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jié)
—— “哈?!?/br> 惡苗在楓澤鬼域建寨,仍遵循著山中苗族的傳統(tǒng)伴山勢而建,多為吊腳樓。綿延起伏的大山在靈異復(fù)蘇時山石異變,生出某種能培養(yǎng)鬼蠱的礦石。昔日苗寨分裂,惡苗寨大巫帶著惡苗人跋山涉水選中這里,倚靠著山中特殊礦石扎根于此,惡苗人得以繼續(xù)繁衍生息。 但現(xiàn)在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開采,山中本就產(chǎn)量極少的礦石資源衰竭,無法再培育更多鬼蠱。雖然早年惡苗寨主就多次派人尋找新的礦山,卻都以失敗告終。鬼域本就不適合人類生存,現(xiàn)在的惡苗一族大多數(shù)人都曾殺人飼蠱,身上都背著通緝。 不被人類世界接納,無法再在鬼域生存下去,等待惡苗一族的將是慢性死亡。雖然吳麻及寨中族老們并沒有透露礦石匱乏這種會動搖人心的事情,但資源的緊張仍讓惡苗寨中氣氛逐漸異變。原本寨子還算團結(jié),寨中每人無論老幼都能有容身之處。 但現(xiàn)在寨里蔓延起強者至上,弱者理應(yīng)奉養(yǎng)強者的風(fēng)氣。越是強者越住在寨子中央,而那些殘疾的,年邁的,受傷難以治愈的人,則被逐出寨子,只能居住在寨后山壁的廢棄礦洞中。 格朗很少來礦洞,在他心中這里臟污惡臭,污水橫流,就連最低等的蜣螂蠱都難以生存下去,是下等人的聚集地。但他的便宜師父客老司卻偏偏放著干燥舒適的吊腳樓不住,而選擇礦洞居住。這讓格朗不解又難以忍受,卻只能捏著鼻子每日都往礦洞里去。 這次他從吳麻那里回來,又懼又后怕。曾經(jīng)的格朗以踩著兄弟父親的尸體成為新一任惡苗寨主,手握重權(quán)為畢生理想。但現(xiàn)在他不這么想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有客老司教的血蠱之術(shù),又以客老司為借口從吳麻那里得到了不少好處。 有這些東西,他如何不能在外面闖出個天下?就連巫嶸出去一年都能成為聯(lián)邦特警,他格朗更有天賦,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格朗已經(jīng)心生離去之意,只不過在離開前他一定得殺了白牯才行。這個背信棄義傍上巫嶸的賤人是他格朗人生中的污點,不殺不足以泄憤。 但格朗仍選擇先去山洞找客老司,他邊把客老司的行動告訴吳麻,卻也將吳麻的信息反告訴客老司,左右逢源。這次格朗甚至將吳麻左手食指中的鬼蠱王都告知了客老司,目的就是從他口中得知完整的血蠱訣。 隔著那該死的面具,格朗無法判斷客老司的神情。當(dāng)對方忽然輕笑起來時,喋喋不休的格朗止住聲音,強壓下煩躁焦慮的情緒,不悅道: “師父您在笑什么?” “我啊?!?/br> 客老司心情很好的模樣,話語中都含著笑意,答非所問:“格朗,你與吳麻果真是父子?!?/br> 這有什么好笑的! 格朗額頭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只覺得熱血上涌,心跳響如擂鼓。自從修煉血蠱訣后,格朗的脾氣就越發(fā)暴躁易怒,每天必須要殺人才能勉強緩解,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快忍不住了。 “師父,您想知道吳麻隱藏多年的真正秘密嗎?!?/br> 格朗聲線不穩(wěn),眼中是掩飾拙劣的nongnong殺意與瘋狂。但客老司似乎仍未察覺,和顏悅色配合應(yīng)聲道:“是什么?” “血蠱訣,快,告訴我血蠱訣完整口訣,我就告訴你!” 格朗喘著粗氣逼近一步,眼底血絲暴起目眥欲裂,整個人歇斯底里:“告訴我,快告訴我!” “格朗,以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快告訴我!” “好?!?/br> 客老司唇角含笑:“血蠱訣的最后部分是……” —— 五分鐘后,客老司從礦洞中走出,他步伐很輕,給人以云中漫步的輕盈感。就算從大灘大灘熱騰騰的血泊上走過鞋底也沒沾染上半分血跡。他確實與骯臟污濁的礦洞區(qū)格格不入,那些身體潰爛,骨瘦如柴的惡苗人都下意識躲藏起來,如陰影里的耗子,又似直覺敏銳的野獸覺察到了致命的危險。 “人類真是丑陋得可笑,又弱小的可憐。” 客老司自言自語,如閑庭信步般走在惡苗寨中。奇異的是原本戒備森嚴(yán)的寨子,此刻卻沒有半個守衛(wèi)。他一路走到吳麻的住所,路上都沒有任何人阻止。在吳麻的床邊,客老司從袖中取出一拇指粗的殷紅樹枝,一搖便將它點燃。 在楓樹枝的火焰下,眼前空氣如落入石子的水面蕩起漣漪,隱約可見黑白灰交織的死寂世界。步履輕盈,客老司踏入那個世界中,但入眼景象卻和外界一模一樣,除了沒有黑白灰以外的顏色外恍如鏡面。 這是老苗洞所在的世界!當(dāng)初巫嶸進入老苗洞繼承蠱種時遭到格朗手下的埋伏,誰都想不到惡苗這里竟然也有能進入這個世界的裂縫,楓樹點燃的火焰就是契機! 進入這個世界后,客老司沿原路返回,當(dāng)他回到之前居住的礦洞時,格朗死時的鮮血仍在,紅的滲人,而礦洞后卻并非封住的洞壁,而是多了傾斜向下的通道,沿途可見修建在礦洞兩側(cè)石壁中的簡陋牢房。 巫家寨子里的人就被囚禁在這里,只是現(xiàn)在牢房中全都空了,里面的人都被救了出去??屠纤緟s仍不甚在意,繼續(xù)前進,直到囚牢盡頭,那是個更加寬大空闊的巖洞。 “骯臟,弱小的人類,就像寄生在這個世界里的蟲子,會和過去的世界一起腐朽發(fā)爛發(fā)臭。?!?/br> “而他們唯一的作用,便是成為新世界的祭品?!?/br> “您說對嗎?!?/br> 客老司停住腳步,尾音飄散于空氣中。他面前巖洞正中是一處古樸祭壇?;液诩缐氨P踞著翡翠寶石般翠色蛇尾。如神話傳說中半人半蛇的優(yōu)雅強悍男人懷中抱著年邁老婦,對來者全然不理睬。客老司卻彎下腰來沖他行禮,黑紅相間的祭袍如水波起伏。 “巫嶸先生。” “咳咳,咳咳咳……” 一連串急促咳嗽聲從巫嶸懷里虛弱昏迷的巫婆口中響起,她面色是失血過多的慘白,形容枯槁,宛如風(fēng)中殘燭。但客老司的聲音卻似乎驚動了她。巫婆枯瘦手指微顫,竭盡全力抓住巫嶸的手。眼睛仍無力睜開,聲音沙啞,微若游絲。 “姐……巫,巫橈……” “救……在他們……手里……” 第237章 在蘇小米和棺老人行動的時候,凌云上人留下提防聯(lián)邦方面的問題,巫嶸與紅袖則到達了苗寨中。只不過他沒有去楓澤鬼域的惡苗寨,而是回到了巫家寨子。 苗寨寂靜無人,如被現(xiàn)代拋棄的荒廢城寨般古老安靜。天空中飄著蒙蒙冷雨,河水仍舊流淌,卻沒有侗族姑娘會再撐傘立于橋邊。寨子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奇異的是寨里卻并沒有戰(zhàn)斗的痕跡。吊腳樓門敞開著,隱約可見其中廳里竹桌上的飯菜碗筷。 能想象到黃昏中,巫家寨子里的人如往常和家人呆在一起,和樂融融吃著晚飯,卻突然被某種神秘力量帶走。這種力量他們完全無法反抗,甚至可能甫一接觸就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不是惡苗人,他們沒有這種力量。也不像圣楔會,如果他們?nèi)绱藦姶螅霸跅罴移汗硗踹^境的時候就不會被反殺,甚至連據(jù)點都被端掉。 巫嶸覺察到了大天坑的氣息,異常微弱,似有似無。仿佛就在眼前,卻遍尋不到,如同與眼前的世界隔了一層。 隔了一層。 巫嶸想到了老苗洞的世界,那個和寨子中景物完全相同,但缺失色彩的世界。當(dāng)初回到苗寨繼承蠱種時,巫嶸剛重生不久,在這個靈異復(fù)蘇的世界里見過太多不可思議之事,對寨中通過篝火能進入另一個堪稱與現(xiàn)實重合的世界沒感到奇怪。 現(xiàn)在看來,老苗洞所在的世界可以稱得上是一處特殊的天坑,而巫家寨子實則就建立在這天坑之中,只不過它沒有天坑意識,里面也沒有鬼怪。 但沒有天坑意識,又沒有鬼怪,這處天坑憑什么存在? 老苗洞,蠱種傳承,巫家傳說,巫山大天坑。 一連串的線索在巫嶸腦海中飛速變位重組,逐漸連接成一條線。收斂煞氣的紅袖推著輪椅,送巫嶸到寨正中火塘處。沒有祭祀,足能十人合抱的火塘中黑漆漆一片,石塊都被熏成了黑色。輪椅最后停在火塘旁的老楓樹下。 初冬冷雨下,翠綠楓葉已盡數(shù)變?yōu)榧t黃二色,遠望如熊熊燃燒的火炬。這棵老樹從巫嶸母親出生的時候,就長在火塘旁,誰也不知道它究竟多老了,樹皮粗糙布滿褶皺。 沒有苗族大巫舉行祭祀,如何能進入老苗洞的世界? 在靠近這棵楓樹的時候,樹葉窸窸窣窣作響,一直處于沉寂中的蠱種微動,冥冥中巫嶸有所明悟。在當(dāng)初祭祀的時候,大巫主持的屠宰豬牛,奇異的苗族舞蹈與大歌,石刻雕像等等,只是為了讓祭祀更加莊嚴(yán)肅穆。而想要進入那處世界的關(guān)鍵,卻是用火焰燃燒楓樹枝。 楓樹與蝴蝶在黔東南苗族古老傳說中占有極大的比重,楓樹是一切生命的始祖,蝴蝶被苗族人稱為mama。祭祀火塘中燃燒的是楓樹枝,蠱種便是蝴蝶。巫嶸從楓樹上取了根樹枝,當(dāng)正陽火燃起,楓枝燃燒的時候,蠱種如有所感掙動,他們面前的空氣泛起水狀的波紋。 世界隱約出現(xiàn)重影,透明波紋背后是那個熟悉的灰白黑三色世界。巫嶸本打算自己進入,但在紅袖懇求下最終帶上了她。 當(dāng)進入到那個世界后,天坑的氣息越發(fā)清晰。旁人無法覺察到天坑特有的氣味和現(xiàn)實有什么不同,這就像無法分辨黑龍江的雪花和遼寧的雪花味道有什么不同一樣。巫嶸曾經(jīng)也不能,但現(xiàn)在他對天坑特有的氣味感知卻越發(fā)敏銳。 循著直覺向天坑氣息最濃郁的方向前進,不出所料正是在老苗洞深處。洞內(nèi)森幽寂靜,仍像巫嶸第一次到來的時候一樣。但原本在老苗洞中生存繁衍的蠱蟲們卻全都不見了蹤影。黑巖狼蛛縮在巫嶸袖中,明明算是故地重游,它傳來的情緒卻盡是警惕敵意。 未知的變化在老苗洞內(nèi)發(fā)生了,直到老苗洞最深處的洞窟,蠱種曾在的地方,巫嶸才終于看清老苗洞中發(fā)生了什么。 寬敞足夠十人并肩同行的洞窟里,石壁上年代久遠的壁畫依舊,最中央石壁的巫家始祖雕像卻裂開了,一道僅能一人通過的石縫貫穿了她的身體,劈開了她的臉,讓原本靜謐微笑的美好表情變得詭異可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圍繞在她周圍的四蠱圖騰同樣裂開,原本在四蠱圖騰下的白石臺像被什么東西污染了似的,污濁不堪,石臺上曾經(jīng)供蠱王居住的不同質(zhì)地的罐子們也消失不見,只剩一堆堆碳似的漆黑腐朽顆粒,再沒有任何生命波動。 莫名悲傷的情緒從蠱種中傳來,在巫嶸心中漾起微波。老苗洞正在‘死去’,這個奇特的世界也很快會被污染,關(guān)鍵便在巫家始祖雕像裂縫之后。 裂縫狹窄,輪椅無法通行。拋下輪椅,紅袖低聲道了句“屬下逾越”,在巫嶸默許下抱起他。一人一鬼穿過裂縫,來到裂縫后的世界。 正是惡苗寨礦洞后,那個擁有祭壇的空間,巫山大天坑裂縫所在之處。 這才是惡苗寨主吳麻真正隱藏的秘密,是昔日只有寨中寨主與大巫才知道的秘密。想當(dāng)年巫橈犧牲,巫婆臨危融合蠱種,以留下嚴(yán)重后遺癥為代價坐鎮(zhèn)苗寨。而那支選擇培養(yǎng)鬼蠱,分裂進入鬼域的惡苗族人中,為首的正是曾經(jīng)寨中大巫,吳麻的父親。 這一支歷代都是寨中大巫,他帶走了這個秘密,而選擇留在寨子的,白牯的父親是他的親兄弟,卻并不知情。他與巫婆皆是匆忙中立起,為了穩(wěn)定局勢耗盡心血,無力再去討伐叛徒。這個藏在老苗洞內(nèi)巫家始祖雕像背后的秘密除了吳麻與格朗外,便再無人知曉。 紅袖探知到被囚禁的苗寨之人,將他們救了出來,送回現(xiàn)實,而巫嶸卻在祭壇正中一處石棺中發(fā)現(xiàn)了昏迷不醒的外婆。 外婆呼吸微弱,被放置在狹窄黑暗的石棺中,雙手上都有傷口的痕跡,祭臺上詭異咒文中有血干涸后留下的殘渣。多虧她曾經(jīng)以血培養(yǎng)靈蠱,本身又已年老,血中能量不足。保住了自己一條命的同時,也讓作用在巫嶸身上的詛咒不至于太過嚴(yán)重。但她太老了,又受到這一番折騰,必須被盡快送到醫(yī)院接受治療才行。 而且巫家血脈起到的作用,該不只是為了詛咒巫嶸。 “骯臟,弱小的人類就像寄生在這個世界里的蟲子,將會和過去的世界一起腐爛發(fā)臭。而他們唯一的作用便是成為新世界的祭品?!?/br> 來者聲音溫和,話語含笑:“您說對嗎,巫嶸先生。” “桐傅遠。” 將昏迷不醒的外婆暫放到身后,巫嶸直起身子,面對祭祀打扮的來者,用冷酷確定的語氣道: “你不是人類?!?/br> “你是什么東西?!?/br> 第238章 “我和您的立場相同?!?/br> 桐傅遠并沒有摘下祭司面具,但聲音不再縹緲不清,恢復(fù)了原聲。他語氣輕柔,是那種最容易讓人心生好感放下防備的語調(diào)。 “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您?!?/br> 但巫嶸不吃他那套,反倒覺得桐傅遠身上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和過去相比,現(xiàn)在的他有很大不同,是因為終于露出真是面孔,不再偽裝了嗎。 那促使他改變的契機又在哪里,只憑洪崖安全區(qū)的事情還不足以將他過往經(jīng)營的形象推倒,畢竟無論是陸少將還是滅靈隊洛十一等人都沒有充足的證據(jù)。畢竟桐傅遠是世界頂尖靈媒,首都天大的教授,在民眾心里的地位很高。 是什么讓他毫不猶豫拋下人類身份,直接跑來與巫嶸‘對峙’?難道說是圣楔會背后又有什么動作了? 但是巫嶸又覺得有哪里不對,桐傅遠的表現(xiàn)并不僅僅像撕去偽裝這么簡單,他這種態(tài)度和過去完全不同,甚至讓巫嶸想到了權(quán)杖,簡直就像換了個靈魂一樣。 “您是不是在想,那些鬼王們什么時候會趕過來?” 見巫嶸沉默,桐傅遠輕笑,隨后歉意道:“抱歉,我不該妄自揣測您的想法。只不過能和您單獨談話的機會實在難尋,我實在無奈,才用了些小手段?!?/br> 不用他說,從桐傅遠出現(xiàn)的時候巫嶸就發(fā)現(xiàn)了周圍空間的微妙變化,如果說之前的老苗洞就是類似天坑的另一處空間,有特殊鑰匙(巫家血脈,楓樹火焰)的人能夠進入,那現(xiàn)在的這里就變得與真正的天坑一樣。除了他和桐傅遠外,其他人都被排斥在外。 除非天坑內(nèi)的輪回結(jié)束,否則沒人能再進來。 原本被安置在身后的外婆也不知何時消失了,不過這對巫嶸來說倒是好消息。一會發(fā)生戰(zhàn)斗的話,他也不會有其他顧及了。 “你不是人類?!?/br> 巫嶸在沉思中重復(fù),忽然靈光一閃,目光銳利起來:“桐傅遠,你真的是桐傅遠嗎?!?/br> “當(dāng)然了,我自然是桐傅遠。” 對方坦然自若:“頂尖靈媒桐傅遠,教授桐傅遠,圣楔會的大祭司桐傅遠,這些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