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天黑,海風(fēng)還大,那小子是個話癆,邊擺蠟燭邊嘮叨:“我從墨爾本飛回來,結(jié)果飛機(jī)晚點(diǎn),我吐血三升!” 寶綻跟陌生人沒什么話說,就回了一句:“哦?!?/br> 那人可能是緊張,叨叨個沒完:“我們異地戀,追他的人特多,我再不下手,不一定讓哪個混蛋拐跑了!” “異地戀,”匡正哈著腰點(diǎn)蠟燭,點(diǎn)上,讓風(fēng)吹滅,再點(diǎn)上,還讓風(fēng)吹滅,他暴躁了,“該劈腿照樣劈腿?!?/br> “哥們兒,我是來求婚的,”那人打廢了兩個打火機(jī),也一腦門子汗,“他一答應(yīng),我明天就給領(lǐng)墨爾本去,誰他媽也別惦記!” 匡正不置可否,這時寶綻在身后拽他,他回過頭,見停車場那邊過來一個人,天黑看不清模樣,但胸前飄啊飄的絕對是領(lǐng)帶。 “哥,”寶綻納悶,“是他女朋友吧,這個兒也太高了。” “……” 人越來越近,寶綻看清了性別,詫異得張大了嘴巴。 同性戀求婚,匡正也是第一次碰上,低著聲,貼著寶綻的耳朵:“你不是沒見過嗎,今天老天爺特意讓我開車兩百公里過來,叫你見見?!?/br> 他離得太近,吹得耳朵癢,寶綻縮起脖子,抓著他的手轉(zhuǎn)身就走。 “怎么了?”匡正問。 “他們是那個,”寶綻回頭看,月光下,兩個成年男人相對而立,“不正常?!?/br> 很狼狽的一場求婚,蠟燭滅著,雙肩包扔在地上,塑料袋被風(fēng)吹得滿地跑,那個話癆小子從褲兜里掏出戒指,單腿跪下說了句什么,接著,他們抱住彼此,嘴唇和嘴唇似乎碰到了一起……寶綻連忙別過頭,沒走多遠(yuǎn),那人在背后喊:“喂!謝謝!” 寶綻執(zhí)拗地沒搭理。 那小子又喊:“祝你們也幸福!” 寶綻頓住腳,抓著匡正的手陡然松開。 (1)黑天鵝:指毀滅性的小概率時間。 第43章 兩人離開海灘回停車場,剛才擺蠟燭不方便,寶綻把西裝還給了匡正,臨上車,匡正又把西裝遞過來。寶綻習(xí)慣性接著,坐上副駕駛,手背碰著那片還帶著體溫的內(nèi)襯,像是燙著了,倏地蜷起手指。 “哥,”他把西裝遞過去,“不用了。” “干嘛?”匡正發(fā)動車子,沒接。 寶綻輕聲說:“我不冷。” 匡正瞥他一眼,掛檔,緩緩拐出停車場:“什么不冷,痛快披上。” 寶綻沒再堅(jiān)持,把西裝拿回來,疊一疊放在腿上,匡正余光看見,有點(diǎn)兒氣不順:“你怎么了?” 寶綻看著窗外,搖頭。 匡正心里一清二楚,因?yàn)榍蠡槟切∽拥囊痪湓?他說“祝你們也幸?!?,這個“也”字耐人尋味。 “我說,”這事有點(diǎn)尷尬,他琢磨怎么措辭,“咱們活自己的,不用在意別人?!?/br> “人活在人堆兒里,怎么能不在意,”寶綻仍看著窗外,“要是真能不在意,人人都成圣人了?!?/br> “那你也在意點(diǎn)兒有意義的,”匡正開玩笑,“比如我?!?/br> 寶綻的反應(yīng)卻很冷淡:“你能不能別說這種話了。” “什么話?”匡正的笑容斂起來,聲音沉下去。 寶綻沒吱聲,好半天,他轉(zhuǎn)過頭,低垂著:“這是第二次了?!?/br> 匡正皺起眉頭,瞪著前方漆黑的路面。 “上次在黃土泥燒鴿子,警察都來了,”寶綻的聲音很悶,像是說不出口,“一次,笑笑就過了,兩次,說明咱們……確實(shí)讓人誤會?!?/br> 匡正覺得他不可理喻:“你是嗎?”他有點(diǎn)質(zhì)問的意思,“我就問你,你是嗎?” 寶綻當(dāng)然不是。 “不是你管別人怎么說,”對向有車,匡正狠狠拍喇叭,“你不是,你心虛什么,隨他們怎么說去!” “你灑脫得起來,我不行!”寶綻也激動,眼瞼和耳廓微紅,“你覺得咱倆在一起,他們覺得哪個是女的!” 匡正啞然,上次在燒鴿子,那個金鏈子指著寶綻叫“二椅子”,他沒想到這個,沒想到人的歧視也有選擇性:“寶綻我……” “別說了哥,”寶綻打斷他,“又不是什么好事?!?/br> 他這種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的處事方法讓匡正很憋悶。 “這種丟人的事兒,”寶綻咕噥,“臟了嘴。” “什么臟?哪兒臟!”匡正的火騰地起來,“別說咱們不是,就算是又怎么了,荷蘭比利時同性婚姻都合法了,你還因?yàn)檫@個跟我吵!” 寶綻頭一次聽說兩個男的能結(jié)婚,眼都瞪直了:“外、外國人才干這種出格事!”他支吾,“這里是中國,中國人陰是陰、陽是陽,不能亂!” 真是個唱戲的,“行了我不跟你吵,”匡正一揚(yáng)手,“咱倆說不明白!” 他不說話了,封閉的車內(nèi)安靜下來,只有夜風(fēng)吹過車身的聲音,還有引擎在嗡嗡響,本來是個愜意的夜晚,寶綻想,讓自己搞砸了。 匡正偷偷瞧他,冷靜下來嘆一口氣:“我保證,以后在外頭不做讓人誤會的事,不說讓你別扭的話,”他難得沒大包大攬,而是征求寶綻的意見,“在家里該怎么樣還怎么樣,行了吧?” 這一次又是他先服軟,寶綻心里清楚,他是在遷就自己,遷就自己這個弱者,絞在一起的指頭松開來,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大老遠(yuǎn)來一趟,幫人擺了半天蠟燭不說,還惹一肚子氣,匡正怎么想怎么虧,一腳油門踩到底,風(fēng)馳電掣般從濱海大道上掠過。 第二天,他送寶綻進(jìn)市內(nèi),兩個人都有點(diǎn)尷尬,目光躲閃著,不敢往一處碰。 上了車,匡正照舊把西裝遞過去,寶綻猶豫著沒接,匡正握著方向盤,大剌剌把周圍看一遍:“沒人?!?/br> “哥,”寶綻過意不去,“總是讓你擔(dān)待我……” “什么擔(dān)不擔(dān)待的,”匡正把西裝扔到他腿上,“披上。” 寶綻摸著那個昂貴的料子,心里堵著好多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匡正像是知道他怎么想的:“你呀,就是心思太重,”他掛檔打輪兒,無論姿勢還是神態(tài),都透著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你冷,你哥給你衣服,你披就完了?!?/br> 一連三個“你”,寶綻抬頭看著他。 “不光是衣服,做事也一樣,”匡正把自己十年職場打拼的經(jīng)驗(yàn)告訴他,“一個男人,不能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不能縮手縮腳,更不能猶豫不決?!?/br> 又是一連三個“不能”,一針見血,刺破了寶綻的心防。 這些年經(jīng)濟(jì)上的拮據(jù)、事業(yè)上的慘淡,不知不覺消磨了他的傲氣,甚至讓他在同齡人面前抬不起頭,這么大一個社會,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仿佛一朵漂浮的雨云、一株寄生的雜草,在彷徨中日漸憔悴。 “你得立起來,”匡正指著自己的胸口,意思是從心里頭、從精神上,“和你的背一樣,立得溜直。” 一句話,寶綻的心就被他牢牢抓住了。 到戲樓,匡正把他放下,寶綻一直目送anara走遠(yuǎn),良久,轉(zhuǎn)身進(jìn)樓,一抬頭,朱漆的樓梯扶手上坐著個人,悠游地翹著腿,一身蓬勃的朝氣,是薩爽:“寶處!” “怎么又來了,”寶綻仰視他,“你不是還沒畢業(yè)嗎,學(xué)校不管你?” “我們那兒就那樣,”薩爽嘿嘿笑,一縱身滑下來,“再說最后一年,大家都踅摸著找下家,早放羊了?!?/br> 他把一張彩印的宣傳單亮在寶綻面前:“我印的,你看看,”他那個獻(xiàn)寶的樣子,是真拿如意洲當(dāng)東家,“小爺親自cao刀設(shè)計,印了500份,咱們今天就出去發(fā)吧!” 寶綻接過單子,邊上樓邊看:“錢你出的?” 薩爽不當(dāng)回事兒:“小錢兒。” “跟老時報賬,”寶綻一點(diǎn)也不含糊,“等團(tuán)里有錢了給你。” “嘖,”薩爽撇嘴,“誰要跟那家伙報賬?!?/br> 宣傳單上是個臥魚兒的貴妃,珍珠冠五彩帔,背景是大紅色,用行草,左邊一句“賞生旦凈丑國粹旖旎風(fēng)采”,右邊一句“與男神女神共度心動瞬間”,中間七個大字:百年劇團(tuán)如意洲,下面還有一行小子:萃熙華都店盛大開業(yè),限量酬賓,池座票價30元,更有情侶優(yōu)惠套餐! 寶綻忍不住笑,揉了揉這小子的腦袋:“行啊你,”他一錘定音,“就這么辦了!” 全團(tuán)的人除了鄺爺,都出去發(fā)傳單,大家七嘴八舌分工,說不清是誰出的幺蛾子,應(yīng)笑儂被推出來,披上粉褶子,插上水鉆頭面,穿上花邊裙子和彩鞋,一副《春閨夢》里“莫辜負(fù)好一刻千金”的小媳婦扮相,到如意洲大門口被迫“營業(yè)”。 “女的我們爺們兒負(fù)責(zé),你專招呼男的哈,”大伙走時,薩爽特意交代他,“千萬別張嘴,你一張嘴真的夢碎?!?/br> “ 碎你媽了個大頭……”應(yīng)笑儂想罵,但頂著這身行頭,再大的火兒也得壓下去,這是他作為乾旦的基本修養(yǎng)。 “哎對,對!”薩爽還氣他,“就這樣,美起來,媚起來!” “滾!”應(yīng)笑儂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個字,翻個眼睛轉(zhuǎn)過身,馬上換了一副風(fēng)華絕代的柔媚情態(tài),裊裊婷婷向十字街頭走去。 這附近是最熱鬧的商業(yè)街,時闊亭個子高,一邊臉上還有酒坑,不少小姑娘打這兒過都特意往他前頭湊,領(lǐng)張傳單后噙著笑離開。 “小哥哥,”背后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能給我一張傳單嗎?” 時闊亭立刻回頭:“如意洲,請多關(guān)……” 面前站的是陳柔恩,一米七幾的大個子,一頭漂亮的黑長直,時闊亭別開眼:“你不是在東街嗎,過來干嘛?” 他擦過她,繼續(xù)去找小姑娘“下手”,陳柔恩連忙跟上:“我想過來和你一起發(fā),不行???” “你一來,女孩都不往我跟前湊了,”時闊亭抱怨,確實(shí),來往的小姑娘一看他身邊站著個9分美女,都不愿意靠近,“趕緊,自己找地方去,咱倆都清凈?!?/br> 他話音還沒落,兩個踩著四輪滑板的街頭男孩嗖地在面前停下:“小jiejie,能給張傳單嗎?” 陳柔恩斜時闊亭一眼,眼里是滿滿的得意:瞧,沒有小jiejie,咱們有小哥哥上門! 她掛上一臉營業(yè)笑容:“如意洲,請多關(guān)照?!?/br> 拿了傳單,他們不走,又問:“小jiejie,能給個微信嗎?” 陳柔恩仍然一臉營業(yè)笑容:“好呀,”她特自然地挽住時闊亭的胳膊,“我的碼在我男朋友手機(jī)上?!?/br> 聽見“男朋友”仨字,那倆人去得比來得還快,腳底生風(fēng),一溜煙沒影了,時闊亭冷著臉把胳膊從她手里抽出來:“咱們一個團(tuán)的,你自重。” 陳柔恩帶笑的嘴角微微抽動,她在別人面前一向自重,甚至高傲,只有對著時闊亭才這么“不值錢”。到底歲數(shù)小,她沒沉住氣,把心一橫挑明了:“你又沒有女朋友,為什么不理我?” 這樣的大膽、熱情,時闊亭招架不?。骸拔覜]心思交女朋友。” 陳柔恩追問:“那你的心思在哪兒呢?” 時闊亭躲著她:“寶綻和如意洲。” 如意洲就算了,“寶處什么鬼?” “我兄弟,我班主,”最后幾張傳單,時闊亭一抽,紙邊兒割破了手,一滴血冒出來,“我一輩子的放心不下。” 陳柔恩沒想到寶綻在他心里這么重:“你不找,人家還找呢!” “什么時候他有人兒了,”時闊亭決絕,想徹底斷了她的念頭,“我這個當(dāng)哥的再想這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