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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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自是愈發(fā)驚奇,想了想向凌云問道:“你們用的可是火攻?” 玄霸撫掌笑道:“二郎好見識,果然跟阿姊想到一塊兒去了?!?/br> 凌云自打瞧見世民的臉色,心里便越來越沉,此時也只能簡單解釋道:“是我們運道好,正趕上那幫匪徒設(shè)宴慶功,何大薩寶設(shè)法把他們灌翻了,我和小魚收拾了那些在外頭巡邏的,再放上一把火,自然是事半功倍。” 世民恍然點頭:“這位何大薩寶倒是好酒量!” 小魚差點沒笑出來,忙板著臉點頭道:“正是?!?/br>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了城門,守門的將士顯然跟世民十分熟稔,遠遠瞧見他們過來,都笑著行禮招呼。世民也是點頭作答,這才帶著眾人進了城。卻見這薊城里頭倒也頗為繁華,坊市密布,街道寬闊,眾人從長街正中打馬而行,徑直來到城北薊丘附近的一座被臨時征用的府邸,隨行而來的老管事居然也已等在門口,瞧見凌云玄霸便悲喜交集地吩咐下人:“三娘三郎果然都到了,快去!去告訴夫人!” 凌云再也忍耐不住,轉(zhuǎn)頭看向了世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民知道瞞她不住,只能苦笑道:“阿娘今日當真是頗有好轉(zhuǎn),只是午后一醒來便說,你們立馬就要到了,催著我們?nèi)ソ尤恕!?/br> 阿娘知道他們就要到了?凌云只覺得心里砰地一跳,二話不說,轉(zhuǎn)頭便跟著領(lǐng)路的下人大步走了進去。那仆人分明已是一路小跑,凌云卻只覺得他走得太慢,這條路又太長,過了一重門又是一重門,竟似沒有個盡頭!好容易來到主院,卻見院里的婢女紛紛屈膝,而主屋的門簾早已高高挑起,仿佛有人睜開了眼睛,在靜靜地瞧著她。 凌云不知不覺地放緩了腳步,一步步走上了臺階,走進了屋子,卻一眼瞧見,進門堂屋深處的坐榻上,那儀態(tài)萬方地坐在上頭的人,霍然就是母親竇氏。 她依舊是平常的優(yōu)雅打扮,依舊是微微含笑的模樣,一眼看去跟往日幾乎沒什么兩樣。凌云不由驚喜地上前了兩步,這才發(fā)現(xiàn),母親的身形并不穩(wěn)當,是靠著隱囊和憑幾才撐住了坐態(tài);她的面色看著還好,是因為臉上用了厚厚的脂粉;但最明顯的還是她的頭發(fā)——以前她的頭發(fā)是那么濃密,不管梳什么高髻都不用摻一絲假發(fā),可如今她頭上松松挽著的,分明是一個混在真發(fā)里的假髻! 唯有眼睛,唯有她的那雙眼睛,依然是那么明亮,那么銳利,甚至帶著一種難以言述的光芒,讓人恍然間仿佛看到了蠟燭熄滅前的最后一次燃燒。 凌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竇氏面前的。在坐榻前雙膝跪倒叫了聲“阿娘”,她便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竇氏微笑著點了點頭:“快起來,路上辛苦吧?”她的聲音依然柔和動聽,只是說完這短短一句話后,呼吸就有些急促起來。 凌云無法答話,只是默然搖了搖頭。路上辛苦嗎?不,真正走到這里她才明白,這兩千多里的路程上所經(jīng)歷的艱難,加在一起,大概還不如從進府到榻前的這幾百步。因為在那時,她的心里至少還抱著希望,希望能早日見到母親,希望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場虛驚,然后一切都能慢慢變好?,F(xiàn)在她才知道,能抱有這樣的希望,已是何等的幸福! 她聽到竇氏輕輕地嘆了口氣,頓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母親一定花了很大工夫才這么裝束打扮起來,自己不能……不能辜負了她的苦心! 定了定神,她抬頭看著竇氏,露出了淺淺的笑容:“阿娘,二郎說你今日好多了,您的氣色果然不錯?!?/br> 竇氏笑著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滿是了然,分明已把她的心思瞧得一清二楚。凌云不由暗暗苦笑了一聲,正想再尋個話頭,竇氏卻已抬頭往外面看去——玄霸也終于快步走了進來。 他的目力自然也不差,但到底對竇氏并不熟悉,一眼瞧去,只覺得母親的模樣跟往日差相仿佛,自是松了一口氣,在廳堂中間跪倒行禮,叫了聲“母親”。 竇氏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玄霸,仿佛是從未見過他一般,深深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柔聲道:“三郎,你走近些,讓阿娘好好看看你?!?/br> 玄霸不由呆住了,凌云心頭也是劇震——竇氏以前從不多看玄霸一眼,這次在玄霸病倒之后,她的態(tài)度雖然改了不少,卻也不曾對他這么說過話……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看竇氏,又回頭看了看玄霸,卻見玄霸也在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忙對他點了點頭。 玄霸這才慢慢起身,上來幾步,跪在凌云的身邊。 竇氏的眼神愈發(fā)柔和,卻也愈發(fā)復雜,慢慢伸手摸了摸玄霸的頭,微笑道:“三郎,你瘦了。” 玄霸愈發(fā)不知所措,支吾著“嗯”了一聲,又偷眼看了看凌云。竇氏的笑容漸漸變得有些苦澀,目光卻依然是戀戀不舍地落在玄霸臉上,半晌才道:“你累了吧?先下去休整一下?!?/br> 玄霸不由得松了口氣,想了想笑道:“我去換身衣服,換好了就來看阿娘?!?/br> 竇氏微微一笑,沒有答話,卻轉(zhuǎn)頭向進門后就默默站在一邊的世民吩咐道:“你好好照顧三郎,我和三娘再說幾句?!?/br> 世民已經(jīng)忍耐了半日,聞言終于忍不住道:“阿娘,你先休息休息,不用急著如此!” 竇氏瞧著他微笑了起來,“好,下不為例?!?/br> 這話自然是平常之極,世民卻只覺得心頭就像被針扎了一般,但瞧著竇氏的笑臉,到底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帶著玄霸默默地退了下去。 竇氏目送著兩人走出了屋門。那淡青色的門簾刷地一聲落了下來,也隔絕外頭的陽光與目光。她不由輕輕地吐了口氣,身子也慢慢地軟了下來。 一旁的周嬤嬤與兩個婢女一直不錯眼地瞧著她,此時不由臉色一變,雙雙要搶過來,只是還沒來得及碰到她的衣角,凌云已霍然起身,伸手扶住竇氏,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竇氏仿佛已經(jīng)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連頭都支撐不住了,半閉著眼輕聲道:“從現(xiàn)在起,誰也不許進來?!?/br> 周嬤嬤急道:“國公就要回來了,還有二郎……” 竇氏的聲音更輕了,卻依然清晰而堅定:“在我死前,不許任何人再進來!” “我有話,要跟三娘說?!?/br> 作者有話要說: 薊城,也叫薊縣(但跟現(xiàn)在的薊縣是兩回事),就位于現(xiàn)在的北京市宣武門附近,是歷史很悠久的古城,可以上溯到周朝。 第133章 其言也善 看著竇氏那脂粉都掩蓋不住的灰白臉色, 凌云心頭的酸澀簡直難以自抑,脫口道:“阿娘您不用說了, 我都明白,跟阿娘打的那個賭,我已經(jīng)輸了, 以后我都聽您的, 您不用再擔心我, 您就好好歇息一會兒吧!” 竇氏抬眸瞧了凌云一眼, 嘴角帶上一點笑意:“歇息?”她明明已虛弱得說不了幾個字,一雙眸子卻依然靈動,這一瞥之間仿佛是在嘲笑凌云:你還擔心我以后沒時間長長久久地歇息么? 凌云只覺得心頭仿佛被扎了一刀,頓時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竇氏向周嬤嬤打了個手勢。周嬤嬤咬牙點了點頭,回身端起了一個小小的藥盅, 蓋子一揭, 一股濃郁無比的參味便撲鼻而來。這邊自有婢女撤下了雙人坐榻中間的案幾,放置上隱囊被褥, 扶著竇氏緩緩斜靠在上頭。竇氏就著周嬤嬤的手,慢慢地喝了兩口參汁, 過得片刻,臉色便漸漸地緩了過來, 一雙眸子也再次變得熠熠生輝。 凌云心頭不由一凜:這絕不是尋常參湯!之前母親能強撐著梳妝打扮,還坐了那么久,只怕也是這藥湯的效力吧?她不由抬頭看向了周嬤嬤,竇氏卻淡淡的道:“不必問她, 是我的主意?!鼻浦柙?,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三郎從小到大也沒跟我在一起呆過多久,我不想這次讓他瞧見的,日后記住的,是我一臉病容的模樣?!?/br> 難怪!難怪她會那樣看著三郎,難怪三郎告別時她一個字都沒答,因為這就是她最后一次見三郎,她早就下了決心再也不見他了……凌云只覺得扎在心頭的那把刀仿佛又狠狠地攪動了幾下,眼里一陣發(fā)熱,淚水已是奪眶而出。 竇氏看著她笑了笑:“阿尼,你哭什么?”她伸手仿佛想幫凌云拭去眼淚,手指眼見就要碰到凌云的臉頰了,卻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臉上也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你長這么大,我好像從來都沒哄過你,如今想哄,竟是沒這個力氣了?!?/br> 凌云默默地握住了母親的手,用她的手擦掉了自己臉上的淚水。她的確是打小跟母親就不大親熱,甚至都不記得被母親牽著手是什么滋味了,但她知道,母親的手生得極好,修長柔潤,膚如凝脂,只是此時她握著的這只手,卻已是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那干澀的皮膚擦在臉上,甚至會有些隱隱刺痛,痛得她的眼淚都越擦越多,似乎怎么都擦不干凈。 竇氏無奈地嘆了口氣:“阿尼,你跟我打賭輸了,就要聽我的吩咐,是不是?” 母親這是要跟自己說正事了?凌云忙抹了把眼睛,抬頭看著竇氏,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當然是愿賭服輸,她更愿意為母親做任何事,尤其是此時此刻。 竇氏深深地看著凌云:“好。那你記住,日后,你不要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你自己;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說,你只要過得舒心,過得快活,就足夠了?!?/br> 凌云不由得呆住了,她心里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準備答應(yīng)母親提出的任何要求,哪怕是立刻去給哪位表兄當填房,或是從此循規(guī)蹈矩,再不提刀弄槍,但母親怎么會……什么叫不要委屈自己,只要自己過得快活就好? 竇氏依舊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凌云,眼神里分明已帶上幾分悲哀:“阿尼,我一直遺憾,你實在不像我,我也一直擔心,你會吃苦頭。如今我才明白,幸虧你不像我。我這一生,自負聰明,機關(guān)算盡,以為如此才能不負家族,不枉此生。可到了最后,我才發(fā)覺,這四十多年來,我竟沒為自己活過一日,我忍受的苦痛折磨,都毫無意義,我享受的榮華富貴,都是一場虛空,我這一生,根本就是個笑話!可我已沒法去彌補了,我只希望,你能活得和我不一樣! “阿尼,你記住,人生在世,有時不能想得太遠,算得太多,因為你根本不知明日會如何。就像我,若能少些思量,我便絕不會把三郎……把你,都遠遠送走,我會好好待你們,讓你們和二郎一樣過得快快活活。 “其實,你們?nèi)齻€當中,三郎生得最像我,每一次見到他,我都怕自己多看他一眼,就會舍不得放手,所以每一次,我都是硬著心腸不多瞧他一眼,更不會讓他留在我的身邊,我以為這樣我就能好受一些,卻沒想到……” 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諷刺地一笑:“你看,我真是活該有今日!” 凌云怔怔地瞧著竇氏,這原是她做夢都希望聽到的話,可此刻真的聽到了,卻比什么話都更讓人難過。她只能壓下喉頭的哽咽,低聲道:“阿娘,你不要這么說,這些年,我跟三郎一直都過得很快活;我會告訴三郎,您一直都疼他,您躲著他,只是怕自己舍不得他而已?!?/br> 竇氏說了那么長的一篇話后,呼吸已有些急促,聞言卻反手抓住了凌云的手掌,急迫道:“不,不要告訴他,不要讓他知道,你陪著他就好,我走了后,你要好好陪他,莫要讓他傷心!” 凌云忙點頭應(yīng)是,“阿娘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三郎,不會讓他難過傷心。” 竇氏慢慢地松開了手,看著凌云的眼睛,半晌才輕聲道:“你也不要傷心。我們這些人,其實都不過是被困在這個軀殼里,不得不來人世間體驗百般苦楚,好容易有了解脫的一日,不知有多快活,多自在,你該為我們高興才是!以后,到了那一日,你也該為你自己高興?!?/br>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眸子卻是越來越亮,說到最后,眼里的光芒幾乎是驚心動魄。 對著這樣一雙眸子,凌云只覺得心里也被點起了一束小小的火花,就連那些沉甸甸的悲哀痛楚都被照得輕盈了許多。母親的悲哀是真的,后悔是真的,此刻的輕快也是真的,而她其實一直隱隱知道,母親過得并不開心;她更看得出,這場病痛給母親帶來多少折磨。也許對母親而言,這真的……真的是一種解脫吧? 仿佛瞧出凌云心頭的疑問,竇氏微笑頷首,輕聲問道:“你可都記住了?” 凌云深深地吸了口氣,心頭一時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只能再次地用力點了點頭。 竇氏瞧了她一眼,又漫不經(jīng)心般道:“還有就是,我已給你安排了一門親事,事情若是順利,過些日子你自會知曉。自來世道艱難,走大家都走的那條路,終歸要容易些。你也不用擔心,所有的事我都已安排妥當,這門親事就算不好,也決計壞不到哪里去,總之,絕不會叫你為難……” 這話來得好不突兀,但不知怎地,凌云心里卻并沒有覺得絲毫意外——不管想得多明白,說得多灑脫,卻依舊會殫精竭慮地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這才是她的母親??!眼見著竇氏神色還算隨意,話語卻漸漸絮叨了起來,她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意:“阿娘放心吧,女兒既已認輸,自然一切都聽您的。”不就是嫁人么,無論怎樣,她絕不會讓母親有半分的擔憂了。 竇氏也笑了起來:“你是怎么輸?shù)??說來聽聽?!?/br> 凌云略一思量,到底把路上的經(jīng)歷簡單地說了一遍。竇氏聽到最后,卻是嘆了口氣:“這位薩寶……可惜了!”凌云忙解釋道:“他雖受了傷,但下山就遇到郭守備,想來并不打緊,阿娘您……”她順口就想說過幾日便能見到他了,突然間醒過神來,心頭一陣刺痛,頓了頓才勉強道:“您不用擔心?!?/br> 竇氏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我不擔心。”停了片刻卻又道:“對了,你說,出了洛陽一路不順?糧道也早已被匪徒分段霸占了?” 凌云一聽便明白:自己雖說得輕描淡寫,母親還是聽出了不對。這事她自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時卻實在不想讓母親再cao心,只得盡量輕松地勸道:“良叔這一路上都打聽著呢,回頭自會悉數(shù)稟告阿耶,阿娘不用再擔心這些了?!?/br> 竇氏輕嘆了一聲,慢慢閉上了眼簾:“是啊,我再不用擔心這些了?!?/br> 凌云瞧著她漸漸舒展開的眉頭,心頭又是酸澀難過,卻又有些隱隱的欣慰,剛想再說幾句,卻見竇氏驀然睜開了雙眼,卻是直接瞧著周嬤嬤道:“去把國公叫來!” 凌云忍不住叫了聲“阿娘”,竇氏看著她笑了笑,笑容之中,盡是了然:“阿尼,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不能假裝不知道。做完這事,我自會歇息。你也要記住,你一定,不要像我!” 周嬤嬤匆匆出去,又匆匆地轉(zhuǎn)了回來:“夫人,給國公報信的小子已經(jīng)回來了,說國公立馬就到,大郎和四郎這次也都跟著國公一道回來了,夫人您看?” 竇氏臉色微變,沉默片刻,卻還是淡淡地道:“不必了。就讓國公進來……若二郎也在,讓他也進來聽聽;三娘,你去院子里陪陪三郎,其余的人,就不用進這個院門了?!?/br> 周嬤嬤失聲道:“娘子!你何必如此?” 凌云心里也是一震:母親明明已經(jīng)后悔以前對三郎不夠好了,怎么依舊會對大哥和四弟如此……無情?甚至根本不打算見他們最后一面! 竇氏輕輕地瞥了她一眼:“沒錯,我說了,你莫要像我,但我也絕不會再改?!?/br>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那是善給誰看的?是騙別人,還是騙自己?不,我不用誰來諒解,我也,誰都不會原諒?!?/br> 作者有話要說: 唉,對不起又卡文了,下次更新是周日的中午?,F(xiàn)在周末要上的輔導班從一個變成了四個,也不知道以后周末還能不能更新了,這周我試試看,不行的話,以后周末可能要雙休…… 第134章 感同身受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母親怎么連長兄都…… 凌云心里一時有無數(shù)疑惑, 但竇氏已微微合上雙眼,顯然已不肯再多說一個字。周嬤嬤自是看得更加清楚, 臉色也愈發(fā)傷心糾結(jié),卻還是跺了跺腳,再次匆匆地奔了出去。 屋里安靜得仿佛連呼吸聲都停了下來, 凌云清清楚楚地聽到周嬤嬤沖下臺階的聲音, 吩咐婢子的聲音, 還有遠處隱隱傳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是父親他們終于回來了么? 竇氏大概也聽到了動靜, 睜開眼睛,瞧著凌云輕聲道:“你也去吧,幫我安撫好三郎?!?/br> 凌云心頭大慟,叫了聲“阿娘”,嗓子便徹底哽住了。 竇氏安撫地沖她笑了笑:“去吧, 記住, 人終有一死,莫為旁人, 難為自己,不值得, 不值得……”她看著凌云的眼神里分明還有無數(shù)復雜的情緒,卻終究沒再說什么, 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便闔上了眼簾,握著凌云的那只手也慢慢地松開了。 凌云怔怔地瞧著母親,她的臉上, 被藥力激出的那點血色正在慢慢消退,臉頰的凹陷,眼角的皺紋,也愈發(fā)的清晰可見,然而凌云卻覺得,這張面孔比任何時候都更為安詳美麗,讓她根本舍不得挪開目光;但她更知道,母親一定想到了什么要緊的事,在積攢著最后一點力氣,要告訴父親,她絕不能讓母親再浪費一絲精力了…… 輕輕將竇氏的手放回榻上,凌云后退了一步,伏下身子,叩頭在地:“阿娘放心,阿娘的話,凌云都記住了,日后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三郎,也會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不為任何人委屈我自己,不會讓阿娘失望?!?/br> 竇氏依舊是閉目不語,嘴角卻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凌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母親,一步步退到了門口,在外頭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中,終于咬緊牙關(guān)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在屋外刺目的陽光中,李淵正匆匆走上臺階??吹搅柙?,他愣了一下才道:“三娘?你怎么穿成這樣了?你娘她……” 凌云原該行禮問安,此時心里卻著實恍惚,瞧著李淵脫口道:“阿娘在等你!” 李淵臉色頓時一變,幾步便沖進了屋里。凌云聽到他一連串地急聲道:“怎么回事?今日早間不還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重了?”聲音卻是越說越低,終于沉默了下來。凌云下意識地往回走了兩步,想看看屋里的情形,卻到底還是停在了門前:她不能進去了,她答應(yīng)過母親! 退后了兩步,凌云看著猶自飄動的門簾,心頭只剩下了茫然和不舍:她應(yīng)該轉(zhuǎn)身離開的,可這一轉(zhuǎn)身……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怒喝:“憑什么!” 院門的臺階下,周嬤嬤的臉色已是苦得幾乎能擰出膽汁來,卻還是攔在了四郎元吉的跟前:“四郎息怒,這是夫人的吩咐,還請郎君體諒夫人病重,不好讓郎君們都進去?!?/br> 元吉愈發(fā)憤怒,伸手一指旁邊的世民:“那他呢,他怎么能進去?”這次他和大哥是聽說母親病重,才特意從河東趕來的,結(jié)果母親還是不肯見他,大哥因此跟她爭辯了幾句,竟然也不被待見了。他們索性住到了城外,這次是聽說母親病情危急,三姊和三哥也都趕到了,這才隨父親一道回府的,結(jié)果他們兄弟依舊被攔在了院子外頭,說什么母親只想見父親,這也罷了,但憑什么他李世民一到門口就能進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