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一如往常。 平淡的日常底下,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她體內(nèi)瘋長。 一種叫厭惡,另一種叫愧疚。 *** 沈倪從夢里驚醒,猛地坐起身。 她下意識就去看緊閉的臥室門。 來南山鎮(zhèn)快一周了,沈倪依然沒搬進(jìn)臥室。 空調(diào)呼呼地往外吹風(fēng),她蜷起腿坐在沙發(fā)上,似乎還在猶豫。 臥室承載著一個人存在的所有證據(jù),她還沒細(xì)細(xì)翻過。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些蛛絲馬跡。想找,但也怕找。 沈倪收回目光,爬起來洗了把臉。 從鏡子里看到的自己早已不是夢里十來歲的模樣。 她長大了,逃不過眉眼依然有沈應(yīng)銘的影子。而jiejie,更像季容。 才對著鏡子愣了下神,樓下逐漸拉近的聲響就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沈倪推開窗。 夏日暑氣爭先恐后往里涌,愈發(fā)清晰的吵鬧聲也傳了進(jìn)來。 她來這個小鎮(zhèn)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完整覺沒睡過幾次,早上的熱鬧倒是看了不少。 一大清早,巷口這一架吵得中氣十足。 從樓上往下看,吃瓜群眾已經(jīng)自發(fā)圍了里三層外三層。 沈倪從來不知道,這附近竟然住了這么多人。 從小好奇心和探知欲就極重,她這種人有個顯著特點(diǎn)就是,除非自己親耳聽親眼見,否則吃瓜等不了明天。 沈倪迅速抓了兩把亂發(fā)往樓下走。 住在這棟單元樓里的人基本都認(rèn)識她,目光紛紛在她身上轉(zhuǎn)了一圈。 漂亮姑娘嘛,總是容易讓人過目不忘。 五樓老奶奶占據(jù)不錯的吃瓜位,偷偷朝沈倪招手把她拉進(jìn)人群:“你這個衣——算了,先聽完吵架?!?/br> 沈倪是中途來的,怕她吃不全前因后果。 老奶奶巴不得找個人八卦,壓低聲音悄悄跟她說:“里邊那個男的本地人,一直在大城市里打工,他老婆在鎮(zhèn)里開家店就沒跟出去。喏你看,就是那個男的啊?!?/br> 沈倪順著老奶奶指的方向看進(jìn)去,看到男人臉紅脖子粗地再用本地話抗?fàn)幨裁础?/br> 原本還不知道在吵什么,直到老奶奶下一句冒了出來:“他在城里打工的地方又找了個老婆,你看,小孩都那么大了。瞞不住就帶回來認(rèn)祖歸宗了?!?/br> 沈倪不通本地話,但此刻好像突然聽懂了原配女人的每一句破口大罵。 養(yǎng)小三、私生子、認(rèn)祖歸宗。 她腦子里有根弦重重彈了一下,耳邊瞬間嗡嗡作響。 “這個女的也很可憐。常年分居又沒有小孩。結(jié)果現(xiàn)在婆婆知道外面有個孫子,巴不得叫男人帶回來呢?!?/br> 生怕沈倪聽不懂,老奶奶吃瓜順帶翻譯。 或許是圍觀人群太多,有人報(bào)了警。 民警出現(xiàn)之后,原配女人好像看到了公道,原本想去扯躲在男人背后小孩的手改去拉民警的胳膊,改口講了普通話。 “他以前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他養(yǎng)小三生小雜種。我在家辛辛苦苦給他照顧老娘。對,他老子也不是好東西。你問問他們,他們都知道,他老子以前沒事就屁顛顛地去幫那棟樓……” “……對,就是幫那棟樓三樓的女人搬東西。什么臟心思自己知道?!?/br> “你放屁。”男人怒罵。 “他們一家人品敗壞,警察同志你聽我說。這個男的有臉生小雜種,還要我給他臉,那誰給我臉了?你講講還有沒有道理?” 小男孩在男人背后哇哇大哭,嚇得魂都沒了。 男人女人扭打在一起,整個巷口雞飛狗跳。 老奶奶拉著沈倪往后退了幾步,扭頭就見她臉色難堪,把唇抿得發(fā)白。 老奶奶連忙安慰:“她說的啊是很早以前住302的女人,你快別介意。不是說你呢?!?/br> “以前那個女人……” 沈倪聲音發(fā)虛,喃喃:“她,是什么樣的人?!?/br> “好久了,記不太清了?!?/br> 老奶奶想了想,搖頭:“我只記得大著肚子,也沒見她家人。不知道怎么就來我們鎮(zhèn)上了。不過你放心,你這屋子后面都空著,沒再有什么奇怪的人租過。” 耳邊說話聲、吵鬧聲如潮水般褪去。 沈倪耳鳴得厲害。連小孩的哭鬧聲都從腦中慢慢隱去。 她心虛,她想跑,腳下卻生了根。 來南山鎮(zhèn)的路上,她還在和沈應(yīng)銘生氣。 就著那一股沖勁兒,想來看看這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想找找她親媽存在的蛛絲馬跡。 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像所有母親一樣溫柔嗎? 她如果還在,也會跟季容一樣愛她嗎? 臥室那扇門緊閉。 那是一個人存在留下最多證據(jù)的地方。 沈倪起初以為自己怕在那找不到蛛絲馬跡而失望。 現(xiàn)在面臨一地雞毛才突然明白,自己其實(shí)是怕,怕找到的結(jié)果讓自己大失所望。 她站在人群外,在人聲鼎沸中聽到了虛空。 沈倪想起離家出走的那天。 那天是沈應(yīng)銘五十歲生日。她早早就被叫回了家。沈清參加學(xué)校的競賽暫時還回不來。 五十歲的宴席高朋滿座。 沈應(yīng)銘興致很高,要同季容、同她拍上一張全家福。 她算的是哪門子全家? 沈倪偷偷打量季容的臉色,或許是自己心虛愧疚。她從季容一成不變的溫柔笑意中看到了尷尬。 沈倪不愿,繃著臉說不想拍。 她在心里怨沈應(yīng)銘得寸進(jìn)尺,怨男人的繁殖欲膨脹得面目全非。 jiejie不在家。 她再怎么厚臉皮也做不到以如此微妙的身份擠進(jìn)全家福。 就因?yàn)榕恼者@件小事,沈倪說了狠話,她說惡心。 覺得自己惡心,覺得沈應(yīng)銘惡心。 積壓那么多年的矛盾在一瞬爆發(fā),威力不亞于原-子-彈。 然后沈應(yīng)銘青著臉叫她滾,滾回生她的地方去。 如今已經(jīng)在千里之外的小鎮(zhèn),沈倪依然忘不了那會兒在場所有人的臉。 那是一張張看盛大鬧劇的臉。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耳邊的咒罵聲又回來了一些。 私生子、小雜種…… 她聽到每一句都罵在自己心口,像鈍刀磨rou。 女人伸手去扯小孩的頭發(fā)。 小孩尖利哭泣。 一片嘈雜中,有個聲音傳進(jìn)耳朵。 “他做錯了什么?!?/br> 沈倪猛地抬眼,看到江以明出現(xiàn)在巷口。 他擋在嚎啕大哭的小孩面前,脊背很直。 沈倪從他少有情緒的眼底看到一絲懨色,還有些不耐。 他偏了偏身,擋住孩子的視線:“他被生下來不是他的選擇。他沒有錯要在這里聽你們吵鬧?!?/br> 巷子里的嘈雜在這一瞬歸于寂靜。 這絲寧靜如同他身上的氣場,獨(dú)立于世界之外。 日光被云層遮擋,姍姍來遲。 沈倪在這條巷子口,在這瞬間,看到了光風(fēng)霽月。 第8章 神仙 人潮褪去。 沈倪不知不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江以明從她身邊路過,她像抓救生稻草似的猛地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望過來,眼底懨色還未完全褪去。 “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