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同情地審視著他，心中估計他在48到52歲之問。她知道，就像知道自己一樣準確，這正是他的艱難歲月。他到達不久，她偶然聽到加里蒂和賽勒斯哈克費爾德之間的一次小口角。得知加里蒂今天曾去找過哈克費爾德為某種旅行探險向基金會要求一筆款項，哈克費爾德回絕了他，解釋說董事會不為非科學的、娛樂性的活動提供基金?？巳R爾覺得，對加里蒂來說，最壞的是世界已經(jīng)在前進中拋下了他，而他還帶著他的那些破爛站在原地，世界對落伍者已經(jīng)不感興趣了。

    在30年代里，加里蒂有過一批讀者。那是兩次大戰(zhàn)中間那段時間，仍然有瘋狂的20年代的遺風，有大蕭條，而人們則想通過接受另一種現(xiàn)實從中逃脫出來。加里蒂為他們的逃脫提供了一種浪漫的現(xiàn)實。他把自己的所有夢想和向往具體化為遙遠的地方和國外的歷險。他追尋著傳奇英雄的蹤跡，死里逃生，救美女出苦難，發(fā)現(xiàn)隱藏的古跡，測量高山，在地球泰姬陵的陰影和月光里冥想，他還寫一些少年的惡作劇，大講他們在有人懸賞百萬要他們的人頭和人皮的情況下同他一起逃離虎口，諸如此類。

    是40年代害了加里蒂，50年代毀了他。在40年代，他的讀者們的兒輩被迫離開他們的隔絕天地，走向世界，到法國、意大利和德國的古老城市，到非洲的沙漠，到大洋洲的叢林，并且用現(xiàn)實的、冷靜的眼睛看到了這些地方。他們到了加里蒂到過的地方，明白了他的浪漫歷險只不過是謊言。他們對遙遠的地方及其事實了解的比他多，他們厭棄了加里蒂，盡管他們不乏對知之不多的父母持久的輕信。到50年代，老讀者不辭而別，新讀者又不屬于他自己。新讀者及其繼承人沒有讀歷險記的興趣，假如有，也是在他們中某個人碰巧要乘噴氣機訪問吳哥窟遺址、羅德斯島和比薩斜塔之時才讀一下加里蒂的某本書。世界突然變得太小了，幾乎沒有不易到達之處了，二手旅行歷險記也無人感興趣了。你能在魔術(shù)盒里面親眼看一看，就不再想見魔術(shù)師了。一場國際性戰(zhàn)爭和噴氣客機便是加里蒂的墳場。

    克萊爾的沉思使她對這件文物生出一絲憐憫之情。他仍在出書，但幾乎無人問津。他不斷講演，但來聽的人少得可憐。他繼續(xù)靠他的名字進行交易，但50歲以下的人很少有人記得他或注意他。曾是日暗餐會的偶像已遭遺棄，但他還不相信這是事實。他醒著的每時每刻都帶著他的過去，用杯中物和怪誕的計劃使之保持活力。他打著手勢，正在同馬克耳語，這些手勢比以往更加女人氣。猛然，克萊爾醒悟到一個被掩蓋了很久，而現(xiàn)在從由于失敗而變得無法控制的焦慮中不時暴露出來的事實，他是個同性戀者，從來就是，但在此之前，他那紙上的陽剛羅曼氣成了偽裝。今晚，沒有了偽裝，事實便赤裸裸地顯露出來。

    克萊爾迅速地歸納著她關(guān)于加里蒂是同性戀者的判斷?？巳R爾對不正常的人并無反感。在她短短的一生中曾遇到過好幾個，發(fā)現(xiàn)他們比正常男人更智慧、更聰明、更敏感。并且，她以為同他們更好相處，因為他們沒有威脅性。不，肯定不是加里蒂的明顯反常使克萊爾對他不抱反感而抱憐憫，是他的偽裝使她產(chǎn)生憐憫。

    她隔著桌子再一次觀察他，不再想為不喜歡他的原有情感找理由。她坐直身子，用餐巾擦著嘴唇，又一次納悶馬克怎么會被這個明顯的半男不女的家伙吸引住，支撐這家伙的頂多是那些發(fā)了黃的印刷符號和記憶中的贊譽。

    在甜點盤子被撤下時，她轉(zhuǎn)過頭朝桌子頂端望過去，遇到了莫德的目光。莫德幾乎難以覺察地向她點了點頭，克萊爾也點點頭表示明白。

    好啦，莫德大聲說，我想我們到起居間會更舒服些?？巳R爾，你說怎;

    克萊爾，隨著盧米斯校長的一個笨拙的起立手勢，已經(jīng)站起身來。是的，是個好主意。哈克費爾德夫人;盧米斯夫人;還有馬克，原諒我，馬克，我不愿打斷別人談話，但假如你有了甜酒？

    所有客人都站起身?？巳R爾像阿迪朗代克的一位社會指導，站在過道旁，將盧米斯夫婦引進起居室，然后是加里蒂和馬克。當她挽起麗莎哈克費爾德的胳膊時，從她的肩膀上看到賽勒斯哈克費爾德也準備向起居室走。但是莫德正在跟他講著什么，又加了幾句，哈克費爾德提問似地看著她，點著頭，同她一起走向遠處的餐廳窗戶。實質(zhì)性的時刻，克萊爾想，心里盤算著，和麗莎一起進入起居室玩去了。

    馬克為客人一點一點地倒著甜杏酒和昆粗利喬酒，一滴一滴地倒著阿馬尼亞克、本尼迪克特和白蘭地，客人們隨便地圍著起居室的桌子排列起來?？巳R爾告訴自己，這很像一場戲開始主要演員登場前，電話鈴響起來，女傭接電話，輔角們?yōu)榱说葧r間而說著陳詞濫調(diào)走過舞臺時的情景。有人急切地需要明星們出來激動人心，盡管如此，克萊爾還是忠于職守，決定繼續(xù)干下去。

    她坐在麗莎哈克費爾德的對面。哈克費爾德夫人，我偶然聽到你向我婆母打聽三海妖上的節(jié)日，對嗎？

    對，麗莎說。聽起來絕對令人發(fā)瘋，像是我們應(yīng)當在那兒舉行的慶祝會。

    馬克停下倒酒。我們有節(jié)日，我們有七月四日，他嘲諷地說。然后，因為麗莎哈克費爾德顯出一臉困惑，馬克趕緊強作笑臉解釋，我只是開玩笑，真的。正經(jīng)講，在我文明國度的定義內(nèi)，慶祝有無數(shù)含義。不管怎么說，我們有地方去;去喝一杯松弛一下，有地方去買快樂片，有地方去尋求各種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