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時闊亭回如意洲, 還隔著一個路口, 就看前面熙熙攘攘圍著一群人, 個個舉著手機, 像是出了什么事。

    他跑上去，人擠人的看不清, 只見大大小小的手機屏上全是一個身影, 淡粉色，一對杏眼，兩抹紅脂, 是顧盼生輝的應(yīng)笑儂。

    時闊亭翻個白眼, 這小子, 玩含情脈脈真是一把好手。

    路人輪番等著合影，爭爭搶搶少不了吵幾句，時闊亭看場面挺亂, 沒走開，掏出手機在旁邊待著。

    男的女的都有，搭個肩碰個背，都很規(guī)矩, 只有兩個老外，拽著應(yīng)笑儂的手非跟他貼臉, 應(yīng)笑儂不干, 圍觀群眾也不干，兩邊你一言我一語，吵起來了。

    時闊亭收起手機往里擠, 那倆老外不會中文，用英語跟大伙吵，嘰里咕嚕一句也聽不懂，時闊亭喊應(yīng)笑儂，讓他趕緊出來。

    應(yīng)笑儂揚起水袖作勢要走，倆老外可能是氣急敗壞，也可能是借題發(fā)揮，一把抓住他的腕子，拉住了死活不放。

    這下人群翻兒了，這是明目張膽欺負(fù)人，是當(dāng)街耍流氓，是在我們的大街上公然調(diào)戲我們的“女人”，好幾個大學(xué)生已經(jīng)擼胳膊挽袖子，要上去干一架。

    一看這形勢，時闊亭氣沉丹田，大吼了一聲：“都給我靠邊兒！”

    那嗓子亮的，把這么多人全鎮(zhèn)住了，趁著這個當(dāng)口，他擠進(jìn)去，攬著應(yīng)笑儂的腰把他往外帶。

    最先有反應(yīng)的是外圍的女孩子們，雖然看不清，但她們知道“救美”的是個高個子帥哥，少女心發(fā)作，響起一片不小的尖叫。

    那倆老外也反應(yīng)過來，一左一右搭住時闊亭的膀子，沒說話，但眼神發(fā)狠，顯然是不讓他好走。

    時闊亭也不是吃素的，練了這么多年功夫，學(xué)了那么多“兩肋插刀”的戲碼，把應(yīng)笑儂往外一推，反身瞪回去：“怎么的，金毛兒，想練練？”

    那倆外國人比他矮，但很壯，胳膊把t恤袖口撐得滿滿的，人群里馬上有人喊：“小伙子，別跟他們硬碰，外國人，出了事兒你倒霉！”

    “外國人怎么了！”年輕一點的咽不下這口氣，慫恿?xí)r闊亭，“外國人就能侮辱我們的國粹？大哥，揍他！”

    時闊亭的脾氣應(yīng)笑儂知道，關(guān)鍵時刻根本摟不住火兒，果然，他一手掩胸一手跨步，眼看要出拳，下一秒，應(yīng)笑儂搭住他的胳膊，使了點小勁兒，眉含春眼含笑，抖著水袖走上去。

    “hey，pussy！”那倆外國人樂了，滿臉的無恥下流。

    “他罵人！”有聽得懂英語的，立刻喊。

    應(yīng)笑儂彎起海棠色的嘴角，把時闊亭往身后拽，也不顧薩爽的囑咐，一張嘴，一句流利的英語：“get out of my face，pervert！”

    讓人驚的不是傳統(tǒng)戲曲演員說英語，而是那把嗓子，清脆明亮，婉轉(zhuǎn)低沉，分明是個男孩子。

    那倆外國人有點懵，圍觀群眾很快回過味兒來，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哈哈大笑，笑這倆外國人跑到中國來耍流氓，還耍錯了對象，被人家當(dāng)面嘲了一臉。

    “he’s a boy！”有欠兒的，湊上去告訴他們。

    “yeah，you bloody blind!”

    “這下you know了吧！a文化big big deep deep，你們連公母都分不清，還跑這兒耍what liumang！”

    中國人的嘴損起來毫不留情，那倆人又茫然又懊火，一分鐘也待不下去，轉(zhuǎn)身想走，大伙哪那么容易放過他們，追著趕著，看相聲似的，發(fā)出持續(xù)的噓聲。

    時闊亭的勁頭還沒過去，也要上去摻一腳，應(yīng)笑儂硬把他拉回戲樓：“干什么你，自己家門口發(fā)什么瘋！”

    “你管我呢，”時闊亭把手拽回來，“他們活該！”

    “寶處不在，”應(yīng)笑儂邊上樓邊摘鬢花，“我要是不管，你這孫猴子不成精了？”

    “還不是你惹的是非。”時闊亭看他偏頭摘花那個樣子，柔媚嬌麗，配著紅漆的闌干，著實漂亮。

    “哎，”應(yīng)笑儂嘆一口氣，很自責(zé)的，“沒辦法，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紅顏禍水起紛爭，我以后注意。”

    時闊亭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兒，特別想呸他一下，什么柔媚、嬌麗，通通叉掉，這就是個戲精上身的糙老爺們兒。

    “寶處還沒回來？”到二樓，應(yīng)笑儂往寶綻那屋瞧。

    半圓的一條弧形走廊，休息室按著資歷排，寶綻在最里頭，然后是鄺爺、時闊亭，接下來是他和陳柔恩、薩爽，“可別碰上什么事，”應(yīng)笑儂有點擔(dān)心，“他要是有事，我可得去拼命?！?/br>
    “得了吧，”時闊亭掏出鑰匙，“你以為他是你？”

    應(yīng)笑儂瞪他一眼，開門進(jìn)屋。

    “阿嚏！”寶綻抱著一沓傳單，狠狠打了個噴嚏。

    他在如意洲后身的步行街，街面很寬，兩旁是鱗次櫛比的高端奢侈品店，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這條街還是第一次來，街上的人和別處不大一樣，個個都像匡正，有種不屑于把眼睛往下瞧的樣子。

    那些人看見他和他手里的傳單，先是蹙眉，然后繞著走開，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細(xì)菌病毒，沾上就甩不掉似的。

    寶綻局促地站在繁華的街頭，宣傳單遞了幾次，都被不著痕跡地躲開，他一抬頭，看前邊有個咖啡座，客人不多，三兩個先生，一位女士。

    他鼓足勇氣過去，盡量不惹人厭，低聲說一句“傳統(tǒng)文化，請多支持”，然后把傳單壓在煙灰缸底下。

    即使這么小心，那些人也不給面子，仿佛有種天然的傲慢，寶綻還沒走，他們就把傳單抽出來，翻手扔在地上。

    一瞬間，寶綻的臉白了，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頁紙，但那上頭是如意洲，是他和大家伙的希望，這么被人甩在腳下，他心里頭疼。

    拳頭攥了又攥，好半天，他彎腰把紙撿起來，沒說什么，默然轉(zhuǎn)身，這時背后有人叫他：“哎，等等！”

    寶綻繃著嘴角回過頭，見是座上唯一的女客人，四十多歲，一頭利落的短發(fā)，灰藍(lán)色的指甲間夾著一根香煙，朝他招了招手。

    寶綻平復(fù)一下情緒，走過去。

    “坐，”她說，彈了彈煙灰，“傳單給我看看?！?/br>
    聽她說要看傳單，寶綻的表情緩和了一些，遞一張給她，但沒坐。

    “坐，”她又說，指著自己身邊的位子，“坐這兒?！?/br>
    寶綻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猶豫著沒動，“你那堆傳單都給我，”她吐著煙圈沖他笑，“姐幫你全發(fā)了，能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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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正從桌邊起身，不太舒服，可能是領(lǐng)帶系緊了，也可能是盯電腦的時間太長，他轉(zhuǎn)著脖子走向窗邊，天上是一片巨大的烏云，低低壓在城市上方，架著風(fēng)，緩慢移動，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氣勢。

    安靜的室內(nèi)，手機突然響，他接起來：“喂？”

    “上來?！笔前滓?。

    就兩個字，電話掛斷，這么多年上下級，匡正了解老白，越是大事，他的話越短。

    走出vp室，太陽xue隱隱在跳，他坐電梯上62層，敲開白寅午的門，深吸一口氣，強裝著精神煥發(fā)：“找我什么事？”

    白寅午靠在桌邊，沒穿西裝外套，桌上有一個空杯子，顯然剛喝了酒，匡正有不好的預(yù)感，默不作聲在沙發(fā)上坐下。

    白寅午沒過來，松了松領(lǐng)帶，像是難以開口：“執(zhí)行副總的命令下來了?！?/br>
    匡正兩手握到一起，說不緊張是假的，微側(cè)著頭，等著他往下說。

    白寅午沒馬上露底，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端到嘴邊：“kendrick，我……”

    “行了老混蛋，”匡正強忍著頭疼，沒耐心跟他兜圈子，“是死是活一句話?！?/br>
    “恭喜你?！卑滓缯f，語氣有些疲憊。

    匡正握在一起的手陡然松開：“是我你廢什么話，”他勾起一個志得意滿的笑，抬手搭上沙發(fā)背，“大恩不言謝，弟弟慢慢報答你?！?/br>
    白寅午卻沒笑，把那杯酒一飲而盡，叮地放在桌上：“這個執(zhí)行副總裁暫時掛在投行部下頭，工作地點在……”

    “什么意思，”匡正聰明，而且敏銳，騰地從沙發(fā)上起來，“什么叫‘暫時’？什么叫‘掛在’！”

    “你也知道，商行那邊的業(yè)績這幾年持續(xù)下滑，”白寅午的口氣變了，不再是對自己人的推心置腹，而是對下屬的公事公辦，“國家的利率控制，如意寶、余利寶的沖擊，城商行的擠壓，萬融這幾年存款規(guī)模萎縮了近三分之一，利差……”

    “夠了啊，”匡正的太陽xue越跳越厲害，他想笑，想把這當(dāng)成一個惡作劇，但皺起的眉頭卻有幾分可憐，“有意思嗎你？”

    “大筆的錢在富豪們手里攥著，太浪費了，”白寅午沒接他的茬，繼續(xù)那份準(zhǔn)備好的說辭，“所以總行決定成立萬融私人銀行部，由一名執(zhí)行副總裁掛帥，以吸納高凈值客戶的資金為目標(biāo)，正式進(jìn)軍財富市場?！?/br>
    狗屁高凈值客戶！狗屁財富市場！匡正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沒命公關(guān)有錢人的舔狗，“我一個干并購的，被打發(fā)去搞私銀，你直接扇我一巴掌得了！”

    白寅午沒說話，他除了是匡正的老大哥，還是萬融投行部的董事總經(jīng)理，于私，他有痛惜，但于公，公司的決策必須執(zhí)行。

    “我是這條街上最好的估值手！”匡正的頭疼得要炸了，掙扎著，想挽回局面，“萬融那么多廢物，為什么不派個……”

    “因為他們是廢物，”白寅午直說，語氣異常冷漠，“你在千禧這個案子上的嗅覺，從賣方轉(zhuǎn)買方的果斷，還有借融資機會給商行搞的那筆貸款，上頭都看見了?！?/br>
    匡正盯著他，心頭一下雪亮，上次總行那幾個高層來，根本不是什么例行會面，是專門來和白寅午密會的，他們要揪出一個冤大頭去接私銀這口沒人要的爛鍋！

    “白寅午……”第一次，他直呼老白的名字，仿佛一頭被騙進(jìn)陷阱的野獸，眼眶充血發(fā)紅，“我跟了你十年，你他媽陰我！”

    第45章

    “白寅午,我跟了你十年,”匡正低吼，“你他媽陰我！”

    白寅午面無表情,回到辦公桌后，從桌上的扁木盒里夾了根雪茄,慢慢預(yù)熱：“匡正你別忘了，當(dāng)初是你給我打電話,讓我無論如何幫你一把?！?/br>
    他抬起眼,從炙熱的火苗后頭看過來，眼睛里像有一塊冰。

    “我他媽讓你幫的是投行部的執(zhí)行副總！”匡正碾著牙,刀子似的瞪著他，“你明知道我對a的感情，明知道估值和交易帶給我的驕傲！”他深吸一口氣，“可你沒阻止，我他媽就像堆垃圾似的被你掃出去了！”

    白寅午低著頭烤雪茄,一言不發(fā)。

    “就為了讓上頭高興嗎？??？”匡正逼問他,到現(xiàn)在他都不相信,白寅午真的不要他了，“我對你就屁都不是嗎！”

    白寅午啪地熄滅火機：“匡正，”他夾著那只煙,手指微有些抖，“你跟了我十年，拿我當(dāng)師父當(dāng)大哥，可你想想,我也有師父有大哥！現(xiàn)在公司遇到困難了，需要有人去破冰，我?guī)煾刚业轿?，我能跟我?guī)煾刚f‘不’嗎？”

    匡正啞然。

    “到底是跟你的十年重，還是跟我?guī)煾傅氖曛?，我不比較，也比不了，”白寅午扔下煙站起來，“我只知道這是公司的決策，這個決策在當(dāng)前的形勢下刻不容緩，而我，作為投行部的董事總經(jīng)理，必須推動！”

    “董事總經(jīng)理”幾個字他咬得很重，在這棟樓里，他先是投行部的老大，然后才是匡正的師父?？镎靼琢?，白寅午是站在高管層的角度看這件事的，在公司利益面前，他個人的得失微不足道：“我要是不干呢？”

    白寅午沒直接回答，換了另一種說法：“kendrick，私人銀行部是個全新的部門，你是它的奠基者，它將按照你的意志塑造，所有的人、財、物，盡在你一手掌握，說白了，你是那片財富的王?！?/br>
    匡正心里很亂，太陽xue的血管一鼓一鼓的，好像隨時要爆開。

    “這是個戰(zhàn)略決策，公司對私人銀行寄予厚望，之所以挑你過去，是希望你能開天辟地，”白寅午鄭重地說，“因為你是萬融最好的v?！?/br>
    他說的太好聽了，好聽得匡正都要信了，“老白，你不用給我洗腦了，”他斬釘截鐵，“我不干?！?/br>
    “不干，”白寅午也是a出來的，雖然坐了幾年高層辦公室，但狼性仍在，“你就什么也別干了。”

    這是赤裸裸的恫嚇，如果拒絕，匡正可能會失去萬融的工作，他震驚地盯著白寅午，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真情，假意，狠毒，或是歉疚。

    “出去吧，”白寅午卻背過身，聲音低沉，“我給你時間，好好想想。”

    匡正攥起拳頭，轉(zhuǎn)身離開，太陽xue脹得發(fā)疼，他出門拐個彎，在中廳的大飄窗下，與正在抽煙的代善和方副總狹路相逢。

    “喲，小匡，”方副總一扭頭，看見他，笑了，“恭喜啊?！?/br>
    匡正的臉?biāo)查g僵硬，尚未公布的機構(gòu)變化和人事安排，這家伙居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