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都無知無覺，關(guān)幼萱的心卻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原霽水性并不好，那懷里女郎攀著柱子一樣緊緊地攀住他，還在他懷里亂動，很快將原霽給弄得沉下了水。關(guān)幼萱驚懼，叫了一聲：“夫君！”

    很快，原霽重新帶著人，浮出了水面。關(guān)幼萱怕他再次被拖下去，因那女郎仍在哭泣掙扎。然而，眾目睽睽，所有人都看到原霽抬手一記手刀，就將女郎劈得暈了過去。

    原霽掐著人脖頸，找到了合適他救人的姿勢。

    關(guān)幼萱：“……”

    圍觀女郎們干巴巴地：“小七郎，好兇呀……”

    關(guān)幼萱輕聲：“不兇的。救人就應(yīng)該這樣。”

    金鈴兒生怕原霽對那女郎的兇悍嚇退了關(guān)幼萱，連忙反口對周圍人道：“對的對的，表哥是為了救人，只要能救人，昏迷不昏迷有什么關(guān)系？”

    關(guān)幼萱心中知道金鈴兒其實并不懂在水中救人的艱難，她卻也不說了，眼睛只盯著向岸邊游回來的原霽。

    原七郎的“狗刨式”再次惹得眾人輕笑，隨著他離岸越來越近，連等著幫他的軍人們都撐不住笑。

    原霽被笑得臉紅，尷尬萬分。

    到了岸邊，懷中女郎被人接走，原霽郁悶萬分地低著頭，準備忍著丟人的眼光自己上岸。而他還沒上了岸，一只纖柔的手便伸來，抱住了他的肩。

    同時，一條干凈的巾子裹過來，裹住他只著中衣的上半身。

    關(guān)幼萱顫聲：“少青哥哥！”

    原霽一點點抬起眼。

    關(guān)幼萱跪在地上摟著他，努力地要將他拉上去。關(guān)幼萱向他望來，眼中含霧，快要哭了一般。

    鬼使神差，原霽就這般順著她的力道，被她扯了上去。而一上去，她就撲來抱住了他。

    關(guān)幼萱哽咽：“少青哥哥，你嚇死我了?！?/br>
    溫香軟玉在懷，原霽卻茫然。

    半晌，他咳嗽一聲，說：“我以為落水的是你?！?/br>
    關(guān)幼萱仰臉來看他，他的睫毛向下滴著水，膚色微白，唇卻上翹。他的少年氣息像一團水草往她鼻端鉆，滴滴答答地漾著水光瀲滟，濕潤清透，干凈明朗。關(guān)幼萱一目不錯，想到金鈴兒所說的——

    他是世上最好的郎君。

    原霽低下眼睛，尷尬道：“那什么，你別聽束翼亂說，其實我沒有怎么讀過書的。什么男女授受不親，我根本沒聽過的。我救人只是出于道義，我才不會去負責(zé)。”

    他說：“我已經(jīng)有夫人了嘛?！?/br>
    原霽晃一晃臉上的水，一邊無所謂地拿著巾子擦頭發(fā)，一邊偷看她。

    關(guān)幼萱抱緊他脖頸，她臉挨著他面容，重重地“嗯”了一聲，聲音清脆響亮：“夫君說得對！”

    ☆、第 32 章

    鳧水救人事件后,　關(guān)幼萱的態(tài)度有發(fā)生微妙改變。

    她在想，為什么她非要走，不試著接近原霽呢？夢中原霽不要她,　可是不代表現(xiàn)實中會一模一樣。現(xiàn)實和夢境最大的不同,　不是她已經(jīng)嫁給原霽了么？

    涼州是這般不一樣的地方，原霽是這般不一樣的郎君。還有金鈴兒，原二哥,　李泗、趙江河,　金姨……這般鮮活的人們走入她的世界,　組成浮生面孔，越來越清晰。

    當(dāng)夜,　原霽已睡后,　關(guān)幼萱睡不著。月光淺淺地照入帳內(nèi)，關(guān)幼萱抱著膝蓋靜坐，低頭觀看夫君那又俊俏、又透著稚氣的面孔——

    若是覺得前面是深淵，還有人敢走下去么？

    --

    白日的時候,　原霽在外面和軍士們一同嬉戲游玩,　趙江河從戰(zhàn)場上退下，二人興致勃勃地聊了些軍務(wù)。趙江河最后關(guān)心地問起兄弟的感情問題，原霽亦對自己和關(guān)幼萱的狀態(tài)不解。

    他迷惘的：“我不知道。但也許……她沒那么生我氣了。昨晚睡覺時，她還對我笑了?！?/br>
    趙江河比原霽本人還激動：“這正是你們和解的訊號，你要抓住機會！”

    原霽淡然點頭。

    趙江河和他一起騎馬在草原上跑,　說了半天后很奇怪：“你為何不去陪你夫人，反而和我混在一起？”

    原霽瞥他一眼。

    原霽理所當(dāng)然：“她好不容易開心了點兒，對我和顏悅色了點,　我當(dāng)然不能湊上去惹她啊。萬一把她再氣哭了怎么辦？”

    他自鳴得意：“我只要不見她，她就不會生氣。等她氣徹底消了,　我再去找她玩兒?！?/br>
    趙江河：“……”

    趙江河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禁捫心自問：“你這樣的人，都能娶到夫人，你夫人還是那般好看的？少青，是否如你一般欠揍，就能騙到萱萱那樣的小淑女？”

    原霽：“……”

    他立時大怒：“什么‘萱萱’？我都沒叫過，你不許亂叫！”

    --

    在趙江河的嘲諷下，原霽慢半拍地意識到這個趁火打劫的機會不容錯過。

    在侍女的指引下，原霽回到了他的營帳中去尋關(guān)幼萱。伴著“小七郎來了”的通報聲，原霽掀簾進屋，瞬間覺得他的營帳內(nèi)部，和軍中其他將士們的營帳都不一樣。

    其他人的營帳風(fēng)格粗狂，而他這里，于細節(jié)處，多了許多女兒家的風(fēng)格。例如門口小幾上擺著的花瓶，繡了一半扔在案頭上的荷包。隔著一張繪著“白虎嘯山圖”的木雕屏風(fēng)，原霽吸一下鼻子，除了滿室清暖的花香味，他還聞到了一股淡而清雅的書卷香。

    原霽繞過屏風(fēng)，見到他正找的人坐在里面的小案后。關(guān)幼萱一手扶著一把小扇子，另一手持筆，低頭專注地在扇面上寫寫畫畫。

    陽光斜斜從小窗口透入，照在關(guān)幼萱低垂的眉目上。原霽向后靠在屏風(fēng)上，目光幽沉若淵，幾分興味——

    他一直知道關(guān)幼萱是個五官還未長開的美人。

    他承認得不情不愿，可她確實和他從小到大見過的所有女郎都不一樣。她整體的五官偏小巧一些，杏目櫻唇，鵝蛋小臉。這樣的美是帶一些幼稚、天真無暇的。然而又不只有幼稚。

    她還柔和，書卷氣濃。她最像的，其實是古畫上那種嫻雅沉靜的小仙子。

    然而依然不止如此。

    原霽有時候覺得關(guān)幼萱的美麗，非?？铡＿@種空，讓她可以盛滿許多東西。例如柔弱的娘子，端莊的淑女，調(diào)皮的山鬼，憂郁的西施……她的美空而包容，常讓原霽去研究，她到底蘊含著什么樣的力量。

    關(guān)幼萱：“夫君？”

    原霽回過神，坐在案前畫扇面的關(guān)幼萱并未起身，卻仰起臉，瞳孔黑白剔透地凝望來。

    原霽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看癡了的尷尬：“別的女郎都在外面玩，你怎么一個人埋在這里？讓人覺得你不合群，不想和其他人玩呢?！?/br>
    關(guān)幼萱抿唇笑，眉眼輕彎，可見心情好。

    她細聲細語：“等我畫好了扇面就出去和大家玩。玲兒表妹帶我認識了許多女郎，大家都挺好的。”

    原霽望她手中的扇子：“你畫什么扇面？”

    他心想不愧是江南大儒的女兒么？他的小妻子，好像很有文化的樣子……也許比原家所有人加起來的才華都要好。

    原霽至今都只是靠著屏風(fēng)和她說話，并不走過去。關(guān)幼萱奇怪地看他一眼，卻并不糾結(jié)。她說：“夫君，你說我們之前的吵架，怎么辦呀？”

    關(guān)幼萱聲音軟糯，一點不像生氣的樣子。原霽被色所迷，目光閃爍一下。他總算明白她是一定要認認真真地求個后續(xù)，不肯把事情含糊過去。

    這般小淑女。

    原霽眼睛垂下，波光微漾，那波光下沒有刀劍光影，反而輕飄飄地藏著一把彎彎小鉤子，蕩向她：“你想怎么辦？”

    關(guān)幼萱靜坐，歪過臉打量原霽半晌。她刷地一下將自己手中的小扇子展開，向原霽晃了晃。

    原霽定睛一看，面向他的扇面上，寫了幾個字：“你不哄我么”。

    原霽猛地站直，目光亮起。

    而關(guān)幼萱又刷地一下，將手中漂亮而精致的小扇子轉(zhuǎn)了個扇面。她嬌俏乜人，將另一幅同樣寫了字的扇面朝向原霽——“你要我哄你么”。

    原霽：“……”

    關(guān)幼萱清水眸嬌滴滴地眨動：“夫君，你選哪一個呀？”

    原霽眼中的光，亮得足以灼傷人。關(guān)幼萱只是看著他笑，并沒有移開目光。原霽往前走一步，又停下來。一會兒，他心臟的砰砰劇烈跳動，反映到了面上——讓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盯著自己的獵物。

    原霽慢悠悠地吐出幾個字：“我來哄你，等著。”

    關(guān)幼萱：“好！”

    她放下自己漂亮的小扇子，等著原霽走過來。小七郎目光兇頑，唇角帶笑，竟直接轉(zhuǎn)身往外走。

    一會兒，風(fēng)卷起門簾，侍女悄悄進來報告：“小七郎一出去就找人問，誰會哄夫人。小七郎那么兇，把人家嚇一跳。小夫人，這是怎么回事？”

    日影斜移，光線轉(zhuǎn)暗?；璋抵?，關(guān)幼萱一手背捂臉，一手緊攥著自己的小扇子：“我不知道！”

    --

    涼州邊郡那條線，從西到北，實在太長了。幸運的是，上天送了“玉廷關(guān)”給涼州?？上нB年征戰(zhàn)，漠狄人已將戰(zhàn)線推得離玉廷關(guān)越來越近，涼州軍日漸焦灼。

    李泗守于此處，正在進行一場小規(guī)模的激戰(zhàn)。

    之前原霽讓他尋機會來玉廷關(guān)下看看，原霽因為沒有軍銜，不能隨便來這里，李泗便幫他看看。李泗在玉廷關(guān)下這樣一待，就待了半月有余。

    漠狄人打通不了玉廷關(guān)，李泗在這里守了半月，確定玉廷關(guān)沒有什么問題，便與元帥派來的其他將軍完成交接，準備輪崗離開此地。

    恰在這時，漠狄一小股精兵不知如何就繞過了關(guān)峽。他們輕騎曲折，揮師到了玉廷關(guān)下。李泗一邊放求援訊號，一邊領(lǐng)著兵在關(guān)下與這些數(shù)量并不多的漠狄精兵對決。

    這股漠狄騎兵數(shù)量極少，然他們裝備精良，開戰(zhàn)后，李泗發(fā)現(xiàn)他們的裝備，和涼州軍的精英用的是一樣的鐵甲。漠狄常年被困在玉廷關(guān)外，玉廷關(guān)外并無鐵礦，漠狄人想打造出這么一支配備鐵甲的精兵，必然花了許多精力。

    李泗心驚萬分，意識到這股精兵，與其他漠狄軍都不一樣。若是這支軍隊的力量在整個漠狄軍中完善，漠狄軍的實力會讓人駭然。

    這般心思下，李泗改變起初的策略，打算起碼活擒一人。如此一來，雙方戰(zhàn)斗越發(fā)激烈，李泗和對方為首一個戴著面具的黑衣小將打得厲害。二人一同摔下馬，滾在戈壁土沙紛飛中。

    “將軍小心！”遠方的兵士撕心裂肺地大吼。

    李泗從沙地中爬起來，咳嗽著抬起頭。他的頭盔被沙土蓋住，一張俊美得有些陰柔的面孔露出來?？耧L(fēng)大卷，對面那小將的頭盔也被土埋了，露出一張同樣英俊的年輕面孔。

    那個人對著李泗，露出古怪的笑，吐出幾個字。

    李泗臉色蒼白，身子輕晃一下。

    沙漠上的風(fēng)，讓士兵們聽不清那人和自家將軍說了什么。只是這邊人吼著“援軍快到了”的時候，對方那將領(lǐng)振臂一呼，領(lǐng)著漠狄人齊齊上馬，撤出玉廷關(guān)。臨走前，那囂張的人留下一句大魏話——

    “告訴原二郎，我是老漠狄王的兒子，木措。以后漠狄和原家的交鋒，由我木措來完成！”

    --

    原讓帶兵回轉(zhuǎn)至玉廷關(guān)下的時候，漠狄王并未松懈。他借著木措扯開的那道口子率兵南下，強勁的兵馬和原家涼州軍重逢。這一場戰(zhàn)爭，是自春天雙方開戰(zhàn)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一場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