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節(jié)
老太太錯愕:“幾?幾十萬貫?” 兄弟四個一起點頭:“??!幾十萬!” 老太太咬牙切齒的問:“那就給?!” 陳大勝一攤手:“有想頭,就給!砸鍋賣鐵,典房賣地,為那錢伴伴應(yīng)允的大富貴,藍(lán)氏滿門籌措錢糧,都一個個壓不住的往燕京躥騰,嘖……這沒多久,藍(lán)家晚輩孝敬,便又給自己干爹,干爺爺找了七八位小娘,那叫一個熱鬧。” 老太太眨巴眼睛:“這,這不是作孽么?” 陳大勝無奈搖頭:“作孽?他們才不會那樣想。那錢總管也是個有手段的,沒多久便在戶部一個衙門,給那藍(lán)子立安排了個入流的差事兒,這下藍(lán)家人就更加孝順了,他家也就更風(fēng)光了?!?/br> 陳大勝說到這里頗快樂的拍拍桌子,緩緩呼出一口氣。 婢仆端來下酒菜,陳大勇給自己倒了一杯笑道:“阿奶你是不知道呢,那會子燕京東邊姓藍(lán)的人家,人家是天天請酒請戲,都不必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就隨意杜撰個身份,就能去他家吃吃喝喝,人家也是滿接滿待十分的熱情周到?!?/br> 陳大勝端起酒杯跟哥哥們碰了一下仰頭一悶,完了一抹嘴笑道:“有段時日,我們老道營那邊不想開灶,我就跟幾個弟兄喬裝打扮說是兵部譚家的,就進(jìn)了他家門,他家便請我們坐了上席,很是讓我們貼補了一些油水兒,臨走也不讓落空,是人人手里都給塞點甜頭,有時候給幾兩銀子,有時還給個玉牌兒啥的,那后來要不是有外地練兵的差事,我們都預(yù)備在他家吃一冬去?!?/br> 陳大義輕笑:“我也去吃過,最次一席也是京里名樓的手藝,要七八貫?zāi)??!?/br> 老太太左思右想,就不敢相信這是人間能發(fā)生的事兒? 如此便問:“你說啥,他們便信啥?” 陳大勝輕笑:“那不是還有個錢伴伴么?我們每次去了,只要跟那錢伴伴故作熟人照個面兒,再隨意報個衙門名字,自有那錢總管為我們作證,證明我們是譚家的小將軍,也是看在伴伴的臉面,才來他家坐坐的?!?/br> 陳大勇又是一杯下肚:“不止他們這樣,燕京不缺人jingzi,看清楚根底的人無數(shù),便都去混吃混喝,有那么好的道場,誰舍得揭穿?久而久之的,那藍(lán)家小宴馳名燕京。 阿奶您知道么?憑著我哪回去,周圍坐的那都是六部的官員,那藍(lán)家也是紅光滿面的跟我們推杯換盞,滿嘴都是,我在這個衙門有路子,在那個衙門有兄弟……嘿嘿,什么六部啊,都是一群老混子。” “呵~!”陳大義抿嘴笑:“有好些人,我們時常見他們衙門口蹲著,想跑個關(guān)系賺點過水?!?/br> 老太太問:“就沒人戳穿么?” 陳家兄弟再次一起搖頭,陳大勝的臉上便起一絲莫名的紅,他道:“阿奶,您從前總跟我們幾個說,這人世上的事情,最怕一個貪,只要墮入這貪孽,便誰來都沒有用!他們自己是要先把自己騙進(jìn)去的。 那家子滿門就入了魔障,非但他們確定相信,還寫信回子野與當(dāng)?shù)孛T吹噓自己在燕京的關(guān)系?!?/br> 一直不說話的丁香幽幽來了一句:“阿奶您不知道呢,后來,就,就不對了!也不知道怎得?大家就都相信宮里有個掌印的錢伴伴了,真的!我若不是聽小哥他們說過,我都不敢相信人間還有這事兒!” 陳丁香打個哆嗦,一臉驚愕的跟老太太說:“就有回,我跟童家嫂子去燕京吃酒聽?wèi)?,去的是一個禮部姓于的侍郎家,聽?wèi)蚰菚由磉呑艘粋€婦人,瞧著也是打扮的頗體面,舉止也都是大家奶奶的樣兒,我婉如嫂子就問,您哪家的???您知道這位太太怎么跟我說的么?” 大家一起看丁香,丁香便擺出一種很高雅的姿態(tài),頗矜持的說:“我是東邊金玉巷子錢府三房的……” 丁香說到這里,便吸氣對大家道:“我當(dāng)時心就是一揪,還想~莫不是那家人?可我婉如嫂子卻想了一下立刻說,哦,知道,知道!咱宮里的錢伴伴家是么?那你是子野來的吧?怪不得面生呢……嘖!她就這樣說的,當(dāng)下就把我嚇?biāo)懒??!?/br> 眾人聽完沒有笑,就……感覺有些神異了。 陳大勝喝著酒嘆息:“燕京其實不大,這活人就得多看看,多聽聽,真是不仔細(xì)琢磨,你就不知道這世上會有這般神奇的事情!那錢總管本是個杜撰的人物,可是藍(lán)家?guī)资f貫砸下去,燕京六部衙門在當(dāng)街,順天府衙役成日子街上巡游著,豪奢的日子流水過,傳著傳著,這錢總管便真的進(jìn)了宮了。 人家還一年之間,大擺六次宴席,其中他過壽,納妾,認(rèn)了兩次干兒子,還在宮里官升一級,從末流掌印升到正六品掌印……” 陳大忠是服氣的,他提起酒壺給弟弟們添滿,甚至允許老太太也吃一杯。 倒完酒人家嘆息:“如今說人家是傻子,卻也不知道誰是傻子?反正咱家沒有銀子當(dāng)水般的使著的時候。藍(lán)家越來越旺那會子,還有人走門子去他家進(jìn)貢。 子野各地來京走門路的人,第一戶去的就是錢府,那都是帶著大筆錢兒來的,最后反倒是那錢太監(jiān)不敢收,不敢輕易應(yīng)允什么事兒,而是那藍(lán)子立靠著他的名頭拉出了一張網(wǎng),就七扭八歪的,人家還正兒八經(jīng)的能給這些人在吏部跑個好位置了!” 陳大勝不屑的笑笑:“就是欺負(fù)外路人不懂行情唄,若真是孝賢,每年下面不知道往京里報備多少,給誰不是給,人家正兒八經(jīng)的人物幫著下帖走關(guān)系,也就是千貫,有時候推舉那人實在好,是不敢收錢的,卻不像藍(lán)家,什么錢兒他們都敢要,一萬貫只是遞貼錢兒,要跑正兒八經(jīng)入流的位置,他家怎么也要賣上五萬貫?zāi)??!?/br> 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氣,腦袋里就把那五萬貫堆了一下,神識壓塌,她語氣很不好的道:“既你說的那么好,他家也算是發(fā)跡了,如何初二便出了事兒?” 院里又傳來一陣孩子笑,還有燒爆竹的聲音,陳大勝無奈的往外看看,又捏捏鼻子悶一口酒道:“您不知道呢,這事兒最后鬧太大,就連我……也是收攏不住了,那唱大戲的越來越多,許到了最后都知道是個騙兒的局,卻誰也不敢戳穿,就瘋了般折騰,錢越收越多,最后錢總管都要把我爹從前那位置占了……我爹~就喊了我去,說,啊,別玩了,收手吧,差不離得了!” 老太太肩膀一聳動:“你爹知道了?” 陳大勝一攤手:“啊,反正就這樣唄,大年初一錢伴伴跟晚輩們團(tuán)圓吃酒,全家大醉,當(dāng)晚錢庫里的兩百多萬貫就進(jìn)了……”陳大勝指指天上嘆息:“反正就進(jìn)了您別問的地兒了唄?!?/br> 眾人細(xì)想,齊齊哆嗦了下,老太太搖頭如撥浪鼓般道:“不問,不問,我,我是個老糊涂,也不知道啥時候就死了,我知道個啥?門我都出不去,你,你就~你聽你爹的……” 說到這里到底不甘心,她就說:“那藍(lán)家大爺就去順天府告狀了?那,那沒事兒了?” 陳大勝輕笑,端起酒杯與親人碰了一下道:“是呀,沒事兒呀,順天府放假,讓他初八去,可是藍(lán)家大爺想不開,也不敢想開,他當(dāng)天回去便預(yù)備了一壺毒酒,這都死了多日了?!?/br> 老太太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道:“如此~便好!冤有頭債有主,藍(lán)家其余人沒事兒吧?” 陳大勝搖頭:“啊,沒事兒,怎么說他們也是苦主,至多折損了家業(yè),回老家再來唄……不修德都是這個下場。” 陳大勝沒有說,為了這一場鬧劇,藍(lán)家全族傾家蕩產(chǎn),如今在外依舊借著百十萬貫外債,他們承諾了無數(shù)的好處給相熟的朋友,到時候讓人家人財兩空,藍(lán)家也就離契約奴一步之遙了。 這就如當(dāng)日的陳家一般,無依無靠,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陳大勝端起酒杯與哥哥們碰杯,喝完笑道:“有些人手里有錢,便是這人世的災(zāi)劫?!?/br> 陳大勇點點頭:“沒錢好啊,省的鬧騰禍害人哩,好歹命在呢?!?/br> 陳大忠輕笑:“不然怎么辦,咱家有個念佛的?!?/br> 如此,便慈悲為懷吧。 第163章 三月剛過,細(xì)雨綿綿,腿腳利落的安兒便開始跟根奴在家里家外配合著淘氣了。 如今就沒有他們挖不到的洞,也沒有他們上不去的地方。 反正哪兒都去,就是不在地面呆著。 想起從前孩子軟綿綿的虛弱樣子,七茜兒發(fā)自內(nèi)心愛自己家的活猴,就是個折騰唄,娘就陪你折騰。 這孩子一天天長大,家里省心的日子一天天過著,三月初三起小風(fēng)那會兒,七茜兒心里堵了幾天,就有隔壁攀墻的成師娘告訴她,恩,恭喜了,你又有了身子了。 又有了是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七茜兒看著自己的肚子有些不敢相信,啊?這里咋還能住個人呢? 可細(xì)想想,如今跟從前不一樣了,那鱉孫時?;丶矣憛挘矁阂策@般大了,再懷上一個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不止她又有了老二,陳家大房,二房,三房,人家接茬般的也都有了二胎,這便是人間規(guī)矩。 七茜兒表面不喜不悲的,心里卻十分慌張,不知該對這個孩子該怎么辦? 四房有喜,老太太高興,陳大勝歡喜,因要了陳家長孫很內(nèi)疚的佘青嶺也分外歡悅,卻只有從玥貢山回來的辛伯聞訊,便滿面憤恨的對七茜兒說:“娘娘,您好歹也是老隱一般的人物,如何就在這后宅掙扎,過這樣的日子?” 七茜兒翻著他從玥貢山帶回來土產(chǎn),什么老參,鹿茸,鹿筋之類道:“呦呦,我這日子咋了?好著呢!您這話有意思,我該過什么樣子的日子?情不移那樣兒的?還是跟您一樣,幾萬里為了不認(rèn)識的人奔波勞碌,回來這些子土產(chǎn)還花的是自己的腰包兒,哎~完事兒人家還挺不領(lǐng)情?!?/br> 辛伯臉上頓時便不如意了。 看著背部又佝僂些的老人家,早就把他當(dāng)成親人的七茜兒嘆息:“您啊,以后便別奔波了,年紀(jì)到了也該認(rèn)命!您還能蹦跶幾日?就想想,那從前史書上提游俠兒早沒了,前朝也沒了,白石山也沒了,護(hù)國寺都淪落了,您算啥?便是您老心里的那個江湖?依著我看啊,它也早死了?!?/br> 辛伯不屑抬杠,依舊蹲著,他這次出去力不從心的地方頗多,到底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如從前了。 無奈的笑笑,好半天他才說:“娘娘說的是,這趟回來,我也尋思~就,就不出去了?!?/br> 七茜兒心里松了一口氣,表情到底歡悅起來:“對嘍!不出去最好,我讓人把我那破廟后面整出幾分地,再給您蓋個養(yǎng)老的宅子,您以后就在那邊養(yǎng)老吧。我跟你說,我給你可找了養(yǎng)老的孫子,那孩子不錯?!?/br> 辛伯是個灑脫人,便不在意的笑笑:“江湖人,隨地死了隨地埋,要什么養(yǎng)老孫子!沒得連累人家,您可甭為我cao心了。老叫花這一輩子旁的不說,徒子徒孫都教出多少了,用您給我養(yǎng)老,丐門祖宗都要地里掩面羞愧了,真不用,您能有這份心就好?!?/br> 他轉(zhuǎn)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事兒的扭臉告訴七茜兒:“我就回去了,卻還有一事兒跟您提一下,我看慶豐斗臺那邊兒起了個遷墳告示,娘娘可看到了?” 七茜兒愕然:“遷墳告示與我何干?” 辛伯卻奇怪道:“怎么沒關(guān)系,我記的娘娘從前仿佛提過,說是霍家莊人?!?/br> 這個確實是的,七茜兒點點頭,接著詫異問:“霍家莊遷墳?誰遷?為何要遷?” 辛伯拍拍腦門嘆息:“您還真是該cao心的不cao心,那告示頭年就貼了,幾場雨水下來那紙兒都爛了,那不是去歲末,咱皇帝老爺給順妃娘家添了一千石么,老霍家莊那地兒,如今是人家劉家的了。 人家劉家想起新莊子,沒得地面上那么多外姓墳,就起了個告示說,清明四月前若有人認(rèn)領(lǐng),遷一墳給二十貫補貼,下月初之前剩下的那些孤墳,就聚攏了修義冢,要集體遷到百泉山上去。” 事關(guān)自己生身娘親,七茜兒這就上心了,她站起來道:“吖!我還真不知道?!?/br> 辛伯看她著急,便關(guān)心問:“有墳兒?” 七茜點頭:“可不,有的!那啥,我倒是姓霍的,可我~算外嫁女,且不在人家族譜上,是生我的娘也在那邊呢?!?/br> 辛伯點點頭:“哦,那娘娘就趕緊尋個好店,給老太太打副體面裝裹,再給老太太尋個吉地找好日子遷了墳吧,我就是捎帶說說這事兒,走了?!?/br> 這老頭說完便走,恩,贊他一句灑脫吧,心里咋就那么不舒服呢,你給人家擔(dān)了幾個月的心,人家到好,沒事兒人一般。 七茜兒吸吸氣,摸著自己還干癟的肚子呆坐好半天才對門外喊了句:“四月?!?/br> 沒多久,梳著婦人發(fā)髻的四月便從門外進(jìn)來,笑瞇瞇的問七茜兒:“奶奶找我?” 成家?guī)啄辏磉呥@叫十二月的丫頭也都大了,去歲起都在家里陸續(xù)配了小廝。 家里最起先那批小子都還不錯,陸續(xù)也都升做了各位置管事,趕巧四月跟春分對上了眉眼,他倆就在一起了。 而今,外面都喊四月春分家的。 七茜兒吩咐道:“跟你男人說,讓他去老道營尋老爺回來,就說家里有大事兒……” 眨巴眼兒三月十五,這一日黃歷上寫著易動土遷墳,七茜兒才換了素色衣衫,帶著預(yù)備好的兩口棺槨,尋了附近有名的一個王神婆去霍家莊給娘親遷墳。 直到現(xiàn)在,七茜兒也不知道自己娘埋在哪座墳頭,索性就預(yù)備了兩口棺材,把那位不知名的姨姨一起遷了。 她是閨女,又是陳家的媳婦,就不能去霍家墳坑里給外姓人撿骨,找那王神婆也實屬無奈之舉。 老太太擔(dān)心七茜兒年紀(jì)小,又懷著身子,怕她哀傷之下動了胎氣,便命李氏一起跟著去。 坐在車上妯娌倆閑聊,李氏問起,七茜兒才笑道:“不瞞嫂子,我都不知道我娘親姓什么,倒是那會子家里的老人都喊我娘嬌姨娘,想來她的名字里有個嬌。” 七茜兒倒是小娘生的庶出,可她人品手段都是立得住的,便是坦蕩說起身世,如今誰敢小看她。 老太太照樣派著宗婦相陪,甚至陳大勝都帶著親兵,換了素服騎著馬一起跟著來了。 單從這一點來說,人家真算作萬里挑一的好女婿了。那一二般人家,就沒有女婿去做這樣事情的。 李氏仔細(xì)看七茜兒的臉色,見她沒有不悅,便伸出手拍拍她道:“活人呢,誰不艱難。嬸子若有靈,看你過得好,也定然是欣慰的,可說好了,臨來阿奶說了,我得管好你,沒得一會子動土,你扎在那邊哭的不起來的?!?/br> 七茜兒聞言輕笑:“不會!我都記不得她,就知道她生的我。” 其實還真沒有多遠(yuǎn),霍家莊緊挨著慶豐城,從泉后街出來兩炷香就到了地方了。 到了地方,陳家這車隊也過不去了。 陳大勝住馬,又在車外喚人:“茜兒,茜兒……” 七茜兒打起車簾想說我知道了,結(jié)果往外一看也是嚇了一跳,那老霍家莊口上竟聚了好些人。 從車這邊看去,這一看就是齊刷刷穿著素服來遷墳的。 陳大勝便看著那邊問:“這,這是你霍家親戚?” 七茜兒訥訥:“我哪知道?。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