子，她抱著一沓習(xí)題冊過來收作業(yè), 走到莊州身旁時瞄向空白的書頁, 在小本子上一筆一畫記下莊州的名字。

    “在寫了在寫了。”

    他趕緊拿起筆奮筆疾書。

    沈遲脖子上掛著耳機, 面無表情從正門走進來, 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課代表小心翼翼地問：“沈遲，你英語作業(yè)做完沒有？今天要交習(xí)題冊?！?/br>
    少年從書包里翻出一本嶄新的習(xí)題冊，連名字也沒寫, 顯然都沒打開過，他眉間帶著淡淡的困惑：“這本嗎？”

    空氣靜默了兩三秒。

    莊州覺得和沈遲比起來, 自己還挺勤奮好學(xué)的, 向來是好學(xué)生的課代表一定無法容忍。

    然而下一秒他聽到課代表羞澀地說：“下次記得寫, 先不記你名字?！?/br>
    莊州：…………差別待遇未免太明顯

    他不得不承認長一張好看的臉就是容易迷惑小姑娘, 不像他們都憑實力不交作業(yè)。

    因為各科課代表在收作業(yè), 教室亂哄哄的一片，有交作業(yè)的，有借作業(yè)的, 還有說小話的, 直到王老師走進教室時仍亂作一團。

    “同學(xué)們安靜。”

    王老師無奈地開口, 可應(yīng)者廖廖。

    但當(dāng)板寸頭的燕深提著書包走進來后，整間教室都安靜了, 沒一個人敢說話，只聽得見書頁翻動的聲音。

    沈遲朝燕深望了一眼。

    “班上的人都怕他。”莊州一邊補作業(yè)一邊小聲地說，“他父親是剛放出來的殺人犯，老師也不敢管他?！?/br>
    沈遲沒再看。

    上午第一節(jié) 課是英語課, 王老師在講臺上教課文，中文一遍英文一遍，中文一遍英文又一遍……

    他的口語不標(biāo)準(zhǔn)，拖腔帶調(diào)，帶著nongnong的邊城口音，班上大半人都聽睡著了。

    特別是后排，可以說是全軍覆沒，只幸存了沈遲一根獨苗，少年低頭做著筆記。

    王老師甚感欣慰，看著那頭想抓去理發(fā)店的紅毛竟也順眼起來，他拿著課本踱步到沈遲身邊，想看看記錄了自己哪些話，可一看才發(fā)現(xiàn)——

    畫的是一張海島地圖。

    少年專注地畫著地圖，見到他來也沒什么反應(yīng)，他終于忍無可忍：“沈遲，你把我剛剛帶讀的課文說一遍。”

    聽到王老師的聲音，莊州猛然從夢中被驚醒，他趕緊嘩啦嘩啦翻開書。

    他記得睡著前好像講到了第八十九頁，不過第九十頁看著也挺耳熟的，他正不知道怎么給沈遲打掩護時，少年開口了。

    “the road to modern english at the end of the 16th tury……”沈遲把原文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要不是王老師一直注意到沈遲這邊，都快認為沈遲是個認真聽課的好學(xué)生了，他疑惑地問：“你什么時候背的？”

    “你上課的時候。”

    少年繼續(xù)畫著地圖。

    “你聽到就能背下來？”

    “你讀的次數(shù)太多了。”少年冷聲回答。

    王老師：…………

    他只讀了十來遍而已，教英語可不就要讀嗎，他咳嗽了一聲：“你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br>
    見少年頭也沒抬，他補充了一句：“你不來的話，我就去你家里。”

    王老師的話音落下，沈遲握筆的手頓了頓。

    下課后，少年背著書包走到辦公室。

    “我看了一下你在燕外的成績?！蓖趵蠋煆囊巫由险酒饋?，“成績可以說十分不理想，但你記憶力很好，又選的是文科，考個?？茟?yīng)該沒問題，努力一把還能上本科，只要這一年你能專心學(xué)習(xí)?！?/br>
    聽到最后一句話，沈遲垂下頭，情緒不明地說了句：“都高三了?！?/br>
    少年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

    沈遲回到家，走到門口時他的步伐放得很慢，如果季媽來哄他，他也不會和她說話。

    至少，一個星期不會說話。

    他用鑰匙慢慢地打開門，季爸和季媽不知道是不是去了醫(yī)院，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房子里始終只有他一個人，像是無關(guān)緊要般——

    被遺忘了。

    他沒有繼續(xù)等下去，而是默默走進自己的房間，將衣服收拾好放進行李箱里，用黑色的主機包裝起電腦。

    紅頭發(fā)的少年背著包拖著行李箱離開了季家，除了自己的東西什么也沒帶，一如來時。

    他打開手機，向嚴(yán)雪宵發(fā)了條消息。

    【沈遲】你在外面租過房子嗎？

    過了一陣，他收到了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