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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燈看著那道疤,難免想起上輩子。上輩子十四歲的宋燈還是個小姑娘,宋煬將所有苦楚都往自個肚里吞,卻盡全力將她護得天真不知世事。 她沒想過父母死后他們其實家道中落,也沒想過身邊人熙熙攘攘皆為利來。若不是后來宋煬實在撐不下去,透出點外邊的腥風血雨,她又遇見了境遇相似的元孟,宋燈怕也不會一夜之間長出十個心眼,突然生出心機與籌謀。 宋燈突然有些感慨。 上輩子的這時候,她心里可沒這么多沉甸甸的事,只一心一意怕額上這道疤好不了,從此要破了相,成天捂著傷不給人看。 事實上,她后來確實也留了疤。這疤大多數時候并不顯眼,只有時臉上發(fā)熱,它便也會有些發(fā)紅,才稍稍明顯些。況且這疤幾乎隱在額邊碎發(fā)之下,此刻若不是刻意撩起頭發(fā)來看,倒也不會惹人注意。 那又何必庸人自擾。 宋燈笑了笑,并不在意這道陪伴了她許久的疤,對云心道:“好云心,別說了,世子也非故意?!?/br> 云心有些不平,卻還是住了嘴,要替宋燈換紗布。 宋燈卻只讓她將舊的換下,上了新藥,并不附上新紗。本就該這樣才能好得快些,只可惜她當年生怕在人跟前丟了丑,反倒將傷口捂壞了。 砸傷了人的是鎮(zhèn)國公世子。 宋燈對鎮(zhèn)國公世子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記得是個頗有城府的人,隨著成王造反,事敗之后全家盡數被判流放,最后帶著妻子兒女在府中上吊自殺了。 想到這里,宋燈打了個寒顫,可轉念一想,自己其實也是個已死之人,該是別人怕她才對。 門外來了人,過了一會兒,水岫便推門進來,向宋燈傳話:“小姐,鎮(zhèn)國公世子來了,說是要向你賠罪?!?/br> 宋燈有些驚訝,這件事上輩子并未發(fā)生。 在走去前廳的路上,宋燈仔細思索了一下這變化的由來,發(fā)現并非無跡可尋。 一來,她上輩子只剛受傷時暈了一暈,很快便醒來,這輩子卻暈了好幾日,事態(tài)嚴重許多;二來,她上輩子因這小傷避著不見人,叫宋煬擔心得很,心中對罪魁禍首自是多有怨恨,興許鎮(zhèn)國公世子來了,只是他避而不見,也未讓人知會她,她才毫不知曉。 想到這里,宋燈方才定了定心。 她不會天真到以為重活一世,便能事事占得頭籌,需知萬事萬物向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她只是,她只是……想至少搶得一次先機。 宋燈來到前廳時,見廳中跪了一人,那人只著里衣,背上背了許多荊條,竟是一副負荊請罪的模樣,她登時嚇了一跳。她朝上座一看,見宋煬坐在上頭,面色沉沉,只不過從他摩挲茶杯的動作來看,他心中遠沒有面上那么平靜。 而賓客之位上還坐了一中年男子,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可見他衣著打扮,又不像國公府的哪位大人。 宋燈心中暗自琢磨,面上卻不顯,向眾人見禮后落座,眼睛這才長久放到廳中跪著的青年身上。 青年低著頭,看不大清模樣,只能依稀看出他身高腿長,肩寬腹瘦,有一副難得結實的好身板。和宋燈后來見到的鎮(zhèn)國公世子有些不同。 宋燈心生猶疑之時,宋煬終于說明兩人身份。上邊坐著的,確實不是鎮(zhèn)國公府的哪位老爺,而是代替身體不好的鎮(zhèn)國公前來監(jiān)督世子的公府管家。 下邊跪著的,正是差點害宋燈破相的鎮(zhèn)國公世子燕虞。 宋燈聽到這里,眼睛微睜,已經察覺不對。 待燕虞抬起頭,露出那陌生容顏,宋燈腦中空白了一瞬。 她所知的鎮(zhèn)國公世子,名叫燕寧。 燕虞看向上邊坐著的姑娘,她身形清瘦,看起來便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此刻對上他的目光,面色慘白,似是受到驚嚇。他心中有些氣悶,可目光一轉,看到她額上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那股氣悶又壓了下去,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地磕了幾個頭。 不管事情緣由究竟如何,他雖是無心之失,可宋燈確確實實受他所累,遭了這無妄之災,這道傷,是他欠她的。 在旁人眼中,燕虞興許頑劣不堪,可在他自己心中,從始至終都是有一桿秤的。 國公府的程管家起身,從燕虞背上抽出荊條,向宋燈與宋煬彎身,賠禮道:“國公爺深感教孫無方,特地讓我押著世子來向兩位賠禮道歉,這十鞭便是國公爺讓我代為施罰,希望兩位能消消氣。” 程管家話音剛落,荊條便狠狠落在燕虞背上,潔白的里衣快速滲出血痕,宋燈二人甚至來不及阻止。 燕虞吃痛,悶哼一聲,爾后更咬緊牙關,只埋頭捱著,連點聲音都不用發(fā)出。 宋燈一邊出聲阻止,一邊推了推宋煬的手臂。 宋煬本是一肚子氣,可見到燕虞這一番表現,到底消了些氣,便想阻止程管家繼續(xù)行罰。 可程管家的動作何等利索,有這勸阻的功夫,他早便干脆利落地抽完這十鞭。 程管家面對燕虞時面色威嚴,轉向宋燈時神色倒是柔和了些許。 宋燈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額上傷痕處打了個轉,好像有話要說,卻又沒有立刻說些什么,似是有些不便。宋燈聞弦歌而知雅意,稍稍一轉腦筋,便意識到興許他們要說些不方便在她這個當事人跟前直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