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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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覺得自己只是晃了下神, 再往窗外看時,那半透明的細密窗紙上竟然已看不到半點天光, 唯有滿屋子的蠟燭在明晃晃的提醒她: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迎親的隊伍很快就會到了,而她也很快就要真的成親了! 可是, 可是怎么會這么快呢?昨日明明還那么難熬;但今日這一整天的,她才做了幾件事?無非是沐浴更衣,開臉上妝, 祭祖別廟,然后……怎么一轉眼就到了這個時辰了? 怔忡間, 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啪”的清脆一聲, 卻是那位圓團團的喜娘在喜笑顏開的拍手贊嘆:“咱們的新婦子可真真是個端莊賢淑的美人!” 端莊賢淑?美人?凌云差點笑了出來,奈何臉上的粉太厚,笑不動。 不用照銅鏡,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樣:臉色雪白, 唇色艷紅, 眉毛細長微彎,眼角還勾出了一道含羞帶笑般的柔順線條……之前喜娘剛畫完時, 饒是以她的眼力, 也仔細看了好一會兒, 才從銅鏡里的這張臉上找到了一點熟悉的輪廓。 但不知為什么, 這點熟悉并沒有使她覺得安心, 反而讓她更加茫然了。 她倒不是茫然于自己的面目全非。她參加過幾次婚禮, 早就知道, 所有的新婦都會被畫成這副模樣。大概在喜娘眼里,這就是新婦應有的樣子吧?鮮艷、喜慶、安穩(wěn),只有的這樣千篇一律,才不會出任何差錯,就像婚禮上那些千篇一律的禮儀一樣。 她茫然的只是,鏡子里這個人,原來真的就是她自己。 凌云一直覺得,對于嫁人這件事,她早已做好了準備,然而在這一刻,在看到滿屋的燭光和窗外的夜色時,她卻不得不承認:她心里其實一點底都沒有! 這實在不像是她了:她自然也不是無所畏懼,但在遇到必須去做的事情時,多少還是會比別人更果斷些,更專注些;兩年遇到那場滅門大禍時是如此,一年前遇到路上的艱難險阻時也是如此,就像師傅說的,既然已有取舍,自當一往無前。 然而這一次,似乎連師傅的這句話也無法撫平此刻她心頭的焦躁了——或許是因為,之前她其實并沒有認真地想過這件事,以至于當事情真正來到眼前時,她才會如此心慌意亂吧? 可她到底在慌亂什么呢? 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笑聲,凌云微微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走神了;她忙抬眼看了看,看到的,卻是滿屋子歡快的笑臉。 和昨日來添妝的多是各家的當家夫人不同,今日在閨房里陪著凌云等候迎親的,多是她的同輩姊妹,好些人還待字閨中;雖然她們說的也是那些四平八穩(wěn)的吉利話,但在她們眼里,凌云倒是瞧見了幾分真正的好奇與期待,甚至還有一些隱隱的羨慕。她想了想才明白,柴大哥是以風流任俠聞名長安的,在當家夫人們和年輕閨秀們眼里,這個詞大概有著全然不同的含義吧? 而此刻,看見凌云望了過來,性子最活潑的幾個meimei已是笑得眼睛都彎了:“三姊姊,你聽到外頭的動靜沒?親迎的隊伍已經到了!” 凌云心頭一跳,微微一定神,果然聽到了外頭的嬉笑聲和腳步聲——在這個院子里,自然聽不到大門外的動靜,但隔壁院落親眷們說笑著紛紛往外走的聲音卻是清晰可聞,有些嗓門大的已經嚷嚷了出來,可不就是“他們來得倒是挺快!”“走,快看他們下新婿去!” 凌云不由得微微地吸了口氣,以免讓人瞧出她心頭的驚慌,隨即才意識到,頂著這樣一副妝容,神仙也瞧不見她的真正臉色——原來有些規(guī)矩,還是有道理的! 小七帶著兩名婢女適時地走了過來,含笑輕聲道:“娘子,咱們該去堂屋了!” 凌云身子一動就要站起,小七忙不迭扶住了她的胳膊,凌云頓了頓,到底還是任由她“扶起”了自己,在一片善意的笑聲里,走向了上房的堂屋。那里的行障和紅羅都早已準備停當,她只要坐在行障后的馬鞍上,等著柴紹熬過李家人的拳腳和嬉弄,等著他一步步走到這里。 也許堂屋里過于安靜,隔著重重行障和院落,仿佛也能聽到遠處的笑鬧之聲。凌云心頭突然后知后覺地浮出了一個疑問:柴大哥他,也會挨打么? 而此時,在國公府的門前,柴紹早已翻身下馬。抬頭看著那緊閉的大門,他心頭突然也生出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仿佛這一切都有點來得太快;仿佛還有什么事他還沒來得及去做…… 只是還未等他理清這縷奇怪的思緒,一旁的段綸已揚聲笑道:“諸位兄弟,李家的大門可不好進,待會兒大郎的事,就靠諸位出力了!” 有人應聲答道:“好你個段大哥,柴大哥的事難不成你就不管了?” 段綸笑吟吟道:“誰叫我既是大郎的兄弟,又是娘家人呢,兩邊都是一般的親近,今日也只能兩不相助了。你們也不想想,咱們柴大郎是何等人物,今夜又有諸位兄弟助力,斷然不能讓人耽誤了他的良辰吉時,是也不是?” 眾人自是大笑著應是。 就在這樣的一片鬧騰聲中,在你來我往幾聲問答過后,國公府的大門轟然洞開,一群人亂哄哄地沖將出來,打頭的卻是趙慈景。他一身精干打扮,袖子高高挽起,顯然早已是摩拳擦掌,只待柴紹送上門來挨打了。只是剛剛走出大門,他的眼前便被照得一晃,抬頭再看,腳步更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在他眼前,幾十支火炬已將門前這片平地照得通明,火炬下皆是鮮衣怒馬的年輕子弟——兩京里那些有名有姓的狠角色少說也來了一半,還有一些則是今夜幫李家人撐場面的各路親友家的小郎君們。人人都是打扮濟楚,神采飛揚。而被他們擁簇在中間的柴紹明明穿著一身再規(guī)矩不過的青色禮袍,臉上的笑容也是難得的含蓄有禮,看去卻自有一股指揮若定的犀利氣勢。 趙慈景雖不如段綸一般跟柴紹交情深厚,卻也深知他絕不是老實挨打的人物,因此接下弄婿之事后,便特意多請了些各家親友,尤其是輩分高又愛熱鬧的。他原是想著,他柴大郎再是難纏,也不敢在長輩們面前無禮吧?誰曾想,柴紹居然把半個京城的子弟都帶來給他助力了! 這種事,整個長安城再加上洛陽城,除了柴紹,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得出來——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本事。畢竟以他們這樣的身份,他們這樣的年紀,最能讓人仰慕追隨的,還不是什么權柄財帛,而是義氣和身手。論到這兩樣,這關中兩京,還有誰能像柴紹一樣讓這幫小子服氣? 看著這些躍躍欲試的年輕面孔,趙慈景先是愕然,后是搖頭,最后還是笑了出來。 那邊的年輕子弟們瞧見李家親友出來,更是一個個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有叫舅母的,有叫嬸娘的,一個兩個的糾纏上去,做小伏低,插科打諢。這邊的人先是被門外的火光人馬唬了一跳,沒來及下手,此時就更脫身不得了——來的不是別人家最難纏的小祖宗,就是自己家最調皮的孩子,罵不走,打不怕,除了被他們攙著胳膊拉到一邊,還能如何? 趙慈景也被段綸笑嘻嘻地扯到了一旁,他忍不住笑罵道:“四姊還在里頭陪著三姊呢,你這般吃里扒外,就不怕四姊找你算賬?” 段綸笑道:“怕自然是怕的,但我欠了柴大哥好些人情,今日若不還上,還不知要等到哪一日了。再說咱們這做妹夫的,也總得給三姊留些面子不是?打壞了柴大哥,三姊豈不是心疼?” 在這認親大會般的沸反盈天中,柴紹不知為何竟是清清楚楚聽到了這一句。 那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仿佛又涌了上來,他搖頭甩開思緒,含笑向前走了幾步。有人哭笑不得地喝道:“大郎停步!今日算你能耐,咱們便不為難你了,不過這道大門,卻也不是你等這般輕易便能進去的!” 柴紹忙笑著向李家親友們團團作了個揖:“各位長輩大人大量,柴某感激不盡,接下來無論飲酒還是作詩,柴某斷然不敢推辭?!?/br> 他這一答,大門內外愈發(fā)歡騰,自有婢子將一碗碗早已備好的酒水送將出來,柴紹果然半分也沒有推辭,碗到酒干,不過在他連飲三碗之后,小郎君們也紛紛上來討要喜酒,不多時,便把準備的酒水喝了個一干二凈,那邊廂,柴紹把肚子里準備的詩也一首首地背了下去。李家親友縱然有些不甘,也只能將這幫虎狼般的小子放進了大門。 虧得李家宅院還算寬闊,盡容得下這百十來號人,而柴紹除了每進一道門就要撒錢吟詩之外,倒也沒受太多刁難,他們便也不大鬧騰,直到進了迎親的主院,柴紹邁步來到掩住新婦的行障之前,這幫小子這才猛地鼓噪起來,聲音響亮得就差把屋子給掀翻。早有人將一只大雁送到柴紹手里,柴紹伸手一揚,那雁便被擲進了行障。但也不知是里頭的人被外頭的聲音驚呆了,還是大雁被這聲音給驚醒了,就聽幾聲撲騰,隨即行障上黑影一起,那只大雁竟似要展翅飛去。 這一下,旁人還沒留意到,柴紹卻已大吃了一驚:祭雁原是迎親里最要緊的一道禮儀,這只大雁今日要是飛了,那笑話可就鬧得大了!他隨手扯下了蹀躞帶上的小礪石就要彈將出去,卻見行障里人影一閃,那撲騰聲倒是停了下來,卻又響起了幾聲低低的驚呼:“娘子!”“娘子!”“哎呀!” 三娘怎么了? 柴紹到底喝了不少酒,此刻腦中還未完全反應過來,腳下便已兩步搶進了行障之內。他身后那幫唯恐天下不亂的年輕子弟們一眼瞧見,只道是他們柴大哥終于發(fā)威,詩也不念就要搶人了,少不得大聲喝彩。 就在這震天的叫好聲中,行障內,柴紹和凌云卻已是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凌云震驚于柴紹居然就這么直接闖了進來,柴紹則是震驚地瞧見,本來該坐在馬鞍上等他進來的凌云已站在了馬鞍上頭,一手扶著頭上搖搖欲墜的仙鶴,一手則抓著精神抖擻的大雁,這也罷了,更驚人的還是她的臉——柴紹自然也參加過旁人的婚禮,卻沒怎么細瞧過旁人的新婦,此時看著凌云這張紅紅白白的喜慶面孔,他不由得呆了一下,忍了一忍,到底還是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第191章 英雄美人 在滿院子的喧天喝彩中, 柴紹的這一聲笑幾乎是微不可聞,但在行障內的幾個人耳中, 卻是響亮得近乎刺耳。 凌云的身形頓時一僵:是啊,她這是在做什么?今日她是新婦,本該是一個字不能多說, 一步路不能多走, 哪怕天塌下來也不能去管的,可她看到那只大雁就要飛走時,竟是腦子一熱就跳起來抓它了,還被這么多人瞧了個正著!她現在再端莊賢淑地坐回去是不是……已經太晚了? 蕭氏和四娘五娘自是愈發(fā)不知所措:這一出接一出的,全都是她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柴紹又是這么副看笑話般的模樣,她們該說什么才對? 小七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都怪她沒用!剛才外頭那么一聲喊,她緊張之下手上一抖,竟把要拿來裹住大雁的紅羅給掉地上了, 等她低頭去揀時, 大雁正好被扔了進來,旁人也是措手不及,還是娘子一躍而起抓住了這只大雁, 才沒教這邊鬧出笑話來,可娘子自己卻被柴大郎取笑了! 她幾乎紅著眼撲了過去, 用手里的紅羅一把裹住了那只大雁, 回身便擋在凌云跟前, 惡狠狠地瞪向了柴紹, 大有“你敢再笑一聲試試”的架勢。 蕭氏也回過神來,板著臉問道:“柴大郎,你這是何意?” 柴紹一笑出來便知道不妥了,再見到凌云的僵硬、小魚的憤怒和眾人的不知所措,心里更是后悔不迭。聽到蕭氏發(fā)問,他忙端端正正地長揖了一禮:“夫人恕罪,今日是柴某行事太過魯莽,沒綁好這只大雁便扔了進來,又急著進來捉它,結果是沖撞了諸位娘子,當真是失禮之至,還望諸位看在柴某情急失措的份上,原宥一二!” 蕭氏暗暗松了口氣:還算他沒有糊涂到家!此時原不是追究之時,她就勢點了點頭:“大郎的確是太過心急了,日后行事可要穩(wěn)妥些才好?!闭f完又皺眉看了凌云一眼:還有你,你也一樣,還不快坐下去? 凌云忙訕訕地坐回到了馬鞍之上,縱然頂了那么厚的妝容,也看得出幾分臊眉耷眼的模樣。 柴紹差點又笑了出來,忙不迭退后幾步轉出了行障,嘴里隨口便回道:“夫人教訓得是,下次柴紹定然會小心行事,絕不會再犯了。” 外頭的這些子弟舉旗吶喊得正起勁,突然瞧見柴紹又退了出來,驚訝之下頓時都閉上了嘴,柴紹的這句話自然也就清清楚楚地落進了他們的耳中。眾人都是一怔:柴大哥居然是在告罪?不過這話聽著怎么有點…… 有人自來嘴快,又多喝了兩碗酒,當即便哈哈大笑起來:“下次?柴大哥,今兒是什么日子,你居然就想著有下次?這般不會說話,該罰,該罰!” 這一聲比柴紹剛才的那句更加清晰響亮,在驟然安靜下來的院子里,簡直能激蕩出一陣陣回聲。李家親友們的臉頓時都綠了:這是誰家的小崽子?現在連他帶柴大郎都狠狠地揍上一頓,還來得及么? 柴紹更是徹底地僵在了那里:他剛才到底說什么了?他眼下又該說什么才好? 前來助力的子弟們也都慌了神,有人忙一把死死地捂住了那人的嘴,卻顯然是為時已晚。還是段綸先反應過來,忙高聲笑道:“大郎還不快念幾首卻帳詩,把新婦早些給請出來!來來來,大伙兒都趕緊的,一道來幫幫柴大哥——新婦子,催出來!” 眾人恍然回過神來,隨著段綸這一揮手,自是紛紛跟著大叫了起來:“新婦子,催出來!新婦子,催出來!”因為心里發(fā)虛,他們嘴上叫得比之前賣力了何止十倍?不少人還跟著拍手跺腳,以助聲勢。那動靜之大,就連行障都跟著顫抖了起來。 行障之內,此時卻是愈發(fā)的安靜了,眾人面面相覷,雖是滿心氣惱,卻發(fā)作不得;有心扯開話題,又擔心太著痕跡。小七一時也想不出該說什么,只能恨恨抓緊了手里的大雁,瞧著雁嘴上綁著的五彩絲繩,越看越氣——這些絲繩,今日明明應該綁在柴紹的嘴上才對! 唯有凌云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馬車上,心情跟面容一般的波瀾不驚:很好,剛才自己做錯了事,如今柴大哥說錯了話,要丟人就一起丟,這才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是? 而行障外,原該趕緊念詩的柴紹,不知為何竟是一直都沒有出聲,唯有那“新婦子,催出來”的齊整呼喝一聲比一聲叫得更響,一聲比一聲傳得更遠,就連那些等候在國公府外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座國公府原是坐落在坊內東西主街之上,門外便是寬闊的大路。自打迎親的隊伍一道,聚集在這里的人便越來越多,一半是前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一半則是那些貴胄子弟的隨從下人,人人都在豎著耳朵聽里頭的動靜。這一聲聲的催促傳將出來,眾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裹得像球一般的小兒們少不得紛紛學舌,用嫩生生的嗓音齊聲叫喊:“新婦子,催出來!”披著羊皮襖子的老者則是拈須而笑:“快了快了,里頭這般催法,多半已到了去障去扇的時辰,估摸著再有個兩三刻鐘,新人就該往外走了,你們到時可要跑得快些!”小兒們轟然應是——他們等了這么久,不就是等著新人出門,他們好去攔車討賞么?今日可是國公府嫁女,他們總能討來幾個rou好吧,搶到兩個果子吧? 想到待會兒的熱鬧和收獲,街坊老少們心頭頓時一片火熱,就連這冬夜的寒意仿佛都沒有那么刺骨了。 另一邊的隨從們興致卻高不起來:小祖宗們今日自然是興高采烈,不醉不歸,可越是如此,他們就越不能有絲毫懈怠,不然萬一鬧出了什么事,還不是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因此,縱然是天寒地凍,他們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在外頭守著! 遠處依稀傳來了三下鐘聲,有人忍不住“嘶”的一聲縮了縮脖子:“這都三更天了,怎么還要再等小半個時辰?今兒夜里還冷得邪性,早知如此,出門時真該多穿些才是。” 眾人也裹緊了衣裳紛紛點頭:“還真是,今日也沒刮風,怎么倒比往日倒更覺得冷了?”“是啊,今日冷得是邪性!莫不是要變天了?” 就在這議論聲中,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要下雪了?!?/br> 眾人聽得都是一愣,有人拍著大腿叫道:“我就說嘛,怪道我右邊膝蓋直發(fā)酸呢,果然是有雨雪了!”也有人擔憂道:“可別下雪!不然路上打滑,小郎君們待會兒還要通宵喝酒,明早回去時若是摔了,咱們可沒處交代去!” 想到下雪后的情形,眾人更是憂心忡忡,有人便哀嘆:“這叫什么事?聽我爹說,唐國公夫人當年是難得的美人,女兒想來也差不了,回頭柴家大郎洞房花燭,美人在懷,咱們這些人卻要頂風冒雪,擔驚受怕!你說小郎君們這是圖個啥?” 有人立馬嘲笑了回去:“圖啥?柴大郎難道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英雄配美人,那是天作之合,小郎君們自然愿意幫忙,你在這里醋個什么?” 這話一出,仿佛打開了一道閘門,一群人頓時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嘲笑起來,氣氛倒是比之前歡快了幾分。 沒有人注意到,在路邊最深的陰影里,剛才低聲開口的那個人已撥轉馬頭,仿佛已決心離開,然而走出幾步之后,卻又停了下來。他駐足的地方,正對著國公府的大門,那烏頭大門依舊大開,里頭的笑鬧聲也依舊一陣陣地傳了出來。 在近處的戲謔和遠處的歡呼聲中,他終究還是一動不動地停在了陰影的深處,身上的那件黑色披風仿佛已跟陰影融為了一體,唯有披風下露出的那雙眼睛依然是黑白分明,眸光更是懾人心魄,仿佛是兩團火焰在冰面下靜靜的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國公府里的喧鬧聲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新人終于要出門了。 隨從們忙打著火把迎上了幾步,既擋住了外人,又把府門前照了個纖毫畢現。柴紹依舊走在最前面,還是那般衣裳齊整、神色沉穩(wěn)的模樣,出來便翻身上馬,繞車三周;待得他閃開時,凌云也在眾人的擁簇下走了出來,婢女們手里的團扇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她的身影和面容,眾人只瞧見一個修長的身影閃動了一下,隨即便消失在了馬車的車廂里。 車簾驀然落下,將所有的目光徹底隔離在了外頭。 隨從們這才閃開道路,鄰居們則喜笑顏開地圍了上去,柴家和李家都早有準備,干果銅錢一把把地撒將出來,換來了一陣陣熱情洋溢的歡呼和祝福。 就在這歡呼和祝福聲中,婚車轆轆,向坊外緩緩而去。 陰影里的人終于動了動,卻是伸手摘下了掛在鞍邊的酒葫,遙遙向著婚車的方向舉了舉,然后,他輕輕一笑,仰頭將酒水都喝了下去。 車廂里,凌云原是靜靜地坐著出神,此時心頭不知為何突然一陣悸動,不假思索地伸手便掀開了車窗上的布簾。 外頭是一片耀眼的火光,混雜著笑語歡呼,并沒有任何的異樣。 坐在她身邊的小七嚇了一跳,忙叫了聲“娘子!”凌云手指一松,窗簾飄然落下。她也不知自己的到底在做什么,剛才那一下,她好像聽到窗外有人在輕笑……用力壓下心頭那股怪異的感覺,她安撫地拍了拍小七:“放心?!?/br> 放心?小七彎著眼笑了笑,一顆心卻是皺巴得幾乎能擰出水來:自打那只大雁開始,這場婚禮就好像變了味,柴大郎也不知怎么了,半天都不肯念詩,念起來也不是之前那個勁兒,那張臉上更是怎么都看不出一點喜意來!莫不是自己之前太兇了,讓柴大郎心里有了疙瘩?這可如何是好! 她悄悄打量了凌云一眼,卻見凌云顯然又有些出神了,一顆心更是高高地提了起來:娘子她……是不是感覺到什么了? 凌云的心頭的確有些茫然,倒不是因為柴紹的反?!匀宦牭贸鰜恚窠B說錯話之后大概是一緊張忘了詞,該念詩時拖了半晌也只能胡亂念了幾句,她原覺得這也沒什么,但柴紹顯然是越念越尷尬,越尷尬便越念不出,聽到后來,她也尷尬得臉都僵了……阿彌陀佛,現在總算不用再聽他念詩了! 這輕松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以至于之前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踏上了馬車,連離別的傷感都來不及感受了。 而如今,眼見著馬車就要駛出長街,不知為什么,之前在等待迎親時的那種茫然無措再次涌上了她的心頭,就好像此刻她并不是在親朋好友的簇擁下,在精致華麗的婚車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駛向柴家,而是一個人走上了一條幽暗的小路。 大家都說,這是所有的女人都該走的大道,有無數規(guī)矩從小就在指導她們該如何往下走,也有無數規(guī)矩在保證著她們不會走得太過艱難,但為什么她卻覺得,在這條路上,她只能看到她自己呢? 耳邊仿佛又響了那帶著無限感慨的低低的笑聲,凌云幾乎下意識地又想掀開車簾往回看上一眼,卻還是默然握住了自己的手。 馬車明顯地起伏了一下,凌云知道,車子已駛出了坊門,用不了多久,就會來到柴家。 是的,她不能再回頭看了。 國公府的大門前,隨著火光和車馬漸漸遠去,障車的人群已是散得一干二凈,午夜的長街也恢復了往日的清冷空寂。 何潘仁隨手丟掉了空空如也的酒葫,騎著黑色駿馬從樹影里慢慢走了出來,披風的兜頭不知何時已滑落下來,在深黑的夜色里,他的面孔有一種異常的蒼白。 不,他并不覺得剛剛看到的,聽到的那一切,讓他有多么難過,他只是……有點空。就像他丟掉的那個酒葫,就像眼前的這條街道,他心里只是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