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嘆口氣，低下頭：“一個人一旦向衰老屈服，一切便全完了。我不再相信公眾和真相的力量，越來越向曾經(jīng)鄙夷的東西低頭?！?/br>
    “稍等片刻，”雷昂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打斷他驚道，“你以為我想干什么？”

    “別擔心，莫頓先生，雷昂，”阿爾多馬上說，“雖然我沒真的干過，但我很了解你們…的心態(tài)，我可以試著幫你掩蓋真相?！?/br>
    “掩蓋真相？我沒想掩蓋，我想揭露出來！”

    “是啊，沒問題，揭露‘一部分’嘛。”阿爾多眨眨眼睛，抬起雙手，分別伸出兩根手指比著引號。

    “您真的誤會了！”

    阿爾多愣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狐疑地反問：“我真的誤會了？”

    “如果我想寫美化自己的文章，找其他記者就是了?！崩装嚎扌Σ坏玫亟忉?，“我很清楚調(diào)查記者的區(qū)別：我費力把你找出來，只希望什事實報道出去?！?/br>
    “因為你在B州沒做壞事？”

    “……你這么說也沒錯。”

    阿爾多終于恍然大悟，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斗叼在被濃密的胡子圍繞的嘴唇間：“我很抱歉，莫頓先生，真的很抱歉！我誤會了，從來沒有正客喜歡見到調(diào)查記者，當約翰聯(lián)系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想……”他苦澀地笑笑，“我這老家伙太驚慌了?！?/br>
    “我不介意你抽煙，”雷昂說著，掏出打火機，然后停下動作。

    如果對方拿出煙，他可以順理成章地遞出打火機，可……煙斗？

    他不知道煙斗該怎么點燃，只好向阿爾多笑笑：“我也抽煙，我希望氣氛可以更緩和隨意。因為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之間沒有誤會?！?/br>
    “既然如此，那我不客氣了。我感到你有很長的故事要講?！卑柖嗖辉谝獾貜目诖锾统鰺熃z盒和火柴盒，什煙斗握在手里，“我可以慢慢聽?！?/br>
    盡管屋子里已經(jīng)開了暖氣，看著阿爾多的樣子，雷昂卻覺得這里應該有個壁爐。他點燃香煙，一五一十地什B州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對方聽，從奈塔恩的死到他背上的污名，從“都市傳說”到杜曼再到愛德森。

    阿爾多是個不錯的人眾，也絕對是個細心便狡猾的提問者，盡管雷昂有心隱瞞許多關鍵信息，專注地防范著對方的每一個問題，但仍不能確定，是不是有什么不該透露的信息被阿爾多抓到。

    整個過程中，他抽了四五支煙，阿爾多手上的煙斗依舊沒抽完。

    “其實，你是想利用民眾力量為這段可怕的經(jīng)歷劃上句號。”阿爾多總結(jié)道。

    “我不是超級英雄，沒法單打獨斗?！崩装赫f，“任何脫離群眾的斗爭都是不可靠的。我知道很多人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我們的體制是怎么回事：每個人都這么想，‘我納稅了，這些事情就該交給正府，別來打擾我們，我花錢了！’但這是不對的，每個人都該對社會盡一份責任，光靠個人無力完成。”

    “我得說，你和別的正客不太一樣?！卑柖嗟卣f，“他們只會告訴民眾，‘這些交給我們，我們一定幫你們解決問題。’而且誰也不會承認自己做不到。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嗎？”

    雷昂夾著煙，透過煙霧坦然注視著他的眼睛。

    “如果我剛剛錄音的話，只要把你的那段話錄下來，播放出去，你的正治生涯就徹底毀了?！卑柖喔锌安粫腥嗽傩湃文?，也不會有人再投票給你。他們要的是一個什么都能做的神，至少他要自以為自己是神，這樣他們才會相信他，才愿意跟著他努力?！?/br>
    “我可以把那段話收回去，假裝自己是個神?！崩装赫f，“只是我必須跟你說明白我的意圖，你不也是這么希望的嗎？至今還沒人能完全知道B州的真實情況，我想你可以搶個頭一份?！?/br>
    “你信任我？”

    “老實說，得知這里面的還有調(diào)查記者的存在，我很高興?！崩装赫J真地回答，“我特別欣賞一句話：新聞記者更重要的責任，應該是通過真實深入的報道不斷發(fā)現(xiàn)并解剖社會問題?！?/br>
    “我的天！”阿爾多大笑起來，足足笑了五分鐘。

    雷昂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其中笑點何在。

    “所有人！”阿爾多揮著煙斗，喊道，“所有人都恨我！”

    “阿爾多？”

    “人們不需要真相嚇得他們驚慌失措，正府不需要我把‘丑惡’揭露給人們顯示它的無能，兩邊都想維持他們想象中的盛景，覺得我只會添亂。你現(xiàn)在信任我，是因為我對你有用處?！卑柖鄵u著頭，擦這眼睛，自言自語，“縱使如此，依然不會有好結(jié)果?！?/br>
    雷昂清清嗓子，道：“阿爾多先生……”

    “我放棄，是因為我的報道除了激起一樁五百萬的暗花外，沒有一丁點水花，我就知道，我作為調(diào)查記者的大限將至?！卑柖嗾f，“我入行幾十年，看同行進來，看同行消失，我知道什么預兆是最危險的?！?/br>
    雷昂默然片刻，認真地道：“如果你不愿意參與的話，我依然會收留你，保證你的安全。”

    “你會嗎？”

    “我會。”雷昂回答，“我能體會你的感覺。我也曾失去公義，所以我決定用全力把它搶回來。這和保護你是同一碼事。當戰(zhàn)士遲暮的時候，需要有個回去的地方?！?/br>
    阿爾多把空出的那只手伸向雷昂，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