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許老師認輸了？看到折磨不了她，就此放棄了？

    還是說，葛婷婷也得罪了許老師？

    不過，不管她怎么猜測，有一個事實，顯而易見。

    她瞟一眼旁邊仍處在震驚中的姜杰，十分惡趣味地給了他一個離別的微笑。

    拜拜啦，同桌。

    左薇一直以為是自己上學期的考試成績征服了許老師，改變了她的態(tài)度，偶爾想起，也會為自己打贏了這場勝仗而沾沾自喜，直到換完位置的某一天晚上——飯桌上，她眉飛色舞地講述學校里各種花邊新聞，左mama微笑聆聽，趁她喝湯的間隙，左mama狀似無意地問道：“班主任給你換位置了么？”

    “……”左薇喝湯的勺子一頓，許久，才疑惑道，“媽，你怎么知道我換位置了？”

    “上次路上碰見你好朋友吳倩了，好像是她告訴我的?！弊髆ama又問，“那你到底換沒換啊？”

    “換了?！?/br>
    “現(xiàn)在跟誰坐了？是班主任幫你換的嗎？她有沒有跟你說什么？”

    “沒、沒有啦。反正就是那樣?！弊筠币徽Z帶過。

    不知為何，她突然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了。她如此敏感，又如此聰明。聰明到，僅從mama的只言片語，就發(fā)現(xiàn)了先前一直被她忽略的細節(jié)：

    過年買年貨的時候，mama特意多買了幾份包裝精美的禮盒。

    除夕前幾天，爸爸和mama每天晚上吃完飯都要再出去一趟，很晚才回來。

    每次聽她聊學校的事情，當涉及到各位老師，mama總會多問幾句……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送禮。

    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詞匯，明明白白地出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里。

    不是沒聽班里其他同學聊過這事，可左薇從未真正關(guān)注過。她一直覺得這事離她很遠，她也不用去做，至少爸媽就從沒跟她提起過。

    可是這個晚上，這個被mama無意問起換位置的夜晚，她忽然意識到，很多地方跟她想的不太一樣。

    在某個她看不見的角落，父母其實已經(jīng)偷偷替她做了許多事情。

    這種事情，是不是第一次發(fā)生？

    莫名的，她想起了許老師四年級剛接手她們班的時候。

    那個時候，班委大換血，她被降成了組長，可是為什么半年后，她又兼做數(shù)學課代表了？數(shù)學老師是不是也收了爸媽的禮？這一切，難道都是“禮”的原因，跟她本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那張老師，劉老師，潘老師……

    左薇站在陽臺，望著底下路燈閃爍，人生第一次，體驗到了何謂“悵然若失”。

    她并不是羞恥于父母的送禮，只是覺得，心里那對“祖國的園丁”的尊敬，稍微少了那么一些。說到底，也只是一群普通人，做著一份普通的工作。你給的小費多，能享受的服務(wù)自然水漲船高，你給的小費少，或者不給，能享受的服務(wù)自然也一般。

    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很難去說這種事情的責任方是誰，是坦然接受而后變得理所當然的老師？還是為子女cao碎了心，無形中助長了這一惡習的家長？

    雙方都有問題，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但他們肯定也想不到，像左薇這樣的，目睹了這場游戲規(guī)則的孩子們，從此以后再看老師，會沒有了之前的尊重與忌憚。

    “不過如此。”

    班會上，望著許老師在講臺上侃侃而談，指點江山，早熟的少女在心里默默給出了如上評價。

    接下來的日子就可以用兵荒馬亂來形容了。

    考試，上課，上課，考試。

    臨近畢業(yè)，同學們買同學錄的買同學錄，談戀愛的談戀愛，報班的報班，混日子的混日子，左薇她們幾個，馬不停蹄地去各個中學參加入學考試。

    雖然目標是市一中，但這并不妨礙她們?nèi)e的學校練手。短短一個月，左薇就把幾個比較有人氣的學校都考了一下，見識到了各路神佛，也做了一回又一回的香餑餑，終于，她迎來了市一中的考試。

    結(jié)果自然是喜人的。

    左薇班上，一共有六個人考上了重點中學。除了左薇，還有吳倩，楊雅文兩個女生，班長為首的三個男生。

    “以后繼續(xù)做同學！”

    最后一天拍畢業(yè)照，吳倩拉著左薇的手，笑瞇瞇道。

    “恩。接著做朋友?！?/br>
    遠處似乎傳來了女聲的哭泣，在不舍，在依依惜別，兩個女孩吐吐舌頭，看著對方，誰都沒有被這傷感的氣氛所感染。

    “左薇。”

    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頭，看到了大樹底下的姜杰。

    也許是要畢業(yè)了，一向邋遢的他今天穿的意外的干凈，頭發(fā)梳理了一下，褲腿也放了下來，整個人看上去清清爽爽，斯斯文文。六月的暖風吹起了濃密的樹葉，他站在那里，遙望著她，天是藍的，云是白的，樹是綠的，表情是專注的。

    “再見。”他說。

    這是兩人換位置后的首次接觸，也是他即將開啟另一段人生旅途的號角。似乎，一夜之間，這個男孩的眉眼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人生百年，愛恨匆匆，多少恩怨，皆付笑談。

    莫名的，左薇想起了這句話。望著眼前曾經(jīng)對自己有好感的男孩，她笑了起來，揮手，衷心祝福道：“再見！祝你一帆風順?！?/br>
    姜杰也笑了，是一種放下了什么的釋然。

    身旁的吳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等姜杰離開了，她一把勾住左薇，壞笑道：“不對呀，你們倆發(fā)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哪有？”左薇本能就反駁，“就是普通的同學再見啊?！?/br>
    “普通？你們剛剛的樣子可一點都不普通！說！怎么回事！”

    “不懂你在說什么。我、我走了！”左薇轉(zhuǎn)身，逃跑般跑向校門。

    “喂！喂喂——”吳倩氣得在后面哇哇大叫，“不夠意思啊你！這個暑假你別想安生了！我天天去你家拷問！”

    “來來來！”左薇一邊跑一邊對她做鬼臉，“我正愁無聊呢，快來給我解悶！”

    “我去％@#￥％……”吳倩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身子一動，直接追了過來。

    “啊啊啊?。。　?/br>
    “有本事別跑！”

    兩人一路打打鬧鬧，嘻嘻哈哈地奔向了遠處的落日。

    香飄蝶舞，芳草如茵。

    屬于左薇的童年，就這么結(jié)束了。

    第11章 10

    記憶里，六年級升初一的那個暑假，除了沒有暑假作業(yè)，零花錢多了些，玩耍的時間長了點，其他的——跟以前相比，也沒什么不同。

    左薇先是回老家陪了爺爺奶奶一個月，陸續(xù)追完了《尋秦記》《無敵縣令》《風云雄霸天下》《冬日戀歌》（一堆國產(chǎn)劇里混入了一部韓劇，可見左薇同學看電視的有看無類，也奠定了她日后追韓劇的一個基礎(chǔ)），接著又回自己家，調(diào)音，上松香，一次性通過了小提琴七級考試。

    當拿到那大紅色的七級證書時，左mama心滿意足，大手一揮，再不管她，任她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去瘋?cè)ダ肆恕?/br>
    人有時候就是這么回事：有人管著的時候，怎么玩都有意思，偷著玩更是樂趣，一旦放任自流，什么都可以做了，卻反而覺得索然無味了。

    電視上放的電視劇已然無法滿足她的胃口，她百無聊賴地走在小區(qū)里。

    來到小區(qū)公園，看到里面各種健身器材，她心里一動，剛想去“太空漫步機”上打發(fā)打發(fā)時間，身邊一陣邪風刮過，再看，一群十歲不到的孩子大呼小叫的就占據(jù)了面前所有的太空漫步機。

    她看看那些“弟弟meimei”，再看看自己，輕輕嘆了一口氣。

    繼續(xù)往前走，來到小區(qū)運動場。

    看到里頭男生們揮汗如雨地打著籃球，她抬頭，望一眼金燦燦的太陽，再望一眼自己清涼涼的小裙子，搖搖頭，又嘆了口氣。

    接著往前走，這次看到的是一家小型超市。

    她從兜里掏出了幾枚硬幣，徑直往冰柜區(qū)走去。

    開蓋，彎腰，剛摸到最喜歡吃的“娃娃頭”，另一只手就伸了過來，與她交叉而過，取出了里面僅有的六支純冰糖棒冰。

    “——哎衛(wèi)旭揚！別的都不要，就要冰棍！冰棍！最解熱的那一種！別買錯了啊！”遠處傳來幾個男生的大吼。

    “知道了，啰嗦！”身邊人回道。

    左薇側(cè)頭，恰好對上了少年的眼。

    陽光下，他一身運動短裝，護腕、護膝、護頭帶一應(yīng)俱全，因為剛打完球，身上、臉上全是汗水，此刻，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緩緩流下，流到脖子，落到地上，在地面化成了一個個小小的暈圈，又瞬間揮發(fā)，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被他嚇得退了一步，他本能就扶了一下她，兩人那貼身的姿勢，遠遠看去，倒有些像他從后面抱著她一樣。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對方，都有些意外。不過很快，衛(wèi)旭揚就恢復了正常，轉(zhuǎn)身，一邊扔錢一邊喊：“老板，收錢！”

    “哎！來了來了！”胖胖的老板從室內(nèi)熱情地走了出來。

    找完零錢，衛(wèi)旭揚拿著冰棍，頭也不回地走向籃球場，與左薇擦肩而過的時候，兩個人目不斜視，誰也沒跟對方打招呼。

    哎……

    不知為何，獨自孤獨站在冰柜面前的左女俠，又想嘆氣了。

    迅速收拾完心情，左薇接著往前走。

    走出小區(qū)，拐彎，進了一條商業(yè)街。當路過一家寫有“出租錄像”字樣的音像店的時候，左薇剎車般停下了腳步，抬頭，滿臉好奇地看向店里。

    那一眼，從此打開了她新世界的大門，她就這么一頭扎入了光怪陸離的影像空間。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已經(jīng)過去，諸如《倩女幽魂》《大話西游》《黃飛鴻》《青蛇》這樣的名電影，左薇早已在央視的電影頻道看過，所以再次看到，并沒有多少興趣。她感興趣的，是音像店里那些文案中帶著“鬼”字的故事。

    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雖然香港電影式微，可那一年，香港鬼片尤在茍延殘喘，也出了不少佳作。于是，當左薇抱著獵奇的心態(tài)，借了一部名叫《見鬼》的片子時，命運的齒輪轉(zhuǎn)動了。她不知道，從今往后，她的人生里，會多出一項“看恐怖片”的奇葩愛好。

    “叮鈴鈴～”

    “叮鈴鈴～”

    這一日，剛剛結(jié)束自虐之旅的左薇還沒緩過神，家里的電話猝不及防就響了起來。她心里一跳，險些從沙發(fā)上滾下去，瞟一眼電視屏幕最后的結(jié)束字幕，深呼吸，小心翼翼接起電話，“喂。你好?！?/br>
    “你怎么了？”電話那頭是吳倩爽朗的聲音，“發(fā)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跟我說話的聲音，一直在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