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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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隸身份低微,絕大多數(shù)是被以四五千塊的價錢賣來這里,而這個獸人奄奄一息、滿身是傷,估計沒多少天可活,她要是把他帶走,競技場大概還得倒貼點遺體處理費。 之所以坐地起價,只不過是對這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姑娘看不順眼,念及高中生一般不會有太多零花錢,便想讓她知趣地離開。 一個三好學(xué)生一樣的女孩,心血來潮要買一個快死掉的奴隸,逗誰玩呢。 他剛要趕客,就聽見那女孩滿目震驚地脫口而出:“只要一萬?” 兩個男人愣了。 江月年也愣了。 她在無憂無慮、吃穿不愁的優(yōu)渥條件里長大,從沒考慮過人命會被明碼標(biāo)價,因此更不會想到,有人的生命居然只值一萬塊的價格。 甚至趕不上她筆記本電腦的費用。 “錢我會付給你們,”江月年心情復(fù)雜地開口,“我要先看看他的情況?!?/br> “真搞不懂……”高個子男人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低頭冷聲呵斥,“喂,還裝死?快抬頭讓她看看?!?/br> 他說著又想抬腳,被江月年沉聲叫住:“大叔。” 她笑了笑,眼神卻是冰冰冷冷:“既然我買了他,他就是我的人——你還是不要碰他比較好。” “是是是!” 萬萬沒想到這居然是個小富婆,高個子還沒來得及發(fā)作,矮個子就殷勤笑著朝她靠近一步:“小姑娘,其實這是我們競技場最低級的奴隸,你要想尋刺激,我還有許多更好的推薦,保證漂亮又乖巧,只不過嘛,價錢可能要稍微高一點?!?/br> 瞥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矮個男人搓著手繼續(xù)說:“你看,他模樣嚇人,渾身都是傷疤,性格也木訥得不得了,有時候還會謀劃逃跑,要是被你帶走,指不定會干什么出格的事兒。這就是個沒什么用的廢物,不如——” 江月年不假思索地打斷他:“你們競技場里,最高的價格是多少?” 對方咧著嘴笑,用手指比了個數(shù):“三萬?!?/br> 她說話時盯著男人的眼睛,沒察覺到地上的少年后背微微一僵。 那人說得不錯。封越想。 他不討人喜歡,長相也稱不上多么好看,身體更是被饑餓與搏斗毀得丑陋不堪?;敲锤叩膬r錢將他買下,實在過于倒霉。 所以她會選擇別人,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三萬嗎?那我花三萬塊……” 那女聲頓了頓,再響起時,似乎離他更近了一些:“買他?!?/br> 她語氣堅決,目光卻并沒有與矮個男人對視。 而是低低垂眸,伸出右手,指向少年所在的方向。 高個男人破了音:“他?封越?三萬?你開玩笑吧!” 封越心頭一震,倉促抬頭。 通過被血污模糊的視線,他看清那女孩的長相。與想象中趾高氣昂的刻薄模樣截然不同,她看起來文文弱弱,見他抬起腦袋,眉眼彎彎地笑了笑。 “沒開玩笑。在我看來,他完全擔(dān)得起這個價格。不對——” 江月年說著蹲下來,視線與少年直直相撞:“他的價值,可是要比這些錢高得多?!?/br> 真神奇,他居然有一對顏色不同的眼睛。 眼前的封越看上去消瘦又青澀,臉上殘留著許多深深淺淺的傷疤,貫穿眉眼、下巴與鼻梁。他長相清秀,居然是鄰家弟弟那種單純無害的模樣,頭頂耷拉著的耳朵雪白雪白,更添幾分溫順乖巧的氣質(zhì)。只可惜傷痕大大破壞了原有的美感,讓少年看上去像一幅被撕毀的風(fēng)景畫。 最為引人注意的,還要屬那雙別具一格的貓瞳。 圓潤眼眶里是一黃一藍兩個瞳孔,由于神色黯然,眼睛里失去了應(yīng)有的神采,讓她想起暗夜里的稻田與深海,廣闊深遠,卻寂寥得讓人害怕。 一條雪白色長尾從腰椎末端生出來,獅貓以長毛巨尾聞名,因此他的尾巴比大部分貓咪粗壯許多,像一團血跡斑斑的巨大絨球,軟綿綿趴在地上。 至于封越身上那些不停滲著血的傷—— 江月年看得心驚膽戰(zhàn),匆忙從背包里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繃帶,笨拙綁在他腹部血口上。在這之后,又拿出一件深黑色短袖上衣。 她早就想到經(jīng)過一番苦戰(zhàn),封越大概率衣不蔽體,于是在來這里之前特意買了套衣褲。 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他就算嘴上不說,心里一定也不會愿意。 “我給你買了件衣服,在離開這里看醫(yī)生之前,先穿上它吧。” 純棉上衣小心翼翼地套入少年上身,封越被這個動作驚得忘記了動彈,茫然與她對視。 其實在夏天,他往往得不到上衣,唯一遮羞的物件只有粗制濫造的破爛褲子,只有在寒冬的時候,才能得到薄薄一點衣物御寒。 那些衣物悶熱又扎人,像小刺那樣惡狠狠折磨著傷口,唯獨這件上衣輕薄得不可思議,軟綿綿觸到傷痕時,如同一縷輕薄的風(fēng)。 有些癢,他并不討厭這種感覺。 封越悄悄抬起食指,指尖停留在那單薄布料上,如同撫摸不可多得的寶物。他遲疑著想要告訴他,自己的血跡會把它弄臟。 少年拘謹且茫然,在下一秒鐘忽然看見眼前的女孩毫不猶豫伸出手,輕輕握住他胳膊上尚且完好的地方。 封越:?。?! 這副讓人們連踢一腳都會覺得惡心的身體…… 正在被那個人觸碰。 她不嫌臟嗎? 察覺到對方身體的下意識回避,江月年把力道放得更輕:“抱歉,弄疼你了嗎?” “不是?!?/br> 封越倉促低頭,避開她關(guān)切的視線。他許久沒有開口說話,如今的嗓音干澀難聽,像是電鋸割斷木頭發(fā)出的喑啞聲線:“我……身上很臟?!?/br> 即使被套上了一層布料,但如果與他產(chǎn)生身體接觸,血液與灰塵還是會弄臟她的衣服。 更何況她握住的胳膊并沒有覆上衣物。 江月年微微一怔,心里莫名有些酸澀。她姿勢不變,聲音很輕:“你受了傷,我扶你起來,可以嗎?” 少年猶豫幾秒,輕輕點頭。 他的手上絕大多數(shù)地方?jīng)]有一塊好rou,好不容易找到了完好的地方,江月年只敢使上三分之一的力氣,以免不小心觸碰到傷口。 他真是太瘦了。她想,摸起來只有骨頭和薄薄一層皮,好像用力一推就會碎掉。可也正是這具無比羸弱的身體,曾一次又一次擊敗了饑餓且癲狂的怪物們。 封越到底是怎樣活過來的呢。 付款交貨一氣呵成,競技場專做異常生物販賣的生意,不會對人類下手,因此兩個男人并沒有為難她,只當(dāng)這是個擁有特殊嗜好的富家小姐,臨別前還千叮嚀萬囑咐,等這個奴隸被玩膩,可以再來這里挑選玩具。 江月年沒有接話,毫不拖泥帶水地轉(zhuǎn)身離開。她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自若,等走出競技場,才后背一軟,長長舒了口氣:“終于出來了……嚇?biāo)牢伊??!?/br> 她說到底只是個沒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高中生,能在兇神惡煞的男人面前不露怯,已經(jīng)頂了很大壓力。 這句話剛出口,小姑娘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身旁的封越一眼:“你別看我好像很拽,其實口袋里的手機一直停在緊急呼救的狀態(tài),要是他們動手,我就馬上報警?!?/br> 封越?jīng)]說話。 正常女孩子無論如何也不會看上一個快要死掉的怪物,她將他帶出競技場的目的是什么?虐待?殘殺?還是要…… 一想到最后那個念頭,少年悄無聲息紅了臉頰,隨即神情黯淡地抿緊雙唇。 可他長得并不好看,那是最不可能的一種猜測。 “對了,我叫江月年,你的名字是‘封越’對吧?別害怕,我對你并沒有惡意,我知道你和競技場里的其他人都是被迫在戰(zhàn)斗,所以想幫幫你們?!?/br> 女孩的聲音繼續(xù)很近很近地響在耳邊,她似乎很喜歡說話:“對不起啊,你不是商品,我卻跟那些人商討價錢,還用三萬塊把你買下來。人的價值是不應(yīng)該用金錢來衡量的,可他們實在太過分了,我只是——” 他看見她側(cè)頭抬起眼睛,烏黑瞳孔里噙著小心翼翼的溫和笑意。 小姑娘的聲線輕輕柔柔,和夏天夜里的晚風(fēng)一起傳入耳畔:“我只是覺得,如果這樣做,或許能幫你出出氣。其實你和世界上其他所有人一樣,擁有無法被衡量的價值哦?!?/br> 她說著頓了頓,帶了點神秘地繼續(xù)補充:“還有一件事情,或許會讓你感到開心一些。” 封越茫然眨眼,死氣沉沉的瞳孔里看不出絲毫情緒。他沉默著挑起眼皮,恰好看見她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凌亂的街區(qū)嘈雜一片,他聽見江月年近在咫尺的聲音:“您好,請問是歧川市警局嗎?” 空空蕩蕩的心臟沒由來地緊了緊,封越恍然抬頭,與身旁的女孩四目相對。 她含著笑斜睨他一眼,修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不要出聲:“我要匿名舉報,在長樂街215號的雜貨鋪下面,藏了個涉嫌人口販賣的競技場。對,沒錯,參與競技的人都是被強制販賣進那里,并且傷亡十分慘重。你們?nèi)绻M快趕來,說不定能正好撞上負責(zé)人在清理場地?!?/br> 頭頂殘破的貓耳微微一動,少年悄悄攥緊衣擺,指節(jié)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 她居然通知了警方,這也就代表著,不僅是他一個人,競技場里其他受難的奴隸也能逃出地獄。 如今發(fā)生的一切像場不切實際的白日夢。競技場守衛(wèi)森嚴,奴隸們都被關(guān)在狹窄骯臟的小籠子里,他們無處逃脫,更不可能報警,只能憑借一己之力找尋出路。 在以往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他曾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觀眾臺,希望那成百上千的看客中能有一位良心發(fā)現(xiàn),幫助他們重獲自由。可每當(dāng)視線環(huán)繞于人群,看到的只有一張張無比冷酷又無比傲慢的臉孔,望向他的眼神中沒有憐憫,只有看待玩具般殘忍的癲狂。 想來也是,會對他這種怪物產(chǎn)生同情的人,又怎么會來觀看如此血腥殘酷的鬧劇。 可身旁的這個女孩卻不一樣。 也許……她是真的想幫他們。 他可以信任她么? “對了,等抓到那些人,您能代我給他們帶句話嗎?就說——” 江月年愜意地勾起嘴角,語氣不復(fù)最初的溫和禮讓,而是帶了點嘲弄般的輕笑,上揚的尾音得意洋洋,像不易察覺的小勾:“大清早就亡了,還在這兒做奴隸主的夢嗎?白癡?!?/br> 第4章 尾巴 江月年心滿意足地看著封越喝完最后一口青菜粥,笑瞇瞇告訴他:“醫(yī)生等會兒就會來,你不要擔(dān)心?!?/br> 坐在餐桌另一邊的少年倉促抬頭,在觸及到她視線時耳朵微微一動,抿著唇垂下眼眸。 從競技場離開后,他便被徑直帶來了這棟房屋。 建在山腳下的別墅雅致且寬敞,前后兩個院落分別用作花園與露天泳池獨立出來,建筑本身則是一幢三層樓高的西式洋房,白墻紅瓦,掩映在月光和樹影之中。 不像是他可以踏足的地方。 從小生活在貧民窟里的少年想。 因為生有與常人截然不同的耳朵與尾巴,他在年紀很小時便被父母賣給長樂街里的異常生物販賣組織,成為了低人一等的奴隸。 至于那究竟是五歲還是六歲,封越早已記不清。 年紀尚小的時候,他被關(guān)在封閉昏暗的小籠子中,供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參觀。只要付上門票錢,他們就能肆無忌憚地打量他、羞辱他,再加一點點費用,還可以親手對他施加各種難以忍受的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