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年三十晚上能到家，誰知火車晚點，半道上又停好幾次，上午九點多才下火車。

    今兒又是大年初一，火車上的列車員沒心思推銷吃的用的，火車站空蕩蕩的，縣里的店鋪大門緊閉，以至于他餓的前胸貼后背，靠在部隊里鍛煉出的毅力撐到此處，總感覺自己走錯了。

    男人好不容易碰到一家大門敞開的，想找人問問路，礙于今天是新年頭一天，擔(dān)心主人家忌諱，就沒好意思進去。

    男人的目的并不是叫苦，又想著早點回家，就問：“我想問問這條路是不是通往清河村的？”

    “是的！”周建業(yè)想也沒想說出來，轉(zhuǎn)向林和平。

    林和平問：“你是清河村的人？”

    男人一聽自己沒走錯，黝黑臉上露出笑意，“是的。謝謝你！”隨即就想著，一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又停下來，“新年快樂！”

    “你不會是林向前吧？”三十年后的孩子不樂意當(dāng)兵，現(xiàn)在是一人當(dāng)兵，全家光榮，都爭著當(dāng)兵。

    偏偏名額不多，林向前當(dāng)年能進去，老村長廢了好大勁。此后也不好意思再搶征兵名額，以至于清河村近十年就出一個林向前。

    林向前驚訝，“你認(rèn)識我？”

    周建業(yè)摟著林和平的肩膀，“她也是你們清河村的，林和平?！?/br>
    “林和平？”林向前想了想，“有點耳熟，你娘家不在村東頭吧？”

    林和平道：“村中間。我們姐弟是個的名字是和平安寧。”

    “哦，我想起了，就是嫁給知青的那個?！?/br>
    周建業(yè)眉頭緊皺。

    林向前看到他的眼睛，困惑不解，“你不是在首都嗎？你丈夫咋變了？我記得以前眉眼細長，說話動作，跟跟——”

    “跟什么一樣？”周建業(yè)道，“盡管說，我們不生氣?！?/br>
    林向前下意識看林和平。

    林和平給周建業(yè)一肘子，但林向前只顧盯著周建業(yè)眉眼打量，沒注意到這點。

    見林和平不吭聲，林向前也以為讓他說實話，“跟個不男不女的二椅子似的。”說完，就看林和平的神色，“我當(dāng)時真想不通，你怎么會嫁給他。你看起來也不像是嫌貧愛富，他也沒好到讓你背井離鄉(xiāng)的地步啊?！?/br>
    “咳！”

    林和平轉(zhuǎn)向周建業(yè)，看到他滿眼笑意，沒好氣道：“高興了？”

    林向前又糊涂了，這有什么好高興的。

    周建業(yè)捏捏林和平的肩頭，對林向前道，“從縣里走過來的吧。這邊離村里不到五里路，進去歇會兒再回去?！?/br>
    “不，不了?！笔隂]見爹娘，爹娘在信里還只報喜不報憂，說什么家里給他蓋了新房。收到退伍通知，林向前一刻沒敢耽擱，就怕爹娘做什么傻事，“外面冷，你們進去，進去吧。”從兩人點一下頭就走。

    周建業(yè)剛剛也不過是客氣，見他回家心切，也沒再出言挽留。待人走遠，就問，“門衛(wèi)的兒子？”

    “對！”林和平道，“前些天還跟我說他兒子可能還得在部隊待兩年，沒想到這么快就回來了?！?/br>
    周建業(yè)看著遠去的背影，道：“鐵道兵那邊早幾年裁掉將近一半，他能待這么多年已經(jīng)很幸運了?！?/br>
    “說明他修鐵路的技術(shù)好？林和平問。

    周建業(yè)被問住，“修鐵路？”

    “鐵道兵難得不是修鐵路？”

    周建業(yè)笑了，“當(dāng)然不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建造營房，都是鐵道兵的事兒?？梢哉f只要跟建造有關(guān)的，都是鐵道兵的活兒?！?/br>
    林和平明白過來，“那他是不是很會建房？”

    周建業(yè)下意識點頭，聽出他潛意思，“你不會想讓他去你們村建筑隊？不行！”

    “為什么？”

    第77章

    五年前林和平向老村長提議, 清河村組建自己的建筑隊，但那是農(nóng)村人蓋房子多是用石頭和泥土，找親戚鄰居, 沒人舍得請建筑隊。

    后來縣里修路, 清河村建筑隊方正式成立。

    迄今為止, 清河村建筑隊走上正軌, 已有整整三年。

    農(nóng)村還講究輩分, 林向前的輩分還沒林和平高，他未成家，在村里人看來，一個人只有成家, 才會變得穩(wěn)重, 值得托付。

    林向前又不像老村長那般在村里極有威望, 也不如周建業(yè)學(xué)歷高，惹人崇拜, 讓他到建筑隊當(dāng)小工，他肯定不愿意, 讓他當(dāng)工頭或副手, 村里人絕不同意。

    周建業(yè)把這些告訴林和平。

    林和平不禁說：“是我考慮不周。”

    “你只想過他是個人才, 沒來得及想這些?！敝芙I(yè)道, “我不講, 過兩天一樣能想到?！?/br>
    林和平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什么樣自己還不知道?！?/br>
    “姐，姐夫, 外面暖不暖和？”

    林寧寧的聲音突然傳出來。

    林和平掰開周建業(yè)的手，推他一把。

    周建業(yè)沖林寧寧勾勾手指，“想知道？過來我告訴你。”

    林寧寧慌忙跑上樓, 就把房門從里面閂上。

    林安寧被他的動作嚇一跳，忍不住說：“明明怕的要死，還喜歡招惹，他圖什么啊。”

    林平安道：“閑著無聊，不給自己找點事做，干什么去呢。大姐，姐夫，剛才在跟誰說話？”

    “林向前?！绷趾推疥P(guān)上門，圍巾遞給周建業(yè)就去洗手。

    林安寧好奇地問：“林向前是誰？”

    周建業(yè)在旁邊解釋，門衛(wèi)的兒子。

    “回來了？”林平安跟他大小差不多，兒時一起放過羊，“我怎么記得大姐說，還得再過幾年?！?/br>
    林和平道：“他爹這么說的。估計家里人看到他也很震驚?！?/br>
    林向前到村西頭，看到記憶中的房屋還跟以前一樣，倍感親切。

    隨著他到家門外，沒看到矮矮的泥瓦房，在他面前的是一排青磚大瓦房，林向前比他爹娘還震驚。

    門衛(wèi)老兩口清醒過來，把突然回來的兒子拉回家，林向前還跟做夢一樣。

    直到手里被塞一瓷缸熱茶，溫度從手傳遍全身，林向前才回過神，環(huán)視四周，空空蕩蕩，倍感陌生，難以置信地問，“咱家怎么變成這樣了？”

    “老三信里沒說？”門衛(wèi)老兩口不識字，大兒子林向前小學(xué)畢業(yè)，二兒子上到二年，小兒子上到四年級，所以給林向前的信，都由三兒子執(zhí)筆。

    林向前呆愣愣地說，“寫了。可是，我——我——”

    “你以為我們騙你？”門衛(wèi)問出口，見大兒子想解釋，“喝水，喝水，爹知道。爹五年前也沒敢想，咱家能建得起瓦房，還是九間?！敝钢鴸|邊，“那邊六間是老二和老三的。這個是你的?！庇种敢幌挛鬟吶g偏房，“一間廚房，一間房糧食雜物，還有一間是我和你娘的。趕明兒娶了媳婦，我和你娘就搬過去?！辈淮窒蚯伴_口，“我跟你娘現(xiàn)在住堂屋西間?！敝敢幌律砗蟮拈T，“這個東間是給你準(zhǔn)備的新房?！?/br>
    林向前的嘴巴動了動，想說什么，千頭萬緒又不知從何說起，“老三信里說，你跟我娘在食品廠上班，都是真的？可是我咋記得那個食品廠只要正式工?！?/br>
    門衛(wèi)正想解釋，聽到咕嚕一聲，看到兒子揉肚子，就朝隔壁喊二兒媳婦。

    天氣太冷，拜了年，除了愛玩愛鬧的小孩，和穿得賊厚的老人，其他人都在各家屋里窩著。

    林向前的爹娘就是穿得賊厚，在外面聊天的人兩員。

    老兩口只顧高興，忘了通知隔壁的倆兒子。

    二兒媳婦過來，看到陌生的大伯，就忍不住喊她丈夫，瞬間，廚房里多了三個女人，一個做飯一個燒火一個抱著幼女。

    林向前心中疑惑，也被兩個弟弟解開。

    林向前等他們說完就問，“你們說的和平，不會是早年嫁給知青的那個吧？”

    “就是她，你還記得？”門衛(wèi)忙問。

    林向前道：“見過，她現(xiàn)在的丈夫，我覺得比之前那個好。”

    此言一出，眾人大笑，把林向前笑懵了。

    門衛(wèi)的妻子把放了三個雞蛋的面疙瘩遞給兒子，“快吃！”隨即說，“當(dāng)然比那個好，這個是大學(xué)生，還是首都人，在咱們這邊當(dāng)兵，還是個很大的官?！?/br>
    “官兒？”林向前顧不得吃熱騰騰，思念很久的家鄉(xiāng)味兒，“難怪看起來不一般?！?/br>
    門衛(wèi)道：“當(dāng)然不一般。關(guān)鍵周同志還是個好人。”

    同在一個村，門衛(wèi)說到林和平，就忍不住提幾句林和平的爹娘。

    門衛(wèi)妻子也沒忍住，把先前探聽到的事分享給家人，“周同志今天又來了，還拎了很多東西。聽說有餅干有糖果，還有一只雞一條魚和一塊rou，又夠老叔和老嬸吃到正月底了?！?/br>
    林向前家里窮，很會過，哪怕他前一刻才知道家里不窮，看到碗里有三個雞蛋，也不會埋怨他娘不會過。

    林向前看到爹娘兄弟都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很能理解他們，因他也難以理解，“那如果她娘一直這樣呢？”

    “那就請人照顧?！绷趾推阶≡趶S里，晚上無聊就跟門衛(wèi)兩口子嘮嗑。門衛(wèi)也曾問過，林和平也做好最壞打算，“寧寧最有出息，平安是大學(xué)生，都會留在城里。現(xiàn)在安寧也在市里，只有和平離得近。

    “她娘想繞過和平找他仨也繞不過去。說句難聽話，哪天她走了，和平不告訴他們，也沒人敢把他仨叫回來披麻戴孝。”

    清河村沒人敢得罪林和平，包括德高望重的老村長，也只會試著勸幾句。

    林向前問：“她娘是不是覺得當(dāng)兒女的早晚得向父母服軟？”

    門衛(wèi)點了點頭，“她覺得和平怕人戳脊梁骨。和平要是普通人，誰都敢數(shù)落幾句?？伤皇恰？h里只管收益，不管廠里的事，她想開誰開誰，想招誰招誰，沒人敢跟錢過不去。何況這事錯還不在她。”

    “你沒說到重點。”門衛(wèi)的妻子忍不住開口，“咱們村的人都羨慕老叔老嬸，嫌他們不知足，不知道惜福?！?/br>
    門衛(wèi)也是羨慕中的一員，聞言不禁點頭，“你說得對。”看到兒子碗里的面疙瘩沒少，“快吃，快吃?！焙鋈幌肫鹨患?，“向前，我聽和平說，像周同志那樣的，轉(zhuǎn)業(yè)后都能當(dāng)咱們縣縣長，你這是不是也能當(dāng)個啥？”

    “我這是退伍，部隊給了一筆錢。”林向前道。

    門衛(wèi)皺眉，“那咋辦？不會真應(yīng)了和平那句話，跟你妹一起買吃的?！?/br>
    林向前剛剛已從弟弟和弟媳口中得知，爹娘給他在市里買處房子，雖然遠不如家里蓋的，但以后有了錢，可以重新蓋。

    思鄉(xiāng)心切，林向前一路上只想著快點回家，還沒想過要干什么，又不想讓爹娘擔(dān)心，“回頭我去市里看看?！?/br>
    “你多年沒回來，懂啥呀?！遍T衛(wèi)沉吟片刻，就問二兒子和三兒子，“你們給親家買的東西多不多？”從兜里掏出一個手絹，拆開拿出四十塊錢，“給我一半，這些錢給親家?！?/br>
    兄弟來連忙伸手推開，“爹這是干啥?！?/br>
    “大過年的，不能讓親家不痛快?！遍T衛(wèi)把錢塞給他們，“你們覺得少，就再添一點，東西現(xiàn)在就給我，我晚上去找和平?！?/br>
    林向前的手顫抖一下，碗險些掉在地上，“爹，我有錢，有力氣，干什么都行，不用你去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