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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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雙眸子漆黑如墨,很是好看,這樣看著人時,竟恍惚叫人生出一種被溫柔注視的感覺,仿佛這個人將一切的心思都袒露在你面前,純凈無垢。 柴永寧怔了一下,爾后不知怎么生出幾分惱怒,皺著眉道:“快練你的字吧,免得旁人以為我們柴府養(yǎng)出個白丁來?!?/br> 就這樣日復一日,直到婚期來臨那一天,林奴兒才將將不過習了一百來字,這已是不眠不休的結(jié)果了,柴府也沒指望真教出個什么世家小姐來,面上糊弄得過去就行,反正眼下這關(guān)節(jié),誰也顧不上秦王了。 大婚那一日,柴府的嬤嬤們拿了婚服來給林奴兒穿上,因著她體型圓胖,婚服也做的很大,像一個巨大的面袋子,單袖子就能兜進一個小梨。 小梨踮著腳替她整理發(fā)髻,看著上面的金飾發(fā)簪,小聲感嘆道:“好漂亮啊,奴兒jiejie?!?/br> 她這輩子還是頭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摸到黃金,林奴兒看了看銅鏡里面,滿頭珠翠,柴府很大方,就算不是正經(jīng)的小姐出嫁,首飾婚服也是備得周全,倒不是因為多么上心,而是因為這些都是順帶的。 就像柴永寧答應替她贖出小梨一樣,順便罷了。 林奴兒拼盡全力,小心翼翼,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積攢了七八年的錢,到頭來卻成了一場空,而柴永寧隨口一句,就輕松解決了。 她之前還想著,那些有權(quán)有勢的人們過得不比她快活,現(xiàn)在看來實在是可笑,有權(quán)有勢的快活,是她們這種人想象不到的。 林奴兒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發(fā)髻高挽,金簪玉墜,婚服赤紅如火,上面用金銀絲線繡著各式各樣的花紋,仍舊是那一張圓如銀盤的臉,只是忽然變得十分陌生了。 嬤嬤道:“吉時到了,小姐請吧?!?/br> 外頭有人道:“宮里派人來了,快些。” 那嬤嬤連忙把大紅的蓋頭往林奴兒頭上一罩,扶著她往門口走,林奴兒聽見了柴永寧的聲音:“都妥當了?” “妥了妥了?!?/br> 那嬤嬤笑容可掬地道:“還得請大少爺把小姐背出去?!?/br> 柴永寧嘶地倒抽一口冷氣,震驚道:“我,背她?” 他上下打量著那紅紅的一團林奴兒,道:“我如何背得動?” 嬤嬤扯著他的袖子小聲道:“宮里頭已經(jīng)來人了,都看著呢,還得辛苦大少爺一回。” 柴永寧沒奈何,事到如今,倒也不拘這一樁了,便俯身去背起林奴兒,一邊忍不住就拿出往日教訓自家meimei的那一套,咬著牙低聲道:“你以后記得少吃些,這么胖,以后誰還娶——” 話到這里忽然頓住,他想起來林奴兒今天已經(jīng)出嫁了,遂改口道:“這么胖,以后誰背得起你?” 林奴兒默默罵道,背不起就背不起,誰稀罕? 柴永寧跨出大門,又叮囑道:“秦王如今雖然年紀到了,但是因為癡傻的緣故,并沒有開辟府邸,所以還是住在皇宮里,你入了宮后,萬事自己小心。” 柴永寧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叮囑,他站在門口,看喜婆扶著林奴兒上了轎子,心想,興許是因為憐憫吧。 第6章 “他說他不男不女?!薄?/br> 林奴兒蓋著大紅蓋頭,被送到了花轎上,她什么也看不見,只聽見四周吹吹打打,伴隨著人群吵嚷,還有許多人高聲道喜,一派熱鬧非凡。 喜轎被抬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轎夫們的肩膀往下一墜,又想起方才新娘子的體型,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哄笑聲,有好事者喊道:“可穩(wěn)著點些!別摔著王妃了?!?/br> 眾人又是大笑,嗩吶笙簫熱熱鬧鬧地響起來,一路往御街的方向而去了,路邊不時有百姓過來觀看,這里頭可是王妃,難得一見呢。 御街到了頭,路口排列分放著黑漆杈子,有皇城禁軍看守,待見了迎親隊伍來,便立即有人出來把那些攔路的杈子都撤下了。 小梨跟在喜轎旁,嗩吶聲音震得她兩耳嗡嗡作響,頭昏腦漲,抬頭望去,一眼就看見了城門口打頭的那匹大黑馬,馬上坐了個人,穿著大紅色的喜服,頭戴金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而更引人注目的則是他那張臉,眉如墨畫,鬢若刀裁,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如點漆一般,好一個少年郎! 只是少年郎手里抓著一塊芝麻糖,正津津有味地吮吸著,眼睛盯著胸前掛著的紅綢,不時伸手去擺弄一下,順便把手掌上沾著的芝麻粒蹭掉了,心無旁騖,就好像他只是單純出來吃糖瞧熱鬧似的。 小梨想,這怎么看都不像一個正常的人。 喜轎到了近前停下來,候在顧梧身邊的宮人連忙提醒道:“王爺,該請王妃出來了。” 顧梧卻置若罔聞,不理不睬,專心地吃著他的芝麻糖,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旁邊的宮人們不敢說什么,于是顧梧很快就把兩塊芝麻糖都吃完了,他咂吧了一下嘴,四下里望望,把手伸到一名宮人面前,道:“糖!” 那宮人苦著臉道:“哎喲我的王爺,都要成親了,怎么還想著吃糖?。俊?/br> 顧梧見他不肯給,頓時鬧將起來,一把揪起他的帽子扔開,然后就要跳下馬,他這一通折騰,馬有些受驚,開始不安地走動起來,顧梧猶自不覺,如一個孩子那般大吵大嚷:“回去!回去!我要吃糖!” 宮人們連忙一擁而上,紛紛安撫他,但是顧梧就是不聽,誰敢碰他,他就抓誰,十分的兇蠻,不少宮人的臉都被他撓出了血道子,叫苦不迭,這情景宛如一場鬧劇一般。 正在這時,有一個宮人靈機一動,忽然道:“王妃那里有糖!” 顧梧一聽到糖這個字眼,頓時安靜了下來,道:“糖在哪里?” 宮人一看有戲,便趕緊指了指那大紅的喜轎,道:“王妃在轎子里頭,王爺若是肯背她回宮,自然就有糖了。” 聽了這話,顧梧果然想下馬,眾人皆是長舒了一口氣,連忙扶著他下來,又送他到了喜轎旁邊。 林奴兒原本坐在轎子里,隱約聽見外頭鬧哄哄的,忽然間,轎簾子被一把掀開,透過蓋頭,能看見一個影影綽綽的人,緊接著,她的紅蓋頭就被粗暴地扯掉了,林奴兒驚愕抬眸,正撞入一雙漆黑干凈的眸子。 少年郎樣貌生得十分好看,只是神色過于天真了一些,顯得有些違和古怪,他問道:“糖在哪里?” 林奴兒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指了指自己的手,道:“糖在我的袖子里?!?/br> 顧梧便想去抓她的袖子,林奴兒一抬手,叫他抓了一個空,哄道:“你得把我背回去,我才能給你糖?!?/br> 顧梧聽了,想也不想就滿口應道:“好!” 旁邊的宮人連忙搶上前來,把蓋頭給林奴兒遮上了,一邊叫道:“王爺哎,現(xiàn)在可不能揭蓋頭。” 顧梧不理他們,一心一意想著自己的糖,在他眼里,如今林奴兒就是他的糖,只要把她背回去了,自然就有糖吃。 顧梧蹲下身,朝林奴兒招手:“快來?!?/br> 林奴兒從轎子里出來,俯身趴在他背上,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把這單薄瘦削的少年郎壓倒了。 然而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雖然秦王年紀看起來不大,但是竟然很有力氣,背起她時步伐穩(wěn)健,把之前踉踉蹌蹌的柴永寧甩出了十條街。 眾人看秦王背著小山一樣的王妃,箭步如飛,連忙跟了上去,還作勢伸手護著兩人,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最后都摔下來。 林奴兒趴在顧梧的背上,她低頭就能看見他的肩膀,清瘦卻十分有力,她忍不住想起柴永寧之前說的話來,心道,這不是有人背得起我了么? 顧梧背著林奴兒進了皇宮,路上竟然都沒有停下來休息,倒是那些隨行的宮人們有些跟不上了,林奴兒微微低頭,能看見少年脖頸處的汗水,一點點打濕了襟口,沁成了暗紅的顏色。 她忍不住低聲問道:“要不要歇一歇?” 顧梧卻一板一眼地道:“不!” 唯恐自己在路上歇一次,到時候得到的糖就會少一塊。 又走了一陣,林奴兒明顯聽見他的呼吸聲變得重而急促,步伐也不如之前那般穩(wěn)健了,到地方還不知要多少路程,她想了想,道:“你若歇一次,就多給你一塊糖?!?/br> 聽了這話,顧梧終于停住步子,把她放下,又過了一會,那些隨行的宮人們總算是追上來了,呼哧喘氣地道:“王爺,您是累了嗎?” 顧梧不理他們,他似乎對林奴兒頭上的蓋頭起了興趣,伸手摸了摸,猛地揭起來,露出林奴兒的臉,然后又放下,像是覺得這樣很好玩。 不論宮人如何勸告,他都當成耳旁風,聽得煩了還會動手打人,一巴掌抽過去,太監(jiān)嬤嬤們都瞬間閉了嘴。 跟這位主子是不能講道理,也不能講規(guī)矩的,他動手還沒個輕重,萬一打出個什么好歹來,都算自己活該倒霉。 再次啟程的時候,林奴兒就發(fā)現(xiàn)顧梧歇的次數(shù)變多了,幾乎走個十來步就歇一次,想騙糖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差點笑了,誰說他傻?這不是挺聰明的。 這么著走走停停,一行人終于趕在吉時之前到了重華宮,林奴兒的腳才剛剛踩在地上,便聽見一個尖細的嗓音道:“請殿下與王妃娘娘行合巹禮?!?/br> 林奴兒被這尖利的聲音嚇了一跳,心道,這說話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顧梧正抓著她的袖子捏來捏去,奇怪地問道:“你怎么了?” 他挺喜歡這個王妃,不像那些宮人,要么笑得怪怪的,要么就動不動跪下去,說話也不抬頭看他,十分無禮。 林奴兒悄聲湊到他耳邊,道:“他是男人還是女人?” 顧梧想了想,扭頭叫住那太監(jiān),高聲問道:“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那太監(jiān)原本是泰和宮里的大太監(jiān),還是頭一回有人問他這種事情,表情頓時一陣扭曲,但還是擠出一個笑來,慢聲慢氣地道:“回殿下的話,奴才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br> 顧梧得了答案就不理他了,只回過頭來對林奴兒道:“他說他不男不女。” 殿內(nèi)的眾人都忍不住嘻笑出聲,林奴兒也想笑,但是竭力忍住了,道:“哦,我知道了?!?/br> 顧梧拋開這事,又開始捉著她的袖子,往里頭掏,一邊追問道:“糖呢?” 林奴兒還真藏了幾顆松子糖,原本是打算給小梨的,這會兒他要,便給了,顧梧接過糖,皺著眉道:“怎么才三塊?” 他之前少說在路上歇了十來回,林奴兒現(xiàn)在上哪兒給他弄十幾塊糖?哄他道:“我的袖子里一次只能變出三塊糖,剩下的要明日才能變了?!?/br> 聞言,顧梧不疑有他,只捉著她的袖子,道:“我的袖子就不能變出糖,沒你這個好,我們換換吧?” 林奴兒一本正經(jīng)道:“只有我穿著才能變出糖,你穿了就沒用了。” 顧梧這才不高興地作罷,拿著那松子糖吃起來,一名宮人提醒道:“殿下,該行合巹禮了?!?/br> 司贊女官引著兩人行拜禮,大約是得了糖吃,顧梧這次很配合,讓做什么便做什么,林奴兒拜一拜,他便跟著拜一拜,女官忍不住道:“殿下,您只需兩拜便可?!?/br> 顧梧又不悅了:“為什么她要比我多拜?” 女官:…… 殿下您高興就好。 拜過之后,一名宮人捧著一個描金雕花的朱漆托盤,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該飲合巹酒了。” 顧梧扭過頭,見那托盤上放著兩個金樽,便以為是什么好喝的,拿起一杯,隨意喝了一口,下一刻就哇地吐了出來,劍眉緊皺,吐著舌頭道:“好難喝!” 那宮人忙道:“殿下,可不能吐。” 顧梧早已扔了酒盞,催促道:“拿走拿走!” 無論宮人們?nèi)绾蝿?,他就是不肯再喝一口,但若是不喝酒,合巹禮就不算成,正在所有人發(fā)愁之際,旁邊的王妃忽然動了。 林奴兒伸出手,端起一盞酒,慢慢地喝了,顧梧驚奇地看著她,林奴兒似無所覺,繼續(xù)喝第二杯,這次她喝得很慢,仿佛在回味。 殿內(nèi)安靜無聲,秦王忍不住問:“你喝的什么?” 林奴兒道:“酒。” 顧梧道:“那么難喝,你也喝?” 林奴兒卻道:“哪里難喝了?很甜啊?!?/br> 說話間,她已經(jīng)喝了第二盞,顧梧頓時有些心動,眼巴巴道:“那我也想喝?!?/br> 眾宮人大喜,正欲上前倒酒,林奴兒想了想,卻搖頭:“不給你喝,你喝了又吐掉,浪費?!?/br> 顧梧急了,大聲道:“我一定不吐出來!” 第7章 像是唯恐嚇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