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送醒酒湯

    帳內(nèi)亮著一盞昏昏沉沉的小燈，江飛白身著細(xì)麟甲衣，閉著雙眸，仰躺在床榻上。他的枕邊，壓著那柄鋒芒畢露的長劍。

    許清菡屏住了呼吸，她撩起幕籬，提著食盒，小心翼翼地走近。

    還未走到跟前，江飛白陡然睜開了眼睛。他的手迅猛如電地按在了長劍上，眸中密布血絲，清冷如雪地掃過來，見到是許清菡，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

    許清菡走到床邊，笑道：“將軍，我來給你送醒酒湯?！?/br>
    江飛白坐起來，接過許清菡手上的食盒，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多謝?！?/br>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和血腥味，似乎是倦極，所以一回到營帳中，就和衣躺下了。

    許清菡的心中忽然有些過意不去。她將食盒打開，取出里頭的醒酒湯，用調(diào)羹輕攪兩下，遞到江飛白的手邊，“宿醉起來，容易頭痛，將軍喝些醒酒湯再睡吧?！?/br>
    她完全是睜眼說瞎話，江飛白這模樣，怎么看都像是淺酌，哪里談得上宿醉。

    江飛白短促地笑了一下，接過醒酒湯，一飲而盡，又將碗放回食盒里。他打量了許清菡一番，問道：“許姑娘怎么還沒睡？”

    “將軍首戰(zhàn)，我忐忑難安，睡不著?！?/br>
    江飛白道：“不用擔(dān)心，那些韃虜已經(jīng)失去士氣，成不了事了?！?/br>
    許清菡笑道：“是將軍神機(jī)妙算?！彼膵赡垭p唇翹起來，在搖曳的燭火中散發(fā)著柔媚的光澤。

    江飛白失神了一下，視線從她的身上收回來，“神機(jī)妙算這個(gè)詞，我可稱不上。真要談神機(jī)妙算，當(dāng)推許先生?！?/br>
    許沉是天底下最神機(jī)妙算的軍師，可最后也沒落下什么好下場。

    兩個(gè)人都沉默下來。

    江飛白忽道：“過幾日，大軍要開拔了。姑娘想留在這里，還是隨我北上？”

    許清菡疑惑道：“將軍要北上？乘勝追擊嗎？”

    江飛白點(diǎn)頭，“韃子正亂了軍心，我打算帶兵一鼓作氣，奪回嘉良城?！?/br>
    嘉良城是潼武關(guān)往北五百里的一座城市。在前朝的統(tǒng)治崩壞時(shí)，被韃虜奪去百年之久，至今仍未被收復(fù)。

    這是因?yàn)榧瘟汲撬闹艿貏蓦U(xiǎn)峻，易守難攻。百年前，若非前朝上下離心，這座城也不至于被韃子奪走。

    許清菡沉吟了一會(huì)兒：“清菡愿隨將軍一起北上。”

    江飛白略略頷首，兩人正談著，忽然帳外的小兵道：“將軍，熱水備好了?！?/br>
    方才，江飛白一回到帳中，就吩咐小兵去準(zhǔn)備熱水沐浴，隨后才和衣躺下，稍作歇息。

    許清菡一聽就明白了。她把幕籬重新放下來，提起案上的食盒，告辭而去。

    江飛白若有所思地望著許清菡的背影。

    小兵走進(jìn)來，把熱水“嘩啦啦”地倒進(jìn)浴桶里，面露好奇之色，“將軍，許姑娘是不是對(duì)您有意？”

    江飛白瞥他一眼，“不要胡說。”他停了一下，淡淡道，“不可妄議許姑娘?！?/br>
    小兵垂首，諾諾應(yīng)是。

    ……

    許清菡逆著朔風(fēng)，回到了小帳。碧霄穿著中衣，外披一件披風(fēng)，睡眼惺忪地迎上來道：“姑娘，你回來了?！?/br>
    許清菡將食盒遞到她手上，一邊解大氅的系帶，一邊問：“怎么又不睡了？”

    碧霄把食盒放在案幾上，又幫著許清菡把幕籬和大氅脫下來。她嘟囔道：“有點(diǎn)放心不下?！?/br>
    許清菡摸了摸她的頭。

    碧霄道：“姑娘，你怎么突然要給將軍送醒酒湯？”

    碧霄心知肚明，姑娘來了軍營兩個(gè)多月，可從來沒想過給將軍送過什么醒酒湯。

    許清菡笑起來：“因?yàn)槲彝蝗话l(fā)現(xiàn)他很厲害。”

    他真的很厲害呢，胸中有謀略，手中有武藝，關(guān)鍵還沉得住氣，有手腕統(tǒng)帥三軍。

    和這些相比，他那格外清雋優(yōu)雅的相貌，都算不得什么了。

    這么好的人……一定能把她的爹娘救出來。

    只要她多獲取他的好感，然后在合適的實(shí)際求求他。

    許清菡如是想。

    碧霄立刻明白過來，振奮道：“姑娘，你說的很好！這叫，這叫，嗯……‘抱大腿’！”

    許清菡：！?。?/br>
    許清菡道：“……碧霄，你說的似乎有一點(diǎn)問題，但我想不到哪里有問題?！?/br>
    碧霄歪著頭，疑惑地看她。

    “算了！”許清菡的大氅和幕籬都脫下了，她坐到軟榻上，端起小幾上的茶盞，優(yōu)雅地呷了一口，“我再看會(huì)書，待會(huì)就去歇息了。”

    等到太晚，她反而不困了。

    碧霄點(diǎn)頭，又叮囑她早睡。

    許清菡應(yīng)了好，她拿起書卷，翻了幾頁，忽然想起來，“過幾天我們要北上，去打嘉良城。”

    碧霄正準(zhǔn)備就寢，聞言便道：“那奴婢先去整理箱籠?！?/br>
    “倒也不急——”許清菡的話還未說完，碧霄已經(jīng)出了帳。

    許清菡：……碧霄看起來好興奮，這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碧霄應(yīng)是去了帳前收衣服。那邊朝陽，她們有時(shí)會(huì)把一些大氅和披風(fēng)晾在那里。

    許清菡靜靜坐了一會(huì)兒，還在思考人生，碧霄突然一把掀開帳簾，面色驚恐地跑進(jìn)來道：“姑娘，我們的帕子全丟了?！?/br>
    許清菡詫異地挑了挑眉，“全部？”

    她還記得這些帕子，是前段時(shí)間派小兵去附近鎮(zhèn)上采買的。這些帕子做工粗糙，買回來后她看了一眼，便嫌棄地讓碧霄拿去洗洗曬了。

    碧霄惶恐道，“是的，十五條帕子全沒了?！彼较朐交牛帜_一陣發(fā)軟，“姑娘，我們不會(huì)被浸豬籠吧！”

    在碧霄從小長大的家鄉(xiāng)，曾有個(gè)登徒子，覬覦一個(gè)美貌的寡婦。登徒子數(shù)次勾引不成，有一天，他不知從何處得來寡婦的褻衣，給眾人傳閱，聲稱寡婦和他媾和。

    于是寡婦被宗族浸了豬籠，家中財(cái)產(chǎn)，盡皆被族人瓜分。

    許清菡懶洋洋地靠在軟榻上，不緊不慢地啜了口茶，“不必?fù)?dān)心，那些帕子在鎮(zhèn)上四處可見，沒什么稀奇的。”

    聽見許清菡的平靜語氣，碧霄被奇異地安撫下來。她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擦了擦額頭的汗，“真的沒事？”

    許清菡肯定地點(diǎn)頭，“沒事的。那個(gè)寡婦之所以被浸豬籠，是因?yàn)樽迦擞J覦她的財(cái)產(chǎn)?！?/br>
    之前在潮州城，碧霄對(duì)她說起這個(gè)故事的時(shí)候，她就這樣想了。

    碧霄惶惑地點(diǎn)頭。

    第20章 奇怪的菜

    翌日，江飛白下令，大軍將在五日后開拔。

    許清菡去了伙房，決定為江飛白親手做一些飯菜。

    她想，既然要抱大腿，就要有抱大腿的誠意嘛。

    到伙房的時(shí)候，正是上午。伙夫們忙碌著，聽到許清菡要親自下廚，管事連忙迎上來，將許清菡引到了一處灶臺(tái)邊：“許姑娘，您就在這里做飯吧?！?/br>
    許清菡打量了一番，見這處灶臺(tái)干凈整潔，周圍也沒什么人，十分滿意。她指揮著碧霄洗菜燒火，自己把菜丟進(jìn)鍋里，仔細(xì)地翻炒幾下，算是完成。

    除了琴棋書畫，貴族女子還要學(xué)習(xí)主持中饋和下廚。許清菡的廚藝一直稱不上精深，但爹娘和家中下人都稱她的飯菜十分美味，娘親更是說，“頗為返璞歸真”。

    香味逸散出來，許清菡小心地把菜裝進(jìn)盤里，又叫碧霄來嘗。

    碧霄嘗了一口，眼淚汪汪道：“姑娘，真好吃?！?/br>
    好咸啊，碧霄心想，但姑娘這么好，還是先別打擊姑娘的熱情了，她難得下廚呢。

    許清菡滿意地頷首，挾起箸子嘗一口，“還不錯(cuò)，只是有些焦了，味道也有點(diǎn)淡?！彼f完，又撒了點(diǎn)鹽上去。

    碧霄瞪大眼睛，心道，姑娘，你真的學(xué)過做飯嗎？鹽可以這樣直接撒嗎？

    許清菡注意到碧霄的神色，“怎么了？”

    碧霄連連搖頭，將許清菡做的兩道小菜裝進(jìn)食盒里，“姑娘，我們快回去，趁熱吃吧?！?/br>
    她說著，往小帳的方向走。

    許清菡叫住她，“走錯(cuò)了，這些菜是做給將軍吃的。”

    碧霄的雙目驟然張大，想說什么，又頗為難以啟齒。她跟在許清菡的身后，心思搖擺在姑娘的好與得罪將軍的下場之間，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將軍的營帳。

    碧霄視死如歸一般，將食盒遞到許清菡手里，“姑娘，你叫將軍少吃些吧。奴婢想起來有些衣裳還沒洗，先回去了?！?/br>
    許清菡微笑點(diǎn)頭，才點(diǎn)了一下，碧霄就一溜煙跑了。

    許清菡：……

    她停了一下，提著食盒，邁進(jìn)江飛白的營帳。

    江飛白正在看兵書。首戰(zhàn)告捷后，軍中松懈下來。江飛白給士兵們放了一天的假，明日才需繼續(xù)cao練。

    許清菡走進(jìn)來，行了福禮。

    江飛白道不必多禮，目光流連在她的食盒上。

    許清菡翹起唇角，略帶得意地把兩盤小菜擺在桌案上，又拿出伙房管事送的米飯，擺好了箸子，“將軍昨日飲了酒，今天我特地做了一些清淡小菜過來，希望將軍喜歡?！?/br>
    她今天穿著一件牙白色碧荷紋織錦緞襖裙，外套同色披風(fēng)，頭上的幕籬已經(jīng)被撩起來了，露出一張艷色絕世的臉。

    江飛白悅?cè)唬畔卤鴷?，走到桌案邊坐下，“許姑娘有心了?！?/br>
    許清菡巧言輕笑，一雙美眸顧盼生輝。她在江飛白的對(duì)面坐下，“將軍先請(qǐng)?！?/br>
    江飛白依言，拾起箸子，挾了一塊炒竹筍吃下。

    他的手頓了一下。

    這可真是他吃過最咸的炒竹筍，還有點(diǎn)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