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她。 有嗎?她問。 下巴那兒是黃色的。 妙極了!現(xiàn)在你來試試。 它對我不會起作用的。 來吧。他還沒來得及躲開,她已經(jīng)把蒲公英放到了他的下巴下面。他趕緊后退,她大笑起來。別動! 她仔細地盯著他的下巴,皺起了眉頭。 哦?她說。 真可惜,她說道。你什么人都不愛。 不對,我是在愛! 沒有跡象。 我是在愛,愛得很深!他試圖想起一張面孔來證明自己的話,但是想不出來。我是在愛! 哦,請你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 是那朵蒲公英,他說道。你自己已經(jīng)把它用盡了。所以它對我就不起作用了。 當(dāng)然,一定是這個原因。哦,我讓你不安了,我能夠看得出來;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她碰了碰他的手 肘。 沒事,沒事,他迅速答道,我很好。 我得走啦,說你已經(jīng)原諒我了吧。我不希望你生我的氣。 我沒生氣。不安,確實有點。 現(xiàn)在我得去看我的心理醫(yī)生了。他們一定要我去。我得編些東西出來說。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我的。他說我 完完全全就是顆洋蔥!剝了一層又一層,讓他一刻都不得閑。 我現(xiàn)在傾向于認為你確實需要個心理醫(yī)生,蒙泰戈說道。 你不是說真的吧。 他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最后說道,不,我不是說真的。 心理醫(yī)生想知道我為什么要出去,為什么要在森林里到處走,看鳥雀,采集蝴蝶標本。哪天我讓你看看我采 集的標本。 好的。 他們想知道我怎么打發(fā)時間。我告訴他們,有時候我只是坐著想東西。但是我不告訴他們我在想什么,讓他 們自己去琢磨。有時候,我對他們說,我喜歡把頭往后仰,就像這樣,讓雨滴落進我的嘴里。雨水嘗起來像酒。你 試過嗎? 沒有,我; 你已經(jīng)原諒我了,是嗎? 是的。他想了一下,是的,已經(jīng)原諒你了。天知道是為什么。你很奇特,又很惱人,但是你很容易被人 原諒。你說你十七歲? 嗯;下個月。 真奇怪。真是奇怪。我妻子三十歲,但是你有時候好像比她還成熟。我真搞不懂。 你自己也很奇特,蒙泰戈先生。有時候我甚至忘了你是個消防隊員?,F(xiàn)在,我可以再讓你生氣一次嗎? 說吧。 怎么開始的?你怎么會干起這行的?你怎么會選擇這個工作,又是怎么碰巧想到要干現(xiàn)在的這份工作的?你 和別人不一樣。我見過幾個;所以我知道。我說話的時候,你會看著我。昨天晚上,我說到月亮的時候,你就抬頭 看月亮。別人從來都不會那樣做。別人會走開,讓我一個人說著。或者還會威脅我。沒有人再有時間去關(guān)注他人。 你是極少數(shù)幾個可以容忍我的人之一。所以我覺得很奇怪,你竟然是個消防隊員。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工作好像不 適合你。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分成了兩半,一半炙熱一半寒冷,一半溫柔一半冷酷,一半顫抖一半堅毅,它們相互撕扯, 企圖壓過另一半。 你最好跑著去看你的心理醫(yī)生,他說。 她跑開了,留他一個人站在雨中。他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久。 接著,他開始往前走,在雨中緩緩地仰起頭;片刻之后,他張開了嘴巴 第三部分:萬物隱在陰霾中 陰暗的角落里 在消防站的一個陰暗的角落里,機械獵犬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待在它那個光線柔和、微帶輕響和震動的窩里。 泛白的天空吐出黎明的曙光;曙光伴著月光,透過寬敞的窗戶,斑斑駁駁地落在那只由黃銅和鋼鐵打造的輕輕顫動 的獵犬身上。光落在它的紅寶石玻璃上面,也落在尼龍織成的鼻孔里那些感光纖毛上面,閃爍不定;它難以察覺地 輕輕顫動著,像蜘蛛一樣張開八個長著橡膠墊的爪子。 蒙泰戈從黃銅滑桿上滑下來。他走到外面,看見濃云已經(jīng)徹底散去。于是他點上一根煙,走回消防站,彎下腰 看著獵犬。它像是一只剛剛從外面某個充滿狂野、癲狂與夢魘的野地上返回的巨蜂,載回一身沉重的花粉;此刻, 它已經(jīng)入睡,睡眠驅(qū)走了它體內(nèi)的惡魔。 喂,蒙泰戈輕聲招呼它,一如往常地迷戀著這頭死去的、同時又活著的野獸。 每到夜幕降臨,萬物隱在陰霾中時,其實每個夜晚都是如此,消防隊員們便滑下黃銅滑桿,啟動獵犬的嗅覺裝 置,接著在消防站的空地上放出老鼠,有時是小雞,有時可能是貓;不管怎樣,它們最后都會被投到水里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