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樓上鄰居給的那袋東西，她轉(zhuǎn)身拐了進去。

    抹布、清潔劑……

    就是沒找到同樣的手套和口罩。

    沈倪在低矮貨架里巡視幾圈，最終挑了副看起來最貴的充數(shù)。

    提著這袋東西爬上四樓的時候，402的門把上還掛著早上那個袋子。

    她花了片刻思考對方是沒回家、還是單純不想收這份早餐。幾秒后，懶得再想，直接把手里的袋子掛了上去。

    塑料袋發(fā)出窸窣響聲。

    她想了想，又用提手打了個蝴蝶結(jié)，確保不會滑落才罷休。

    等一轉(zhuǎn)身，驀然發(fā)現(xiàn)樓梯拐角口多了個人。

    和昨天第一次見面一樣，他不帶任何情緒望了過來。

    江以明是長得沒有攻擊性的那種好看。但他的眸色很深，沉默不言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心思難猜。

    沈倪嚇了一跳，而后被尷尬淹沒。

    “那個……我來還東西?！?/br>
    “好。”

    他低聲應下，沒問還什么，也沒問關(guān)于昨晚的任何其他。

    沈倪看著他站直身體，一步步拾階而上。

    擦身而過的瞬間，她看到對方眼下不甚明顯的青灰。路過的風帶起一陣清冽香氣，摻雜很淡的消毒水味。

    他頭也不回地從身邊掠過。

    沈倪忍不住追上兩步，仰頭跟他說話：“昨天謝謝你的充電器，還有你家的電，我都畫完了。”

    “嗯。”

    “哦，還有謝謝你給我的那袋東西。手套和口罩我沒找到一樣的，其他都買到了。”她移動目光往門把處示意：“喏?！?/br>
    男人還是用了單音節(jié)回復，簡短得讓人在意。

    沈倪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惹了對方不滿。

    可再細看，從他臉上看到的依然只有平淡和疏離。

    這是她第一次出門在外擁有真正意義上的左鄰右舍。

    還想多說點什么，他已經(jīng)利落開好了門。手搭在門把上，目光終于落在她身上。

    一言未發(fā)，但沈倪看懂了他的意思：還有事嗎？

    她搖頭：我說完了。

    砰——

    沈倪緩緩吐了口氣，這次關(guān)門聽起來還是挺兇。

    ***

    江以明關(guān)上門，掃了一眼客廳。

    陳設和他離開前一模一樣。

    昨天夜里他臨時被叫回醫(yī)院。

    小鎮(zhèn)醫(yī)院和京城無法相比，醫(yī)生少，病人也少。

    然而昨夜是特別的，兒科擠擠攘攘如同白晝。

    從傍晚起，陸陸續(xù)續(xù)有家長帶孩子來就診。

    拉肚子的、嘔吐的、脫水的、伴隨發(fā)燒的，從走廊到診室，小孩又叫又哭。

    江以明被電話喚回醫(yī)院時，其他醫(yī)生都到了。

    整個醫(yī)院兒科，加上今晚的值班醫(yī)生，總共就三人。

    “醫(yī)生，醫(yī)生你幫忙先看看我家孩子吧，求你了！他都吐了一晚上了，還發(fā)燒。先看看我家孩子吧！”

    他從走廊穿過時，不可避免被攔住去路。

    人手有限，診室里接待的小孩癥狀更為嚴重。江以明抬手探了下孩子體溫，檢查完呼吸才冷靜告知：“麻煩讓讓，我不能為你開這個先例?！?/br>
    醫(yī)院對優(yōu)先就診范圍有明確規(guī)定，可往往得不到所有人理解。

    江以明回到診室，迅速往后叫號。

    他眉眼冷寂，看診時戴的那副細邊眼鏡很大程度讓他看起來柔和許多。且每次和小朋友說話時都極盡溫和，手法輕緩，從未蹙眉不耐。

    來南山鎮(zhèn)有段日子了，常出入兒科的家長都認得江醫(yī)生。

    起初只是覺得這位醫(yī)生年輕又俊逸。越往后加分點越多。

    譬如脾氣好，人溫柔，耐心佳，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醫(yī)術(shù)高。

    擁在前面的家長放下心來。

    這會兒看診的小胖子顯然是醫(yī)院常客，一看到醫(yī)生就忍不住哭嚎，邊揮舞rou手，邊對著醫(yī)生發(fā)脾氣：“嗚——我墜墜討厭你?！?/br>
    大人捂住小孩的嘴，還好沒見江醫(yī)生不快。

    片刻后，江以明開好單子，低聲和小胖子說：“討厭我，那就爭取以后不來?！?/br>
    小胖子瞪著他不說話，哼哼兩下很快被后一位取代。

    “醫(yī)生，我家孩子一晚上吐了三回，你看這臉都吐黃了。”

    江以明測上體溫，問：“晚上吃了什么。”

    “就吃了家里的飯菜。青菜、rou丸、魚、米飯，沒什么別的，再之前是在學校吃了下午點心?！?/br>
    話音剛落，后面有幾個大人附和：“我們家孩子也在學校吃了點心。”

    “不會是學校的點心有問題吧？我們在家沒吃什么其他的啊?！?/br>
    “對對，我們也是。”

    經(jīng)過簡單詢問，腹瀉嘔吐的都來自同一所幼兒園。

    江以明目光掠過后面烏泱泱一走廊的病人，沉吟：“做樣本化驗，通知疾控中心檢查。”

    晚上到白天，片刻都沒歇息。

    其他兩位醫(yī)生都累得眼下黑沉，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我為什么要想不開來兒科……”其中一位仰頭閉眼。

    另一位有氣無力地答：“還不是因為愛，你忘了你剛來兒科的時候說什么了，你說小朋友是全天下最可愛的生物。你要為下一代奉獻青春?！?/br>
    “哎對了，江醫(yī)生什么會選兒科？”

    江以明洗完手從隔間出來，短暫頓了幾秒。

    為什么？

    他沒有什么奉獻的理想，他為什么會來。

    或許只是因為受了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江一汀的影響。

    江一汀是個從小就習慣在醫(yī)院渡過的人。

    可他總是滿懷期待地說：我想當醫(yī)生啊，當然最好是兒科醫(yī)生。要是能為那些生病的孩子做更多自己能做的事情，看到他們病愈，一定超有成就感、超幸福吧。

    反正一片迷茫，不知歸處。

    那就來吧。試試我會不會幸福。

    江以明自嘲地垂下眼。

    出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中午，日光明媚。

    他回到里春巷時，聽到樓下大媽在討論302的姑娘是從京城來的。

    巧的是，那位京城新鄰居正對著402的門鬼鬼祟祟，連一個丑蝴蝶結(jié)都打了數(shù)十秒。

    她扭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存在。表情看起來比昨天剛來的時候好多了。

    沒再滿臉寫著煩。

    京城那邊竟然會讓這么一個什么都寫在臉上的人來試探他。

    不可思議。

    不過她很聰明，會借著還東西的名義來接近他。

    江以明慢慢沒了耐心，也疲倦得不想應對。他隔著門無聲望她，想看她什么時候才能發(fā)現(xiàn)自己耐心告罄。

    不出片刻，她讀懂默語。

    江以明從她表情里得到答案，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進門不過幾分鐘，電話突然響起。

    他掏出手機，看到京城來的電話。在示意他離開京城后，還借著關(guān)心的幌子一而再再而三試探他會不會回，什么時候回。

    電話持續(xù)作響。

    他垂下眸，藏在漆黑雙眸里的情緒慢慢散開。

    毀滅吧，好煩。

    第4章 惹事

    在持續(xù)熬了兩個白天一個通宵之后，沈倪擋不住倦意早早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她被碎玻璃聲吵醒。

    有幾聲離得極近，好像就砸在了自家玻璃窗上。

    她昨晚睡的沙發(fā)，于是聽到聲立馬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