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節(jié)
今兒她沒去,家里婢仆回來早就跟她學(xué)說了,那左鄰右舍勸的那些話又跟從前何其相似。 好孩兒才養(yǎng)不住呢,那是神仙喜歡招去做金童的,人就來你家呆幾年騙騙你,就走了…… 哎呀~那孩子看著身子骨就弱,我早就讓你多上心,你還不聽勸…… 哎呀,三五歲的孩崽子還算個人哩,歲數(shù)不大再養(yǎng)唄…… 多輕易啊。 陳大勝忽扭臉好奇問七茜兒:“你想什么呢?問你不答?” 七茜兒一愣,扳著他腦袋給他扭回去道:“沒想什么,就覺著~太可惜了?!?/br> 陳大勝嘆息:“可不是可惜!咱家人口本少,咱孩兒們以后多了,逢年過節(jié)親戚都走不到十五去,你看人家燕京里的人家,好家伙,一做大壽跑馬的場子都能給坐滿了?!?/br> 七茜兒不愛聽這個,給了他后腦勺一巴掌,陳大勝嘿嘿笑了起來:“媳婦,我覺著你今兒挺奇怪的?!?/br> 七茜兒愣了下,扎著陳大勝的發(fā)根把他一把好發(fā)使勁一擰,陳大勝太陽xue發(fā)根便被提了來,發(fā)出一疊聲慘叫:“呀呀呀呀!輕點輕點輕點,咱不是仇家,腦袋甭給我擰下來。” 七茜兒放松手勁,取了一邊的黑色緞帶開始在發(fā)根勒圈兒。 “我有什么奇怪的,凡舉是個娘都不愛聽這個,你還是個哥呢?!?/br> 同為娘親,七茜兒也不會把仇恨放到旁的小孩身上,她安兒如今過的這么好,她感恩,怕報應(yīng)而不敢恨。 可聞聽喬氏沒了孩子,那一剎的爽快讓她明白,她骨子里還是個世俗小婦,心眼真心不大,又趕緊暗地念了懺悔經(jīng)文,期盼菩薩莫怪,這才良心稍安。 她不像李氏羅氏她們還會跟喜鵲,蘭庭哥兒開開玩笑,逗幾句,更不會貼補她們一文錢兒。 那倆孩子知道她不親厚,也是躲的遠遠的。 可她也沒想讓那個無辜的孩子去死,為幾劑藥去死。 她就想,喬氏最是愛子,今日之痛跟她當(dāng)初可一模一樣? 怎么過到這一步的?沒有這些侄兒被他吸血,沒有喬氏真心實意的跟他過日子,陳四牛的日子壓根好不了。 喬氏再不好,家里家外一把抓,多難的日子人家也能收拾的利利索索,絕對不會在外人面前露怯。 現(xiàn)在么,看他們每天互相折磨,三五天就聽一本小戲,逢年過節(jié)燕京那邊一場大戰(zhàn),這才是實在報應(yīng)。 七茜兒如今每天盼著陳四牛長命百歲,她要看一輩子樂兒呢。 陳大勝嘆息道:“那丫頭我都沒照過幾面,如今她沒了,我有些小后悔,卻也不大。我跟你說,從前我怕你們煩心,就不提,你知道四房在京里怎么過的日子?” 七茜兒把他腦袋利索的挽出發(fā)髻,一拍他后腦勺:“妥了!怎么過的?” 陳大勝舒服的晃著腦袋,轉(zhuǎn)過身子接過七茜兒遞過來的帕子擦手道:“從前喬氏還管著,后來喬氏這不是到了泉前街么,那邊就野了,他抬了四房妾,生了五朵花,外加一個男丁,嘿,我最小的弟弟今年剛周歲你可信?” 七茜兒眨巴下眼睛,有些詫異的伸指頭一算:“呦,這就八個了?” 陳大勝呲呲牙:“啊,咱家是日日叫喚八個,人家是實實在在八個,嘖……正事兒不做,去了燕京人家就開始生孩子玩兒,哎,這日子算是爛到泥潭里撈不起來了,日后就有的煩。” 兩夫妻絮叨一會子睡下,結(jié)果到了第二日早起,這麻煩扎堆兒來了。 一大早上,家里門口有人跌跌撞撞的來報信,說是陳四牛出事了。 陳大勝披著衣裳起來,趿拉著鞋來到院里,一看是喬氏那邊石婆子。 石婆子主家大梁倒了,她就哭的萬念俱灰道:“四爺,四爺??!啊啊啊??!天塌地陷了!您,您,您趕緊去看看吧,我家老爺,我家老爺出事兒了……” 陳四牛有些愕然,七茜兒出來看這婆子。知她一貫的說不清楚事情,便罵道:“大早上胡咧咧什么,把你那舌頭揪直流說,什么大梁倒了天塌地陷,胡說八道什么呢?” 石婆子畏懼七茜兒,就抽泣著說到:“奶奶,您有氣回頭再說吧,我家四老爺,他,他沒了……真沒了!” “什么?你說誰沒了?” “您四叔,我家四老爺沒了?。 ?/br> “壞,趕緊去看老太太……” 泉前街后河岸邊,喬氏蓬頭垢面,滿面麻木的坐在當(dāng)?shù)鼐拖駛€瘋婆子。 她身后,幾卷破席子拼了一個擋風(fēng)的地方,陳四牛的尸體就被暫時安放在此處,慶豐府的府尊親帶仵作來此查案,如今正在勘驗尸首,調(diào)查死因。 死了人,還是個官老爺,看客也不能少,這周圍嘰嘰喳喳四處是人,簡直就跟趕集一般熱鬧。 陳四牛這次是真的死了。 昨日喬氏的閨女沒了,家里都收斂完,老太太做主讓人拉走了尸首,后半夜陳四牛才醉醺醺的來了泉前街。 喬氏瘋了般的跟他吵,人家也不耐煩聽,轉(zhuǎn)身就走了。 陳四牛如今什么脾氣,身邊一堆兒好顏色,他才不愛搭理喬氏,他在燕京閨女成群,還稀罕這個沒啥感情的,死就死了唄。 那當(dāng)口,燕京城門早關(guān)了,他也回不去,也不敢去見老太太,更無面去侄兒家打攪,畢竟他是個官老爺,自己的閨女卻因為無藥耽誤沒的,就隨意在泉前街找了個地方。 這是一家很粗糙的車馬店,他叫了上房,要了酒菜,依舊是繼續(xù)喝悶酒到后半夜,許是尿急,這店的茅廁不在院里,是修在院外后河上面的,他這一去就沒回來。 趕巧這一晚他來的匆忙,身邊也沒有帶婢仆,他沒回去,也沒人發(fā)現(xiàn)。 大半夜的都早早歇下了,誰有他那么閑。 等今日早起,有人在河邊倒恭桶,這才發(fā)現(xiàn)水岸邊趴了個人,這便鬧騰起來了。 天兒熱,一夜浸泡,這人都有了味兒,四處還招惹了成群的蠅蟲配合著人聲一起嗡嗡。 陳大勝就大馬金刀的坐著,也不管旁人怎么說,他就怎么都不敢相信,這樣的人,他能死? 他就覺著,這玩意兒……怎么的他也能禍害大家萬年呢。 怎么就沒了呢? 這禍害千刀萬剮,可老太太就剩這個兒子了啊。 正想著心事兒呢,那勘驗尸體的仵作出來稟告道,確是喝酒過量,站在水邊沒站好,扎進河水里溺死的。 陳大勝聽完,便緩緩出了一口氣,對身后的兄弟說了句:“得了,給我回去告假吧,我這是個大功,雖我在兵部,怎么的也得一倆月,就報個百日……跟你們嫂子說,鬧瘟呢,家里少不得人,就把孩子都送去郡王府,讓我爹受幾日累?!?/br> 他正說著,那邊呼啦啦來了一大群人。 陳大勝一看是老太太,便暗道壞了。 他趕緊上前攔。 陳老太太也不拄拐了,也不打扮了,樣子比喬氏好不到哪兒去,真是披頭散發(fā)雙腳飛快的從泉后街自己跑過來的。 看到孫子攔在自己面前,老太太就瞪著眼睛對他試探說:“你,看錯了吧?” 陳大勝心里暗恨陳四牛,他不吭氣,彎腰抱起老太太就往家里去。 結(jié)果老太太瘋了一般抬手打他,一直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早就不說的那些鄉(xiāng)下粗話,這會也不遮掩了,一串兒的喊著罵孫子,罵陳四牛。 人就不知道哪兒來的那么大的力氣,陳大勝那么大的力氣,抱不住! 實在沒辦法,陳大勝只得放下老太太,跟著她跌跌撞撞進了那席棚。 席棚內(nèi),陳四牛泡了一夜的尸首都囔了,就肥大慘白的躺著。 那仵作給他扒拉的利索,出來也只簡單的蓋了一張席,還遮不住臉,露著泡皺吧慘白的胖腳。 老太太自然是認(rèn)識自己兒子的,她進來就有些猶豫,不上前,就站在棚口試探著問:“臭頭,我打量著,看錯了!你四叔,你四叔……四,四牛,他,他沒這么肥實……” 陳大勝咽吐沫沒說話。 就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阿奶,一步一步,到底挪到了那混帳面前。 老太太就彎腰看啊,直愣愣的看啊,最后看的一身憤怒委屈,她就伸手左右開弓扇陳四牛的臉怒罵道:“你給我起來!起來?。∥腋阏f……你這混賬東西總不聽話,不是娘嚇唬你,真不嚇唬你,你骨頭都黑了,你壞透了!你是下地獄受刑的!你哥,你爹早就候著你呢,???四牛!你聽娘的勸,咱不去,他們好打你,四牛啊……娘,娘不騙你,他們真打你,你可不敢去啊……” 話沒說完,老太太就暈了過去。 親衛(wèi)巷內(nèi),七茜兒懷著身子不能見白事兒,就坐在院兒里,看那樹頭七八只知了,它們也不叫喚,它們哧尿。 那個狗東西,他可是長壽的,怎么就死了呢? 正想著心事兒呢,便覺著頭頂瓦片子咔噠了一聲兒,七茜兒眉毛抖動,便讓四月帶著人去前院呆著。 等到這院子里安靜了,辛伯便悄然從屋頂落到地上。 老爺子年歲到了,現(xiàn)在過屋頂也有動靜了。 見七茜兒臉上不見悲傷,老爺子便好奇的問:“呦,沒了你家男人的親四叔,您咋一點都不傷心???” 七茜兒抿嘴笑了下,拿著扇子指指樹蔭。 老爺子抬頭看看那些知了,撇嘴道:“你這小娘子心黑,您家知了老爺正哧的爽利,哦,我坐過去,好接一腦袋?” 七茜兒無奈,抓起桌面的果殼丟了出去,那些知了便四處飛去,辛伯這才坐下,取了小案子上的瓜片吃。 看老爺子吃的好,七茜兒這才說:“您不知道,那位雖說是四叔,他死了,全家也就老太太難受,嗨,至多難受個幾日,也就算了……不提他,反正,他就是臭了,爛了,家里這些侄兒男女都不帶掉一滴眼淚的?!?/br> 老爺子詫異:“嘿!一家人,家長里短的,不至于啊?!?/br> 怎么不至于?七茜兒也是一肚子話,便沒遮的都跟辛伯學(xué)了一遍。 辛伯聞聽,也是越聽越氣,最后便拍著腿道:“我就說,我就說!怪不得,怪不得??!死的好……好!” 七茜兒聽這話里有話的,便好奇問:“您這話里,有點旁個意思啊,什么叫我就說?” 辛伯尋思了一下,笑了起來:“才將我來,那也是因為您家的事兒,這不是昨兒我那邊有幾個淘氣小花子,就住在河邊的矮棚兒里,這幾個孩子嘴笨,要飯的本事是高低學(xué)不會,就每天守著后河,等人家清早倒恭桶,他們上去伺候,好拿那草把子給人刮桶底兒賺上倆糊口……” 七茜兒眼神一動插話:“這是,看到什么了?” 老爺子揚揚眉:“啊,咱家孩子都看到了,大半夜的,那位老爺在水邊方便,后面就跟了個婦人推了他一把……等那老爺在水里掙扎著,人家還過去使勁按呢,一直按到不動了……” “嘶……”七茜兒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心里已然猜出是誰,依舊試探問道:“知道是誰了?” 老爺子拿袖子擦擦嘴:“啊,咱家孩子多機靈,前后打聽清楚了,認(rèn)了門認(rèn)了人,這才……回去跟我說的?!?/br> 呼……這便壞菜了。 謀殺親夫歷朝歷代千刀萬剮凌遲之罪,這且不說,為難的是這樣的惡案必連累滿門。 陳四牛那些不孝不慈的事情再滿大梁一宣揚,陳家滿門忠烈換來的清白名聲,許從這一刻起便撿不起來了。 七茜兒手指頭在桌面敲了幾下后,對辛伯笑笑說:“您受累,咱家孩兒年紀(jì)小呢,就送他們?nèi)バ∧仙桨?,找個好人家委托了,讀書識字,從此我就養(yǎng)著了。” 辛伯笑笑:“嗨,這事兒您甭管,那樣的大不孝之徒,他死了純老天爺收走的,咱只有暗地拍手稱快的份兒?!?/br> 七茜兒笑笑:“……您說的沒錯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