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飛露出為難之色，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陳嘉琰便腳步匆匆地大步走了出來，他頭戴紫金冠，身穿玄色闊袖蟒袍，更襯得身形修長五官深邃英朗，他看見桂嬤嬤還沒等站定便匆忙發(fā)問：“她怎么了？”

    桂嬤嬤也不多廢話，直接意簡言賅地說：“棠姑娘那兒出了事，家里的太太非誣賴棠姑娘與他人有私，還翻出了東西，不依不饒。現(xiàn)下雖暫時無事了，可顯然太太還不肯善罷甘休?！?/br>
    “有私？”陳嘉琰敏銳地一挑眉，“當真？”

    桂嬤嬤猶豫了一下：“確實是翻出了男子的東西?？扇堇吓珵樘墓媚镎f句公道話，老奴在棠姑娘那里了這么久，棠姑娘從來都是循規(guī)蹈矩，半點也不曾逾了矩，不像是會做出那種事情的人?？刹恢醯木捅惶莺Φ搅??！?/br>
    “翻出了什么東西？怎么翻出來的？”

    “是老奴掉以輕心了，”桂嬤嬤頗有些慚愧地說，“雖防著那個小蹄子，卻未曾想還是被她鉆了空子。翻出來的是一根男子用的白玉簪子?！?/br>
    陳嘉琰皺眉，腦子里卻在一瞬間猛然閃過了什么，白玉簪子？他突然間變得心如擂鼓，有些急切又不敢置信地問：“白玉簪子？是不是一根通體雪白，半點花紋都未曾雕刻的白玉簪子？”

    桂嬤嬤仔細回想了一下說道：“似乎是的，好像雖然樣式簡單卻質(zhì)地純正名貴，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br>
    陳嘉琰深吸了一口氣，心頭狂喜紛至，他努力壓住心底的情緒定定說道：“我現(xiàn)在就要見她，嬤嬤能做到吧？”

    桂嬤嬤點點頭：“雖然姑娘現(xiàn)在被太太看管起來了，但若王爺想見她，老奴可以做到?！?/br>
    陳嘉琰點點頭：“那就有勞嬤嬤了?！?/br>
    ————

    桂嬤嬤剛一回來，沈畫棠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嬤嬤回來了，妙語那兒可是安置妥當了？”

    桂嬤嬤點點頭：“姑娘放心，妙語姑娘那兒只是做了做樣子，受了些輕微的皮外傷而已?！?/br>
    沈畫棠黯然道：“終究是我沒用，護不住她。我現(xiàn)下被太太禁了足，還勞煩嬤嬤告訴妙語一聲，要她好好去嫁人...不必再掛念我了?！?/br>
    “既然是姑娘囑咐到的，老奴自然是要照辦的。”桂嬤嬤點點頭說，“不過現(xiàn)下還請秋水姑娘出去一趟，老奴有些話要單獨給姑娘講?！?/br>
    秋水瞪大眼睛，眸子里透出些防備來，經(jīng)過剛才的事，她已如驚弓之鳥，看誰都信任不過。

    沈畫棠愣了一下：“秋水你先出去吧，我也有些事情要和嬤嬤說?！?/br>
    秋水卻依舊一副不放心的樣子：“那姑娘我就在外間，有什么事你就喊我。”

    沈畫棠點點頭，秋水也走了出去。

    “這丫鬟雖然傻乎乎的，卻對姑娘是再忠心不過了?！惫饗邒哒f道。

    沈畫棠有些黯然地點點頭：“是啊，她們都是再好不過的。”

    桂嬤嬤開門見山道：“王爺想叫姑娘去見他一面。”

    沈畫棠一點也沒有驚訝的樣子，搖了搖頭說：“我不見?！?/br>
    “姑娘還有別的路可走嗎，”桂嬤嬤沉聲說，“老奴知道姑娘要的，和王爺想給的不一樣?？墒枪媚?，這世間的事兒不是你一味退讓掩住鋒芒，就能躲的過去的，你不去招惹麻煩，麻煩也會不依不饒地纏上你?！?/br>
    “那他呢，我明知道你是他的人，他明知道我是在利用他，為什么還甘愿如此？”沈畫棠突然有些凄然地一笑說，“我從來就不是什么知恩圖報的好人，一面享受著他的庇佑，一邊還不想給他任何回報，他明知道我是這種人，為什么還要來幫我？”

    桂嬤嬤低聲說：“王爺?shù)降资裁葱乃迹媚镄睦镞€能不清楚嗎。”

    “可是桂嬤嬤，他是天皇貴胄，而我究竟是什么處境你也看到了。就算他肯又怎么樣，終究是抵不過這世俗的重重束縛和世人非議的?！?/br>
    “姑娘為何就是信不過王爺呢？”桂嬤嬤抬起眼來說，“您以為王爺在意那些東西么？”

    “他不在意不代表著我不在意，我自幼便生活得膽戰(zhàn)心驚，生怕行差踏錯萬劫不復(fù)，”沈畫棠閉了閉眼說，“他待我這么好，就當最后我能為他做的事。”

    “可姑娘你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你知道為何今日太太由得著五姑娘和羅二姑娘這般對你么？若真是小女孩家的胡鬧，太太怎犯得著那么認真？老奴已經(jīng)打聽過了，是羅二姑娘許了太太好處，要給大哥兒尋個好差事，但交換的要求就是要你嫁給她那風流好色，剛亡了妻子，老大不小了還一事無成的三叔。”桂嬤嬤緩聲說道。

    “姑娘現(xiàn)在還能無動于衷嗎？姑娘甘心讓自己成為別人手里，尤其還是折辱你的人手里，拿來交換的工具嗎？羅二姑娘究竟為何如此對你，姑娘不會不明白吧，當年的事情姑娘明明和那瑞賢侯府的哥兒沒有任何揪扯，卻還是被他的妻子給記恨上了。我知道姑娘向往安穩(wěn)平淡的生活，可那些人是不會給你機會的。甚至他們都不把姑娘你當作人看，只是拿來牟利的器具而已。姑娘你退，可他們是會進的啊?！?/br>
    沈畫棠抬起頭，眼底一片澄澈看起來波瀾不驚：“嬤嬤此話當真？”

    “老奴雖是為王爺辦事的，可這種事怎么能拿來誆姑娘？”桂嬤嬤也在心里哀嘆了一聲，這姑娘實在是命苦，“老奴話就說到這里，去不去就在姑娘了。”

    “我去，”沈畫棠慢慢開口說，“嬤嬤能堵得上外頭那些人的嘴嗎？”

    “這個姑娘放心，”桂嬤嬤終于在心里松了口氣，“老奴活這么久，什么場面沒經(jīng)歷過，外面守著的那些人，交給老奴來擺平就是了?！?/br>
    ————

    沈畫棠還是第一次見著陳嘉琰這副樣子。

    他穿著玄色蟒袍，背對著她站在一棵柏樹下，聽見腳步聲緩緩轉(zhuǎn)過頭來，英毅俊美的面龐上拂過一絲淺笑：“沈姑娘?！?/br>
    他給她的那個從未去過的地方，霓歡街最西頭的鋪子，是一間平平無奇的古玩店，可進去之后卻別有洞天，鋪子后面是一個很大的院子，也是他們此時見面的地點。

    兩年未見，少年的個子又長高了不少，比起年少時的稍顯清瘦，少年此時的身形顯得更為修長完美。只是往那里隨意一站，就感覺有自內(nèi)而外的尊貴壓迫直逼而來。

    沈畫棠朝他點點頭：“王爺?！?/br>
    陳嘉琰卻皺皺眉，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般，大步朝她走來，伸手便要去揭她臉上的面紗。

    沈畫棠也反應(yīng)了過來，慌忙擋住他伸過來的手，陳嘉琰卻強硬地一手制住她的兩只手高高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揭下她臉上的面紗。

    剎那間，面紗掩映之下帶著傷痕的紅腫面龐就暴露在了少年明朗灼灼的視線里，本來玉白秀美的面容此時高高地腫起來，有的地方還因下手過重泛開了紅色的傷痕，和其他地方的完好肌膚一比對比更是明顯，這些腫痛猙獰地充斥在少女嬌小玲瓏的面龐上，卻狠狠地戳進了少年的心里。

    “誰？”陳嘉琰聽見自己的聲音狠狠地發(fā)起顫來，“到底是誰？”

    沈畫棠又羞又惱，奈何雙手還被他制住動彈不得：“你，你放開我！”

    陳嘉琰卻緊緊握住攥住她的手，輕輕將她帶進懷里，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她受傷的面龐，他顫著另一只手輕輕放在少女柔軟的烏發(fā)上，語音輕顫著說：“不放，再也不放了?！?/br>
    沈畫棠的臉一下子觸碰在了少年堅實的胸膛上，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眼淚滾過還腫得生疼的面頰，頓時一陣鉆心般的火辣辣疼痛。陳嘉琰感覺到胸前的濕意，慌忙抬起來畫棠嬌小的臉，有些笨拙無措地輕輕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珠：“別哭，會疼的?！?/br>
    沈畫棠竭力遏止住淚意，抽了抽鼻子說：“對不起，讓王爺見笑了?！?/br>
    陳嘉琰彎下腰將手放在她的肩上，與她對視著，少年眼里是滿滿的信念與堅定：“我再也不會叫旁人欺負到你了。沈姑娘，你愿意嫁于我嗎？”

    第41章 .夫妻

    沈畫棠一怔, 瞬間就有點晃神，看著他沒有說話。

    陳嘉琰眸子里似乎涌過了一絲欣喜, 依舊定定地看著沈畫棠說：“我知道你是為著我才被她們欺辱的, 你明明心里就有我, 若不然也不會留著我救你時的那根簪子了。既然心里有我, 為何又不愿意承認？”

    “萍水相逢，留個紀念罷了。”沈畫棠反應(yīng)過來，一把撥開他的手，“王爺不必多想。”

    陳嘉琰卻執(zhí)拗地又摁住她，逼著她與自己對視：“就算你現(xiàn)在心里沒我也沒關(guān)系，有我喜歡你就夠了。沈姑娘, 我想護著你, 一生一世不叫你受別人欺誨，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沈畫棠看著少年執(zhí)拗的眸子, 突然問道：“如若我不答應(yīng)呢？”

    少年眼眸里閃過一絲黯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知道我不該強迫為難你，可你剛才問我這句話的時候...我腦子里轉(zhuǎn)過無數(shù)種念頭，可就唯獨沒有放棄的念頭?！?/br>
    他抬起眼, 帶著點倔強直視著她說：“沈姑娘, 不論你說我蠻不講理也罷, 仗勢欺人也罷，除非你親口承認你心里有別人了。不然...我是不會放棄你的?！?/br>
    沈畫棠看著他那帶著微微倔強的眸子, 從那如水一般動人蕩漾的眼眸里她還探到了藏在眸子深處的隱隱恐懼, 她剛才還陰霾萬里的心里突然就變得明朗了, 她看著他緊張的神情突然就笑了出來：“陳嘉琰，你可真不講理。”

    他微微垂了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剛才說出的那些霸道話，小聲地嘀咕說：“我也只是對你不講理而已?！?/br>
    沈畫棠突然就有些怔忪，花開花落，夢沉夢醒，轉(zhuǎn)眼間她來了這個時空已經(jīng)這么些年了。她小心避讓地活著，卻還是落得了這么個結(jié)果。她突然想起了劉氏虛偽丑惡的面龐，沈畫蕊趾高氣昂的囂張氣焰，還有羅月嬋在一旁看笑話似的譏誚模樣。她感到發(fā)自心頭的疲憊和厭煩，暮暮沉沉間撥開那些罩在上頭的丑惡黑霧，看到的卻是少年執(zhí)著清澈的眼眸。

    罷了...要不，自己再相信一次？

    “我答應(yīng)你?！?/br>
    陳嘉琰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眼中俱是瞬間涌出的狂喜：“當真？”

    沈畫棠點點頭，猶豫著說：“可是圣上那邊...”

    “你放心，”陳嘉琰狂喜之下毫不避諱地拉住了沈畫棠的手，“我不會叫你受委屈的，我會去求皇兄，不管多難，我一定會叫他答應(yīng)的。我一定要你風風光光地嫁給我?！?/br>
    沈畫棠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垂下眼不敢看他：“三年孝期未滿，王爺不要輕舉妄動，以免落了別人口實?！?/br>
    陳嘉琰悄悄彎起了唇角：“你這是在為我著想么？”

    沈畫棠真懷疑陳嘉琰是一個從沒吃過糖的孩子，怎么給他這么一點甜頭，他又興奮成了這般模樣？

    “不過王爺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而且身份低微你娶了我半分好處都沒有，你還是考慮清楚...”

    “不用再考慮了！”陳嘉琰打斷她說，“我已經(jīng)想了很多年了?！?/br>
    沈畫棠有些疑惑地挑起眉：“什么很多年？”

    陳嘉琰臉一紅，若是讓她知道了自己在夢里想了她那么多年，她還不得惱死自己了。他看著她紅腫的臉，心頭又是一陣惱怒，等自己求了皇兄把他們倆的事確定下來，他一定要弄死那個打她的賤人！

    “沒什么，我?guī)闳ド纤幇?。”陳嘉琰慌忙錯開剛才的話題，看著她心疼地說。

    沈畫棠搖搖頭：“不用了，我這個樣子她們看到還能好受一點。只是小傷，沒有什么嚴重的破損，不會留下傷疤的?！?/br>
    “那也不行！”陳嘉琰急了，“傷這么重，得多疼啊?！?/br>
    “真無妨，現(xiàn)下正是多事之秋，我不得不小心謹慎?！鄙虍嬏膲旱吐曇粽f。

    陳嘉琰心中又是一痛：“沈姑娘，你等我，我一定會盡快給你一個答復(fù)?！?/br>
    “不，三日之內(nèi)，我就給你答復(fù)！”少年眸子里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堅定，“我讓桂嬤嬤備好傷藥，你回去記得用上?！?/br>
    沈畫棠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陳嘉琰不舍地又看了她一眼：“沈姑娘，等我?！北悴辉龠t疑地大步轉(zhuǎn)身離去。

    沈畫棠在蕭冷的寒風里許久沒動，過了一會，桂嬤嬤靜默無聲地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姑娘，咱們回去吧。”

    沈畫棠轉(zhuǎn)過頭，朝桂嬤嬤輕輕一笑，雖然面頰紅腫卻依舊綻出動人心魄的麗色來：“好，回去?！?/br>
    李公公是先帝身邊的老人，自乾元帝登基以來就一直陪在他身邊，可以說看遍了他的所有情緒和脆弱。自從午后景小王爺走了之后，李公公就覺察到皇上不高興，他一個人悶頭不哼地在那里看奏折。孤獨的背影透過隔扇被淡淡地勾勒成形，宮女輕手輕腳地過去掌燈，皇上眼睫都不曾抬上一眼，輪廓分明的臉冷凝的就像外面蕭瑟的寒風。

    “這小王爺也是的，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圣上心里能高興么？”也是多年老人的夏姑姑壓低了聲音同李公公說，“瞧圣上如今這樣子，若不然再去景小王爺那通傳一聲，要他趁下鑰前再過來一趟吧。”

    李公公猶豫了一下：“可圣上最不喜別人去擾了小王爺，若是我們這般擅作主張，恐怕會惹了圣上的不快吧?！?/br>
    夏姑姑也現(xiàn)出了猶豫之色，剛要說話，小崖子突然一臉喜色地奔了進來：“師父，姑姑，景王爺來了?！?/br>
    李公公和夏姑姑同時露出喜色來：“正好，圣上正不高興著呢，這下景王爺來的可真是時候?！?/br>
    話音剛落，陳嘉琰便步履匆匆地大步走了進來，隨手將外面的黑色鶴氅遞給一個宮女，宮女看著陳嘉琰那張英毅分明的臉，接過鶴氅的瞬間臉就紅了起來。陳嘉琰朝里面看了一眼問道：“皇兄在做什么呢？”

    “圣上在批閱奏折呢，”李公公瞅著陳嘉琰的神色答道，“不過...自從午后您走后，看起來就有幾分心情不好?！?/br>
    陳嘉琰神色微微一變，而后說道：“嗯，本王知道了?！?/br>
    李公公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來，朝周圍伺候著的宮女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一同悄悄退了下去。

    陳嘉琰放輕腳步走了進去，皇上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展開的笑容上看起來竟帶著幾分寂寥：“更深露重，你怎么又過來了？”

    他的語氣雖帶著責備，卻不難聽出里面透出來的小小欣喜。陳嘉琰心中一澀，但想起來她的處境還是定了定眼眸說：“皇兄，臣弟有件事情想同你說?！?/br>
    皇上握住奏折的手微微一緊，心中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預(yù)感擴散開來，他定定看住陳嘉琰的眼睛說：“什么事情，你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