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多——！”伯里恩被馬肖單手摟在腰前，不由地掙扎了一下，眼看著那匹馬跑沒影兒了，有些惱怒地回頭喊道，“你怎么不阻止他！他一個人會有危險的！”

    “……因為我也要保護(hù)你，伯里恩少爺。這是戈爾多少爺?shù)拿?，也是我?yīng)當(dāng)履行的職責(zé)?！瘪R肖的眉頭皺得死緊，說道，“如果戈爾多少爺能順利和領(lǐng)主會和……在領(lǐng)主身邊，他說不定會更加安全的?！?/br>
    畢竟領(lǐng)主身邊聚集了最多的精英。對于戈爾多·莫蘭這樣的孩子而言，哪里都很危險。但是馬肖相信，只要領(lǐng)主能看見戈爾多，那領(lǐng)主就會傾盡全力保護(hù)他——現(xiàn)在馬肖也只能祈愿戈爾多少爺能順利找到領(lǐng)主了。

    “可是——”伯里恩還想說些什么，又是利箭破空射來的聲響，馬肖提著劍毫不猶豫地回身斬落箭矢，而伯里恩則從馬肖的臂下俯身而過，將手持弩對準(zhǔn)了那個方向亂射一氣。隨著一聲悶哼，果然逃出一個捂著肩膀、慌不擇路的弓箭手來。

    原本只是氣狠了想回?fù)粢淮蔚牟锒縻蹲×?，驚訝地說道：“我射中了！”說著他就想跑上去再補一刀，卻被馬肖攔?。骸安锒魃贍?，我們還是先出這片森林、回到營地里去比較好。”

    伯里恩憤恨地說：“便宜他了。”但還是和馬肖一起，按照計劃整頓人手、往營地趕去。

    **

    秦放騎著馬兒，在森林里飛馳，馬蹄踏過一條淺淺的溪澗，驚起了幾只白色的飛鳥。

    秦放雖然嘴上說著要去通知領(lǐng)主，但是他的首要目的卻不是找到領(lǐng)主——更何況他也是第一次來到這片森林，根本不認(rèn)路，只知道個大概方向，找領(lǐng)主估計也要耗費很多時間。

    他是想找到剛才射出第一根箭矢的那個人。

    使用對立元素魔法的人會對彼此產(chǎn)生感應(yīng)——剛才他隔著重重樹影感受到的那道視線，無疑就是使用了光明魔法加強了箭矢殺傷力的人。秦放不能確定那個人有沒有看見自己施展魔法的過程、能不能感應(yīng)出這是種黑暗魔法，但是對方在后來的的確確是窺視了他半天。

    如果那個人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知道了戈爾多·莫蘭能夠使用黑魔法——

    那秦放將性命堪憂。

    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到那個使用光明魔法的弓箭手，然后——

    先下手為強。

    那道暗箭，是沖著戈爾多和伯里恩，領(lǐng)主卡薩爾·莫蘭的兩個兒子來的，這點毋庸置疑。

    既然是對方率先出的手，那就不能怪他拼盡全力反擊了！

    秦放持著韁繩，輕輕閉上了眼睛。他將感知散布到了全身的每一個細(xì)胞，捕捉著剛才那道光明魔法的氣息。

    然后睜開眼睛繼續(xù)追蹤。

    那個會使用魔法的暗殺者行進(jìn)的方向……正是領(lǐng)主及其狩獵隊所在的方向！

    第9章

    森林深處。

    領(lǐng)主正帶著手下的奴仆們圍獵一頭野豬。等他們終于將橫沖直撞的野豬用長矛射死之后，還沒來得及享受狩獵成功的喜悅，就聽見有人急匆匆地穿過森林、前來匯報——

    “領(lǐng)主大人！獵場外圍的隊伍遭受到了攻擊！”

    “領(lǐng)主大人，營地的方向已經(jīng)升起了黑煙?！?/br>
    這是領(lǐng)地暫時安全的標(biāo)志。

    “……不知道我們能不能相信這個信息?！币粋€騎士說道，“這些稀客有備而來，他們很可能已經(jīng)掌握了我們交換信息的規(guī)律，借此迷惑我們，讓我們掉以輕心?！?/br>
    卡薩爾·莫蘭垂眸，冰藍(lán)色的雙眼沉浸在淡淡的陰影中，閃爍著仿佛淬雪的光芒。

    “掉以輕心？”他念叨著這幾個字，忽然冷嗤了一聲，下令道，“我宣布，今天狩獵日的一切活動暫停，以剿滅暗殺者們?yōu)榈谝灰獎?wù)。我要弄清楚，這些藐視權(quán)威、膽大包天的究竟是叛軍還是異端組織派來的刺客。”

    “那……營地那邊呢？”有人問道。

    “先派遣輕騎回營地駐守。等我們搜遍了森林，在進(jìn)行圍剿?！笨ㄋ_爾·莫蘭說道，“行動起來吧。”

    “是！領(lǐng)主大人！”

    眾人齊齊應(yīng)聲。

    卡薩爾·莫蘭點了點頭，忽然回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道：“亞特里夏·霍恩現(xiàn)在還在營地里嗎？”

    “霍恩先生？”領(lǐng)主的近衛(wèi)答道，“我之前看見他拿著弓箭跟隨狩獵的隊伍一起進(jìn)入森林了……但是一路上沒怎么見到他。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淺山區(qū)域狩獵吧？”

    身份貴重、但是武藝不怎么樣的公子哥兒們大多都在獵場外圍活動，不會進(jìn)入山林的深處。

    卡薩爾·莫蘭聞言皺起了眉頭。

    “我們該趕緊找到他?！?/br>
    **

    山路難行。越是深入森林，道路就越是崎嶇。沒過多久，馬匹就已經(jīng)不適合用來做代步工具了。

    于是秦放只得翻身下馬，輕輕撫了撫它的鬃毛，然后拍了拍它的背，低聲說道：“去吧?！?/br>
    這是被馴化過的馬兒，找得到回到營地的路。

    馬兒溫馴地眨了眨眼睛，似乎聽懂了秦放在說些什么，但還是不安地用前蹄在地上劃了劃，用腦袋拱了拱他，不舍得離開。

    黑發(fā)黑眸的少年嘆了口氣，他只能轉(zhuǎn)身先離開了。

    很近了，他想到。

    秦放一路追蹤著之前的弓箭手，卻沒發(fā)現(xiàn)他早就偏離了領(lǐng)主及騎士們所在的方向。

    他先是在樹林中穿梭著往前奔跑了一段，隨即在即將到達(dá)一片溪流旁的空地時放慢了腳步和呼吸。秦放將手持弩緊靠在胸前，貼著一片巖壁緩緩地往下走去——終于，他聽見了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之外其他的人聲。

    “……萊頓?！庇腥擞蒙畛恋恼Z氣說，“好久不見了?！?/br>
    秦放覺得這聲音有點兒耳熟。

    他探出頭去——果然在枝葉縫隙里瞥見了那如金線般耀眼的長發(fā)。

    是亞特里夏。亞特里夏·霍恩。

    一個落單的司鐸。

    他面對著一個手持著弓箭的人。很明顯就是之前那個射了他一箭的暗殺者。

    秦放原本以為這是再糟糕不過的局面了。但是當(dāng)他聽清亞特里夏在說些什么的時候，理所當(dāng)然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事實。

    亞特里夏·霍恩和這位暗殺者是老相識了。而這位暗殺者的名字叫做“萊頓”。其實這也一點都不算奇怪，當(dāng)今會使用光明魔法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聚集在教會里。既然都是教會里的人，那么互相認(rèn)識也不算奇怪。

    然而對面那個暗殺者卻沒有理會亞特里夏·霍恩，而是一言不發(fā)地搭弓拉弦——看來是不打算接亞特里夏的話茬，想要直接動手。

    “是誰給你下的命令？讓我想想，是羅德里克·哈里斯，還是赫斯特·魯玻，又或者……是杰里弗亞·瓦倫？”亞特里夏自顧自地報出一串人名，然后用他慣用的傲慢而飽含譏誚的腔調(diào)說道，“無論是哪個，會選擇你來殺我，都相當(dāng)于刷新了我對這個世界上蠢貨的新認(rèn)識。嗯，我覺得最想要我死的是瓦倫，但是會蠢到這種地步的大概是哈里斯吧。明明大家一樣都是從神院里出來的……哈里斯可真是令神院蒙羞啊?！?/br>
    “嗖”地一聲，箭矢射了出去。亞特里夏·霍恩卻從腰間抽出一把雪白的細(xì)劍，輕描淡寫地反手把箭矢給劈斷了。

    秦放：“……”

    他一開始以為這位是個牧師，后來才知道這人也算是半個政治家。今天卻發(fā)現(xiàn)他還有不俗的武藝……

    “不管是誰派我殺你，都一樣?！北环Q作萊頓的男人居然開口說話了，與亞特里夏優(yōu)雅高貴卻令人火大的聲音不同，這位暗殺者的聲音居然能與奔流著的溪澗相媲美，溫和而空靈，“你總是要死的，亞特里夏?！?/br>
    “……是啊，人總是要死的。那你為什么不先我一步去死呢?！眮喬乩锵某爸S道，“這樣我還能多茍活幾天。”

    “……沒有神的旨意，我不能擅自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比R頓說道，“但是神說他需要你奉獻(xiàn)出自己的生命，亞特里夏。這是犧牲，也是榮耀?！?/br>
    亞特里夏開始變得有些暴躁了起來：“你真的把他當(dāng)作神嗎？醒醒吧！他和我們一樣都是有血有rou的人！如果你都從未上達(dá)神聽，他憑什么就能代替神發(fā)號施令！”

    “……若能不朽，那便是神?！比R頓虔誠地說道。

    “你們只是在創(chuàng)造一個偽神?！眮喬乩锵摹せ舳鳚M臉不屑地說，“你們注定要失敗。如果你們安安分分地呆在陰暗的角落里抱著妄想自己腐爛也就算了，可是你們偏偏要來招惹卡薩爾·莫蘭。那個男人的完全有膽量提著長矛，沖進(jìn)神殿里把你們的水晶神像統(tǒng)統(tǒng)砸爛?！?/br>
    秦放：“……”

    領(lǐng)主爹有這么剽悍嗎？

    “卡薩爾·莫蘭？”萊頓的唇角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要對付他實在過于簡單。只要——”

    只要向人揭發(fā)他的私生子戈爾多·莫蘭是個隱藏身份的黑魔法師那么卡薩爾·莫蘭一家自然會在審判庭上被治罪到時候要殺要剮都只是一句話的事——

    秦放瞬間在腦子里補足了萊頓想說的所有的話。

    所以他能讓萊頓把這個秘密說出來，或者讓他活著見到今晚的月亮嗎？

    當(dāng)然不可以。

    于是他身體微微前傾，將手持弩平舉在面前，對準(zhǔn)了萊頓的腦袋射出了那根箭矢。

    萊頓幾乎是在箭矢射出的瞬間就有所察覺。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他來不及吟唱，因此之前的強化物品的魔法無法使用，他就緊緊握住了胸口的十字架，緊到十字架上一塊尖銳的金屬劃破了他的掌心。一道透明的玻璃般的屏障瞬間在他背后展開，箭矢“?！钡匾宦曌采狭四堑榔琳?，然后震顫著掉落了下來。

    亞特里夏·霍恩抓住這一瞬間的機(jī)會持劍而上，細(xì)長的劍在空中劃出一道雪白的痕跡，深深地扎進(jìn)了萊頓的左肩。

    萊頓的眉緊緊地皺了起來。他臉色蒼白地抓住扎入自己肩膀的那柄細(xì)劍，擰著亞特里夏·霍恩的胳膊，一個旋身把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萊頓拔出了那柄劍，握在了手心里，正想向亞特里夏·霍恩刺去，這時，秦放的第二根箭矢也到了，瞄準(zhǔn)的卻是他的手臂。

    萊頓抬手欲擋，卻被箭矢扎破了手腕。殷紅色的血液瞬間順著白皙的皮膚流了下來，一片血rou模糊。

    “這是什么武器！”萊頓憤怒地吼道，他的臉上終于有了幾分慌亂，“不用魔法根本射不出這樣的箭矢來！究竟是誰？！”

    秦放：“……？？？”

    這不就是一個普通的手持弩嗎？領(lǐng)主做給自己的兒子當(dāng)玩具的。

    亞特里夏·霍恩笑了出來，他指了指在一旁站著的秦放，早有預(yù)料地說道：“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惹卡薩爾·莫蘭。你看，連他的兒子都可以輕松地要了你的命?！?/br>
    萊頓的眼神顫了顫。

    他望向秦放，秦放這才看清萊頓的臉，那是張堪稱俊美卻陰郁蒼白的臉，深棕色的雙眼，投向秦放的眼神里是滿滿的怨毒。

    “是你……是你！使用黑魔法的邪神之子！”

    秦放的心一顫，但是亞特里夏·霍恩卻笑得更歡了：“這就‘邪神之子’了？卡薩爾·莫蘭還有很多手段是你根本沒有見到過的。”

    秦放瞬間放下了心來。

    “他……！”萊頓略一沉默，恍然大悟，他望向了亞特里夏·霍恩，咬牙切齒，“原來你早就已經(jīng)背棄了神明，與魔鬼為伍！”

    亞特里夏·霍恩：“……”

    亞特里夏的表情忽然冷了下來。他站起來，緩步走到萊頓面前，屈下左膝，潔白的斗篷沾在了泥地里。他的眼神中不再是滿滿的蔑視或是嘲笑，而是鋪滿了徹徹底底的厭惡，與幾乎難以察覺的幾分悲哀。

    “背棄了信仰的是你們，萊頓?！眮喬乩锵摹せ舳鬏p輕地說道，“你真的以為，就憑你的所作所為，在死后是去到圣主所在的天國，還是去到魑魅魍魎橫行的地獄？”

    萊頓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空白。緊接著，從他的每一絲表情里都溢出了恐懼和絕望。

    “我覺得地獄比較適合你。你說呢？”亞特里夏·霍恩一字一頓地說。

    他的音調(diào)和音節(jié)都優(yōu)雅到了極致，那張居高臨下的臉既隱含著神明的慈悲，又流露著凡人的不屑，在萊頓眼里形成了一幅令人崩潰的畫面。

    “不，不……我不能讓這種事情發(fā)生。”萊頓喃喃地說道，“我要去上報主教大人。我要告訴他，這里盤踞著可怖的魔鬼……！”

    “你以為你的主教大人不知道這里發(fā)生的事嗎？他什么都知道。不然他怎么會吩咐你去殺卡薩爾·莫蘭的兒子?！眮喬乩锵摹せ舳髡f，“因為你無論能不能成功殺死我，只要你殺了卡薩爾·莫蘭的兒子，讓他因我和教廷的爭端而死，那么卡薩爾·莫蘭都不會放過我……只是你晚來了一步，幾天前我剛治好卡薩爾·莫蘭大兒子的病，我們現(xiàn)在關(guān)系還算不錯。所以殺死領(lǐng)主的兒子，這完完全全就是一步廢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