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找到聲源，再隔著毛玻璃往外看。能看到居民樓門口有幾個黑影風(fēng)一般閃過。玻璃渣和碎石子散了一地。

    這什么鬼情況？

    沈倪索性推開窗探了出去。不出兩分鐘，半棟樓的大爺大媽都舉著笤帚從附近追了出來。

    于是那幾個黑影一哄而散，鉆進(jìn)了四通八達(dá)的巷子。

    樓道里亂哄哄的。

    沈倪揉著一頭凌亂長發(fā)打開防盜門，聽到嚷嚷聲由遠(yuǎn)及近，很快就到了她這一層。

    對門似乎是沒有住人，這么大動靜都沒出來查看。

    又等了一會，先前打過幾次照面的大爺舉著掃帚爬上樓，見到是她，問：“小姑娘，你家玻璃被砸壞沒？”

    “沒有。樓下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哦，那是鎮(zhèn)上的小流氓，一天天的不務(wù)正業(yè)，好事?lián)撇恢鴫氖驴傆兴麄?。”老頭想了想，又說：“回頭路上碰見了，你繞遠(yuǎn)點走?！?/br>
    沈倪想起晨起的玻璃聲，心想才來沒兩天，她可誰都沒得罪。

    就她這破脾氣就對著沈應(yīng)銘了，放到別處，必須得是個懂禮貌講文明的好青年。

    “我得去樓上提醒提醒小江多注意?！贝鬆斦f著繼續(xù)往上走。

    沈倪一個激靈，追問：“?。渴撬橇耸?？”

    “怕是得罪了人了?！?/br>
    從昨天起，鎮(zhèn)上好多家長都在鬧。

    不僅市里疾控中心的人下來，直奔幼兒園調(diào)查飲食衛(wèi)生問題。

    舉報電話一打，連新聞臺都聞訊來了人。

    追根溯源，消息都是鎮(zhèn)醫(yī)院出去的。到現(xiàn)在，還陸陸續(xù)續(xù)有家長帶孩子去做樣本化驗。

    大爺三言兩語說清原委，快步往上：“小江在一線，我要提醒他多注意。”

    說完話，沈倪進(jìn)去洗了把臉。

    聽到樓上開了門，中間摻雜幾句說話聲，而后又關(guān)門。

    她撇嘴，這動靜聽起來可比對著她溫柔多了。

    不出片刻，302的門又被敲響，大爺去了復(fù)返，交代她：“小姑娘，這兩天在家門窗關(guān)緊啰，有事就叫幫忙?！?/br>
    “嗯，好。謝您。”

    剛才確定聽到樓上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

    沈倪大著膽子往上指指：“樓上真是醫(yī)生??？”

    大爺提起402津津樂道：“那可是我們這最好的兒科醫(yī)生?？上О。莵碓l(xiāng)的。一起來援鄉(xiāng)的幾個醫(yī)生聽說有的要回了，不知小江幾時會回去。他有耐心，脾氣好，我孫子一生病準(zhǔn)找他看?！?/br>
    沈倪心想，脾氣好？有耐心？

    她可都沒看出來。

    每次碰見，那人的情緒就像沉在了湖面以下，看不透猜不著。

    她反正被吵醒了，聊完天回屋研究空調(diào)。

    這間將近二十年沒人住的屋子可夠離奇的，只攢了薄薄一層灰，東西還算齊整，連空調(diào)都能咯吱咯吱轉(zhuǎn)起來。

    昨晚上待在屋里，要是沒有這臺老式空調(diào)，她可活不下去。

    就是有點味兒，聲還大。

    沈倪現(xiàn)在落魄著，對自己的生存條件放到了最低，勉強(qiáng)忍過一晚。

    一到白天最緊要的事，就是在它徹底罷工之前，弄臺新的回來。

    她今晨起來心情比昨天暢快多了。

    睡飽睡足，暫時忘了那場爭吵，且無人管束，連空氣都開始散發(fā)自由味道。

    趁太陽還沒毒辣，沈倪一路問一路走，直到過了橋頭。

    她剛來時一直待著的那片區(qū)是鎮(zhèn)子的老鎮(zhèn)區(qū)，醫(yī)院菜場公園老街都在那塊兒。一路往西過了橋頭就是新鎮(zhèn)區(qū)，她要找到電器店就在新街附近。

    所謂的電器店，其實就是五金雜貨鋪的升級版。

    好在有空調(diào)可挑，價格不算太貴。

    沈倪瞄了眼卡上余額，又看看價牌，開始覺得rou痛。

    “這不打折嗎？”她繃緊了臉。

    老板掃了她一眼。

    文化衫、破洞褲，但看剪裁和款式都不像便宜貨。再者說，小姑娘面容精致，能把那一頭長卷發(fā)護(hù)理得更綢緞似的，也不像是窮得揭不開鍋。

    “不打?！?/br>
    沈倪：“……”

    她rou痛地付了錢，rou痛地填地址。

    填著填著突然聽到老板招呼起了別人。

    “江哥你來了啊，攝像頭的內(nèi)存條給你搞到新的了。就等你來呢。我免費給你換個新?！?/br>
    “不急?！眮砣松ひ舫脸粒皝碣I個手機(jī)。”

    沈倪聽著聲線愈發(fā)熟悉，抬了下眼皮。

    果然看到402那位就站在柜臺邊，黑t配灰運(yùn)動褲，依舊是性冷淡的搭配色。

    他眼下那層青灰還未褪去，垂下眸看柜臺時顯得格外冷寂。

    今天是看起來特別不好相處的江以明。

    沈倪收回目光，低頭刷刷刷快速填地址。

    那邊說話聲沒斷。

    老板自顧自說著：“那你先看，一會兒你在家我就跟你一塊兒直接把內(nèi)存條給你裝好。要不然那攝像頭不就成了擺設(shè)，多浪費?！?/br>
    擺設(shè)？不記錄東西？

    沈倪收筆的時候歪出條線，心想那他可真放心把一陌生人放家里。

    她這邊填完地址想不動聲色遞過去。

    老板接了地址不出兩秒，嘿一聲：“小姑娘你運(yùn)氣真好。要不然我下午才有空給你去裝空調(diào)。正好你倆地址差不多，我順帶上午就能給你弄完。瞧瞧你這運(yùn)氣?！?/br>
    ——運(yùn)氣好怎么不給我打折？

    沈倪在心里掠過這么一句。然后刷出下一句彈幕：

    ——接客怎么不講先來后到，明明我來的早，怎么就不是他沾我的光？

    但今天402的鄰居看起來不太好相處。

    沈倪都把話吞進(jìn)了肚子里。

    老板兩句話把她裝透明人的計劃搞空了。

    沈倪非常友好地扯了扯嘴角，不出意料撞進(jìn)了他那雙幽深的眼。

    她剛想要不就打個招呼吧，對方卻早一步收回了目光，好像剛才那一瞥只是在看個很普通的、并不能勾起興趣的物品。

    情緒淡如白水，連唇線都是最初的弧度。

    他是不是臉盲啊？沒認(rèn)出自己？

    可不對啊，都說地址都在一起的，怎么可能還沒認(rèn)出。

    那他社恐吧？

    那也不會啊，每天在醫(yī)院接觸那么多人呢。不至于吧。

    三人一起往里春巷走時，電器店老板推著板車串在中間閑聊。

    “你們就住上下層啊，真巧。姑娘，你和江哥一個單位的？早說嘛，我給你打個折?！?/br>
    沈倪還在想心事，隨口道：“我不是醫(yī)院的?！?/br>
    她說完感覺到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頭一偏，又與江以明撞上了視線。

    他沒說話，但無聲之中，沈倪竟然看懂了意思。

    ——你倒是都知道。

    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那個眼神。

    每次對上，總覺得自己溺死在黑沉無光的湖里。

    沈倪干咳一聲，躲開尷尬。

    心道我真的沒有特意打聽你??！

    老板那好像并不在乎她怎么回答，又轉(zhuǎn)頭到另一邊：“江哥，我老婆說前天夜里帶孩子去醫(yī)院是你坐診，所以特別放心。你看果然今天起孩子就不拉了?！?/br>
    江以明淡淡應(yīng)下：“嗯，還是清淡飲食?！?/br>
    “那肯定。你說的話最管用，在我們這兒算圣旨?！?/br>
    這條植滿香樟的路不長，沈倪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踩著光影一路走一路聽，這個鎮(zhèn)上的人似乎都對江以明特別友好。

    他總是寡淡著神情寡淡著臉，但意外地所有人都說他溫和耐心。

    她的余光框住男人修長的雙腿，耳邊是電器店老板語氣里nongnong的崇拜。于是受了蠱惑，不得不跟著一起承認(rèn)，402那位確實出類拔萃。

    在這么一個小破地方，不管是身高還是臉，還是什么其他。

    的確惹眼得很。

    就是溫和與耐心吧，她怎么也看不出來。

    最多最多……

    沈倪記起他給的那袋子救急用品，心想多少還是有點細(xì)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