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蕭勝天眉毛微動,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他大概猜到,可能孫躍進對她有些企圖,才逼得她從狗洞里鉆出去,孫躍進估計想跑沒能跑掉,結果被砸了。 但是她打算說出來嗎? 要知道社會風氣非常保守,特別是她這種還在上學的女學生,如果和這種事沾上關系,哪怕你再無辜再清白,別人都可能說三道四,村里之前就有這種例子,被人傳著說被一個光棍欺負,后來受不了,那家姑娘的爹直接強硬地把自己女兒嫁過去了,說彩禮都不要了,不然留著丟人。 蕭勝天并不會在乎這個,但到底不想讓她被人非議。 孫躍進也是嚇了一跳。 那天宿舍里幾個男生偷偷溜出去,說是開開禁,就弄了一個二鍋頭,一人喝了一點,他根本也沒喝多少,就那么幾口,誰知道幾口酒下肚,他多少是有點飄了,人也有些收不住,又看到孤身一人跑到后面宿舍的顧清溪,竟然鬼使神差跟出去了。 當時自己做的那些事,如果顧清溪說出來,自己該怎么辦? 自己腿廢了,那如果萬一說出來,公安局來抓自己呢?后半輩子就在牢里度過? 孫躍進整個人腦子里都是懵的,他嚇傻了,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怎么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只能傻傻地看著顧清溪,睜大眼睛看著她。 顧清溪當然要維護自己的名聲,所以她皺著眉頭,一臉譴責地說:“你竟然去女生宿舍偷東西。” 孫躍進一愣:偷東西? 旁邊的校長臉色頓時不好了:“偷東西?” 蕭勝天聳眉,眸中泛起一絲笑意,虧她想得出。 不過他什么都沒說,就垂眼看著她,看她怎么胡謅坑人。 顧清溪繼續(xù)道:“你如果不去偷東西,又怎么可能跑到哪里去?不跑到哪里去,你就不會被砸,也不會斷了一條腿,這都是對你偷東西的報應?!?/br> 孫躍進差點蹦起來:“我,我哪有——” 然而話說打一半,他就咽下去了。 他發(fā)現(xiàn)如果自己說自己沒偷東西,就必須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他一個男生,那個時候跑過去干嘛? 他說自己去叫那些高四女生也沒人信啊,況且眼前又有一個顧清溪,是怎么也不會讓自己好受,她是不是會把自己欺負她的事說出來,如果她說了,那,那自己—— 所以他憋在那里了,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校長幾乎不敢相信,居然還有這樣的內幕:“顧同學,你意思是說,孫同學跑去女生宿舍偷東西,所以才被困在那里,才被砸中了?” 顧清溪點頭,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編故事:“是,我過去的時候,先把高四的學姐都叫起來,她們跑出去后,我怕萬一有沒通知到的,就想各處都找找,誰知道這個時候看到孫同學在人家宿舍里躲著,正在那里翻箱倒柜想偷人家東西,當時我嚇到了,低叫了一聲,他就發(fā)現(xiàn)了我,他想求我不要告訴別人,可是我哪能隱瞞這種犯罪行為?我是絕對不會看在他是我同學的份上徇私的,我就想跑,他非追著我,我跑到了圍墻外面,結果就被玻璃渣給扎到了腳?!?/br> 整個過程,有細節(jié)有轉折,而且除了免去了自己“差點被欺負”細節(jié)外,其它都是和事實吻合。 孫躍進渾身冰冷,一句話都不能說。 校長臉上的表情就微妙起來了,他望向孫躍進:“這是真的嗎?” 孫躍進卻是啞口無言,他是想辯解,想說這是胡說八道,但他實在找不到別的說辭,腿部傳來的劇痛也讓他腦子發(fā)暈。 他竟然只能傻愣愣地瞪著發(fā)紅的眼睛,喘著氣,不知道怎么辦了。 校長臉色頓時嚴厲起來:“本來我們的撤散工作組織得非常好,但是你竟然跑過去偷東西,如果你不偷東西,你就不會砸傷知道嗎?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也給我們的工作找麻煩嗎?我們的工作本來做得很好,但是個別同學不遵守紀律為非作歹,導致我們的工作出現(xiàn)紕漏,這個責任,孫同學,你得自己負責!” 孫躍進猛地抬頭看過去,校長已經(jīng)一改之前的小心哄勸,滿臉嚴肅譴責。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愣了很久,之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突然間,萬念俱灰,他覺得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 看著孫躍進那備受打擊的樣子,顧清溪心里自然是覺得痛快。 她還是會想起上輩子的那個孫躍進,再對比這個,真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結局。 而隨著校長出來后,又問起來學校的情況,這才知道,本校有好幾個出事了,有孫躍進,有胡翠花,孫躍進至少找到了,胡翠花至今不見人影,除此之外,還有幾個顧清溪并不認識的,因為各種原因竟然沒能跑出來,被砸了。 所幸的是都沒有性命之憂,當時房屋坍塌,到底是沒睡著,醒著就知道躲,所以好歹保住命了,只是人難免要遭罪。 顧清溪還問了二中的情況,聽那意思,也是有幾個受傷的,但也沒特別嚴重的,這才松了口氣,想著看來閆淑靜那里進行得很順利,一時更加放心了。 又因著聽說學校里還在找自己,便說早點過去學校和大家說聲,讓大家放心,那校長雖然此時對孫躍進是諸多不滿,但偷東西的事回頭看看怎么處置,該處罰處罰,現(xiàn)在他還是自己學校的學生,到底得幫著照料,一時無奈地道:“本來說是馮三狗過來幫忙,誰知道到現(xiàn)在沒來!” 這話說起來無奈,顧清溪卻有些心虛,哪敢說馮三狗其實來了只不過被蕭勝天給嚇跑了。 最后校長委托蕭勝天把顧清溪送回學校:“好歹讓學校里放心?!?/br> 一時蕭勝天推著輪椅,到了醫(yī)院院子,這個時候天已經(jīng)放晴了,囂張了一夜的雨褪去,斑駁的墻壁上殘留著濕意,一旁的老柳樹枝葉清脆嫩綠,掛著剔透晶瑩的露珠,空氣中彌漫著濕潤清新的氣息。 世界依然是那么美好,仿佛昨晚的奮力拼搏,醫(yī)院里哀嚎的同學,都不曾存在一般。 顧清溪想起來據(jù)說還沒找到的胡翠花,不由感慨:“其實胡翠花本來應該好好的,她也是賭氣,非和我倔?!?/br> 必須承認她自己當時也是沒壓住脾氣,胡翠花自己也倔,結果她跑回去了,出事了,也是實在沒想到。 蕭勝天將車子從車棚子里推出來,又薅了一把草隨意擦了擦車座椅和后座上的水珠子,才道:“別人的事,你管她呢,你自己就夠讓人頭疼的了?!?/br> 顧清溪聽了,抿唇看他:“我昨晚可是干了大事的?!?/br> 蕭勝天瞥她:“是挺了不起的,不過你也顧顧自己,你現(xiàn)在說話已經(jīng)好像感冒了,你不覺得嗎?” 顧清溪揉了揉鼻子,她現(xiàn)在確實有些感冒了,剛才還打了兩個噴嚏。 她心虛地別過眼去看別處。 蕭勝天挑眉間,眸光晶亮,是好笑又好氣的語氣:“總讓人擔心!” 這話自是不知道多少親昵在里面,聽得顧清溪心頭暖意襲來,面上泛起薄紅。 好像經(jīng)過了昨晚之后,兩個人關系憑空比之前更親近了許多。 他語氣中,都是對她的擔心,竟是視兩個人為一體那種親近。 蕭勝天將車子提到了輪椅旁,彎腰就要將她抱過去車子后座上,這么低頭間,卻見她白瓷般的面頰上,暈起一層動人的胭脂色,比枝頭桃花更嬌艷幾分,一時微怔住,少頃,喉結滾動,他低聲說:“我……扶你到車上。” 其實本來想抱,因為昨晚就抱了,覺得現(xiàn)在也應該抱,但是乍然間看那粉面桃花,竟有些不自在,加上這是白天了,就算是清晨,也會有人走動,萬一讓人看到總是不好。 顧清溪也有些意亂,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便點頭:“好?!?/br> 蕭勝天彎腰,就要扶顧清溪,誰知道這個時候,卻聽得一個聲音道:“咦,這不是蕭同志嗎?” 蕭勝天忙起身,離了顧清溪稍遠,之后抬頭看過去,卻見那人正是陳寶堂,就是那天夜里他曾經(jīng)幫過的那人,馮莊公社的書記。 陳寶堂見果然是他,熱情地過來:“蕭同志,謝謝你,太感謝你了!上次多虧了你,我還說什么時候一定要登門表示感謝,沒想到這就碰上了,好巧,你這是來醫(yī)院做什么?” 蕭勝天神情淡淡的:“也沒什么,小事?!?/br> 這兩個人說話間,顧清溪的目光卻落在不遠處。 就在她距離四五米遠的墻下,在那斑駁的紅磚墻下,陳昭虛弱地站在那里,他娘和他meimei扶著他。 他身上裹著厚重的棉衣,戴著帽子,帽子下露出蒼白的臉。 顧清溪太熟悉這個人了。 十年后,他死了,而她將他的相片掛在墻上十年。 第60章 小酸 陳寶堂自然是對蕭勝天言語間都是感激, 因問起顧清溪的傷來,還說他在醫(yī)院認識熟人:“放心,熟得很, 有啥事你就說,說一聲的事,讓他們照顧照顧。” 蕭勝天聽著這話,眸光卻是落在不遠處的陳昭身上。 約莫二十歲, 略有些瘦弱, 并不是太出眾的年輕人, 不過形容間還算俊俏,比一般人白凈,在鄉(xiāng)間算是長得模樣不錯的。 只是這人正望向坐在輪椅上的顧清溪, 且那目光間, 仿佛有些意外, 又有些驚喜。 這就不對了。 蕭勝天笑著:“這就是貴公子了?” 陳寶堂說話間不覺文雅起來:“對對對,這是犬子,叫陳昭,這次多虧了你?!?/br> 一時又讓陳昭過來,給他介紹了:“這就是蕭同志,那天晚上多虧了蕭同志開著拖拉機把咱們捎過來,不然你這小命都未必保得住?!?/br> 顧清溪一直抿唇不說話, 她知道這輩子,她和陳昭應該沒關系了, 但看到這個人, 她的心里還是不好受, 有相伴了十年的親切感, 也有種種的疲憊無奈, 當然也有被欺蒙的無法釋懷。 甚至她真想揪著他的衣領問,為什么要騙我,明明騙了我,卻仿佛還是又善良又溫和的模樣,若無其事,仿佛你天底下最無辜! 但她知道不能,問不出來什么,她找不到那個已經(jīng)消弭在時光隧道中的真相。 如今安靜地垂著眼,聽著他們說話。 陳昭走到了近前,感激地對著蕭勝天笑了笑,那笑虛榮蒼白,不過卻溫和得很,他一貫如此,笑得時候眼睛里總是閃著溫和的光,好像他是這個世上最單純的人。 “謝謝你,原來你就是蕭同志,那天的事情聽我父母說了,實在是對你感激不盡。”陳昭望著蕭勝天這么說,他的聲音和煦,但或許是大病初愈的關系,說話很輕。 “我聽著說是腎?。俊笔拕偬焱蝗恍χ鴨?。 “唉,提起來這個就頭疼?!迸赃叺年愓涯飮@了口氣:“我當時懷著他的時候,出門買菜,結果遇到那遭瘟的帶著狗出門,那只狗亂跑,我被嚇到,摔倒了,當時就生了。生下他早,從小身體不好,腎不好,肺也不好,反正三天兩頭都是病,想想也犯愁,還不知道怎么著呢!” 陳寶堂瞪了自己媳婦一眼,又忙笑著說:“其實也沒什么,都是小毛病,人家大夫說了,治治就好了,這不,才幾天,就能下床回家了?!?/br> 蕭勝天心知肚明,也就不多說了,又隨意寒暄了幾句,便離開醫(yī)院。 離開的時候,看到公社里的紅旗轎車來接陳昭一家子,陳寶堂還招呼著說讓車子送送蕭勝天兩個,當然被蕭勝天拒絕了。 顧清溪坐在蕭勝天后座,小心地抬著那被包扎過的腿。 這個時候的街道上已經(jīng)有人活動了,還有早起上班的人,浩浩蕩蕩的洋車子大隊,可謂是川流不息,還有公交車的喇叭聲,熱鬧得緊。 不過顧清溪卻覺得蕭勝天有些過分沉默了。 “你干嘛不說話?”她抬起手指頭,輕輕戳了戳他的后背。 隔著衣服,戳不太動,他后背挺硬實的,顧清溪只好收回來了。 “沒什么?!笔拕偬旎卮鹆巳齻€字,懶懶的。 “到底怎么了?”顧清溪有些疑惑,自己見到陳昭,心里確實復雜,說不上來的滋味,但他這是怎么了? “餓了嗎?”蕭勝天卻這么問。 “我——”顧清溪無奈:“我問你話呢?!?/br> “給你買個包子吃好不好?”蕭勝天卻停下了車子,伸展開修長的腿,單腳蹬在地上,之后招呼說:“老板,來八個rou包子?!?/br> “好,來了!”熱氣氤氳中,那老板擦了擦額頭的汗,熱情地招待了一聲。 顧清溪看過去,包子是新鮮剛出鍋的,松軟白凈,一看就是皮薄餡大,濃郁的鮮rou香味隨著那清冽潮濕的空氣被吸入鼻中,讓人饞得幾乎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