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漠把過錯(cuò)全攬了去，又對(duì)這眾人一一鞠躬，態(tài)度做的足足的，反倒是讓人不好計(jì)較。

    見眾人面色稍緩，季子漠似是慚愧的尷尬笑道：“是子漠想當(dāng)然了，昨晚回到家見家中空無一物，身上又身無分文，就想著和村里人親如一家，來趙嬸子家叨嘮些飯菜。”

    熱氣蒸騰的煙霧快要散去，趙嬸子想著自己一鍋的白面餅子，嗆聲道：“你家東西又不是我全拿的，怎不去別家去吃飯菜?！?/br>
    季子漠臉上囧的微紅：“子漠現(xiàn)如今是如何處境，大家都是知道的，古人常說：投我以木瓜，報(bào)之以瓊漿，大家不見外的分了我家所有，我就想著大家對(duì)我也是如此，打算著找到活命的法子之前，在各位嬸嬸大娘家輪流著吃些飯菜?！?/br>
    說著局促的抱起季丫，在季丫季安的心中，季子漠是頂天立地的大樹，此刻這般狼狽的模樣，直接委屈的哭了出來。

    季丫摟著季子漠的脖子，邊哭邊咳，實(shí)在是可伶。

    季子漠垂著眸，有棱角的臉龐略顯冷硬，他背后挺拔如山，話中不乏威脅之意。

    可懷里有個(gè)哭著的季丫，腿邊有個(gè)哭著的季安，便沖散了許多強(qiáng)勢(shì)。

    未拿季家東西的人紛紛指責(zé)趙嬸子們做的過，拿了旁人的東西，旁人吃她個(gè)餅子都不依。

    趙嬸子強(qiáng)詞道：“我之前可是打過招呼的，是季子漠同意了的，全天下哪里有人送了東西還來要的，更何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瞧著他們幾個(gè)人身上的穿著，還有季子漠夫郎身上我見都沒見過的披風(fēng)，哪里像是窮的，不定在家里吃著山珍海味，不要臉的跑來吃我的白面餅子?！?/br>
    是否同意過這事扯不清，季子漠只道：“趙嬸子，我們是抄家出來的，出門前是要搜身的，除了身上的一身衣物，再無其他?！奔咀幽Z氣悲涼，視線落在齊玉發(fā)間那根白布條上。

    趙嬸子睜大了眼，終是理虧的不敢看他，喃喃道：“我哪里知要搜身?！?/br>
    她就想著，齊家萬貫家財(cái)，腳底下偷踩張銀票，出來也是吃喝不愁的。

    季子漠苦笑著，以退為進(jìn)道：“今日的白面餅子，子漠記在心上，若是能在這冬日里活的下去，日后定然奉還。”

    月牙白的披風(fēng)繡著金絲云紋，領(lǐng)口圍了一圈狐貍毛，只瞧一眼，就知是如何的金貴。

    今日出門，季子默把身上的披風(fēng)留在了灶房，自己穿著單薄，卻讓齊玉把自己的披風(fēng)披著，說早上冷。

    此刻趙嬸子點(diǎn)了披風(fēng)，齊玉才懂為何，若是兩人都無披風(fēng)，效果自是好很多，可季子漠說，早上冷。

    齊玉知道季子漠是裝的，可那顆心，依舊疼的絞痛，他在軟塌上用書掩面，懶散的睡著，他在書房外斜靠著柱子，吊兒郎當(dāng)?shù)男χ?/br>
    那些他覺得不正經(jīng)看不上的模樣，一一浮現(xiàn)眼前，齊玉想，還是那般模樣好的，比現(xiàn)在這般示弱扮可憐的好。

    錢多來說這應(yīng)該是他的事，不應(yīng)當(dāng)季子漠出面，一剎那，齊玉覺得自己連只鳥都不如，那般無用。

    季丫和季安哭在季子漠的意料之中，齊玉嘴唇蠕動(dòng)，眼眶紅如血是他的意料之外。

    季子漠抬手碰觸他的眼尾，靠近齊玉低聲道：“哭什么，裝的?！?/br>
    原以為會(huì)得到個(gè)白眼，不曾想他話落，齊玉一顆晶瑩的淚落了下來。

    季子漠怔楞了一瞬，齊玉微微上前半步：“家無一物，昨日夫君說夜太晚，不想擾了大家安睡，凍了一夜......”

    陽光穿透薄霧，照著萬物，他修長(zhǎng)的身姿依舊，面上如往常清冷，只一雙純凈眼眸中，變的復(fù)雜萬千。

    季子漠嗓子悶的有些疼，他一手抱著季丫，一手由心的牽過如玉精美的手，在齊玉回眸時(shí)，笑道：“回家?！?/br>
    笑中是否帶了心疼，他自己都不知，一如齊玉覺得他不該如此模樣，季子漠也覺得齊玉不該如此軟話訴苦。

    這一會(huì)，村里人知了是誤會(huì)，大多是罵罵咧咧的往這處來。

    杏花村的人，站了一院子，院里是男人，院外是女人和哥兒，此刻皆是沉默著。

    其中有些人面色尷尬著。

    趙嬸子又說把身上衣服典當(dāng)之類的話，被村長(zhǎng)直接罵了回去。

    后指著一村的人，黑著臉讓誰拿的東西誰還回去，一針一線都不準(zhǔn)留。

    誰要是不還，誰就管季子漠一家人的吃食。

    眾人議論紛紛散去，季子漠也帶著人回了家，讓季丫和季安去一旁玩。

    屋檐下，他追著齊玉躲避的雙眸，笑著道：“真哭的？還是裝的？”

    濕潤(rùn)的睫毛輕顫，齊玉想也不想的回：“裝的。”

    “真的？”

    “真的?！?/br>
    季子漠笑意加深：“看不出來，你演技也挺好。”

    “還剩兩個(gè)紅薯，我去給你烤了?！?/br>
    季子漠說著往灶房走，齊玉猶如追光一般隨著他蹲在地上。

    齊玉：“我不餓了，吃過了。”

    季子漠邊引著火，邊道：“我們是不要臉的都吃飽了，你又沒吃?！?/br>
    第33章

    季子漠說到不要臉三個(gè)字時(shí),齊玉心上落針，緊跟著道：“是趙嬸子有錯(cuò)在先，自己當(dāng)了強(qiáng)盜還說別人是強(qiáng)盜?！?/br>
    季子漠把紅薯埋在火里：“沒做過這么無賴的事吧？”

    剛才齊玉咬著百面餅子呆呆傻傻,季子漠從未見過他眼睛睜的如此大過。

    想到剛才,季子漠不由的輕笑了下。

    木柴都被旁人搬了去,只余下灶口這些軟柴，季子漠時(shí)不時(shí)的添著柴。

    火升騰，暖意浮現(xiàn),齊玉見火小了,向一旁伸手想要抓柴。

    “你別弄,要不然手臟了。”

    季子漠?dāng)r下他的動(dòng)作，順手抓了把柴丟在火上，那么漂亮的手,做粗活多可惜。

    齊玉收回手,過了會(huì)，他垂眸問：“若是你能科舉，趙嬸子應(yīng)不敢如此耍賴,你......為何不寫了棄郎書,可是覺得我可憐？”

    他胳膊垂在膝蓋兩側(cè),似是這個(gè)答案尤其重要。

    季子漠瞧著他沉默了會(huì)，方說：“其實(shí)有沒有你，我都不會(huì)去參加科舉?！?/br>
    齊玉抬頭看他,半信半疑：“為何？”

    季子漠：“第一是我性子使然，第二則是,如今...”

    他指了指天：“必然是波濤洶涌,不適合入仕，就算我金榜題名,自身無跟腳，裹進(jìn)去也不過是個(gè)炮灰?！?/br>
    兩個(gè)原因各占一半一半，只瞧這些日子的事，也知朝堂水深，皇上不似明主。

    別說他沒心思入仕，就算有，也會(huì)因這個(gè)事實(shí)打消念頭。

    在杏花村說不定能活個(gè)壽終正寢，當(dāng)了官，不定那一天就流放，滅九族了。

    季子漠：“所以你不用心懷愧疚，覺得害得我無法科舉，安心住著?！?/br>
    “若是他不來接我呢？”齊玉心頭微跳，低聲問了句。

    季子漠啊了一聲。

    齊玉：“他是侯府嫡子，我如今舅家流放，自身家破，而又成過婚......”

    別說他已對(duì)鄭柏?cái)o情，就算有情，在世俗眼中，他怎配得上他。

    故而齊玉一直不知，季子漠為何信誓旦旦的覺得鄭柏?cái)⒛軄碚宜?/br>
    季子漠有些傻眼，過了半晌，臉色古怪道：“你的眼光應(yīng)該不會(huì)這么差勁吧？”

    齊玉猛的抬頭：？？？？

    季子漠說出自己的解釋：“我覺得你人品才學(xué)皆是上等，又心高氣傲的性子，能被你愛了這么多年的人，怎么都是世間英才。”

    “這樣的人，會(huì)因?yàn)檫@些事不要你？世俗的事，他想不到法子解決？應(yīng)該不至于這么差勁吧！”

    齊玉：......一口氣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的難受。

    “你愿意娶與旁人拜過堂的哥兒？”

    季子漠理所當(dāng)然道：“那是自然，別說是咱們這種假成婚的，只要我喜歡，他就是真成婚個(gè)七次八次，出身青樓憐館，我也照娶不誤。”

    估摸著紅薯差不多了，他用木棍扒拉著火堆，猛不防一旁的人突然站起來，瞧著似是帶著火氣。

    季子漠：......哥兒心海底針。

    忙用不臟的手拉住人：“好好我又錯(cuò)了，咱們有話說話，生什么悶氣?！?/br>
    五臟六腑一股悲涼的氣亂竄，齊玉也說不上來為何，明知季子漠對(duì)他無情愛，還是聽不得他說對(duì)別人照娶不誤。

    季子漠站起身，剝開紅薯一端遞到他唇邊，討好的笑道：“來來，給個(gè)面子，嘗一口，再怎么說，咱倆也是拜過天地的，如果你真的眼神不好看錯(cuò)了人，你就委屈點(diǎn)，湊合著和我過唄，再怎么說，我也占著一個(gè)風(fēng)流倜儻不是?！?/br>
    齊玉琉璃般的眼眸看他，想張嘴問一句，自己對(duì)他是否也是湊合。

    可不需要季子漠回答，他就知了答案。

    家破人亡一身傲骨猶在，齊玉攏著袖子抬手接過唇邊的香甜紅薯，平靜道：“我眼光自然不差?！?/br>
    似是想起什么，齊玉又看向他道：“我們成婚前，舅舅曾讓人送回來封信，上面寫：不挑家世和人品，速讓玉哥兒成婚。”

    季子漠眉頭深皺，眼中劃過深思，后打了個(gè)哈欠：“這天氣好適合躺被窩里睡覺?！?/br>
    齊玉正等著他的看法呢，誰料他什么都不曾說。

    不由問：“你能猜到原因嗎？”

    季子漠沉默了下，似是詫異他對(duì)自己的認(rèn)知，他一個(gè)皇城都未去過的人，怎么猜的出來。

    季子漠：“娘和舅舅說招了我入贅，舅舅說糊涂，這個(gè)倒是知道了原因，應(yīng)當(dāng)是他知道入贅者不可科舉，這樁婚事是結(jié)怨?！?/br>
    “為什么讓你速成婚，這個(gè)猜不到，想來理由必然是很離譜。”

    “不過我以前聽到過一句話，當(dāng)一件離譜荒誕的事情發(fā)生時(shí)，背后必然有一個(gè)合理的解釋，只是我們的層面不夠，看不到罷了，所以會(huì)覺得不可思議?！?/br>
    季子漠說完見齊玉直直盯著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嬉笑道：“怎么，察覺到我很帥了？”

    齊玉收回自己的視線。

    未曾說剛才的季子漠，是如何的光彩奪目。

    杏花村幾人聚成一團(tuán)，七嘴八舌的說著今日的事。

    之前惱恨自己手慢沒搶到東西的人，此刻站在了道德高地，鄙夷如強(qiáng)盜一般的趙嬸子等人。

    有人抱著碗碟，有人抬著水缸，有人提著木桶，朝著季子漠家走去。

    故意站在路旁看笑話的人大聲笑道：“趙傻子，怎你也占了這個(gè)便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