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那透著得意勁兒的背影，就連馬鞍后掛著的彈弓珠囊仿佛都比平日晃蕩得來勁些，凌云也笑了起來，不過是場馬球而已，玄霸高興就好，待到晚上回家，自己跟他說出五郎那邊的事，他一定會更高興吧？

    想到那情形，她自己心里也是一陣輕快。只是這份輕快，到了她再次走到主院門口，到底還是化為了絲絲沉重。

    上房里，此時(shí)氣氛卻還算好，李世民正在屋里跟竇氏軟磨硬泡，想再出去玩一趟，他沒敢提三郎，只說想看兩位姊夫打馬球。竇氏心里明白，卻也只作不知，搖頭笑道：“你還這般成日只惦記著玩耍，看來倒是不必著急成親了?！?/br>
    李世民不由垮了臉：“兒子哪里著急成親了？還不都是母親安排的？兒子只是遵命而已。”——他也知道母親待他好，卻怎么也不能明白，她為什么喜歡把自己拘在家里，近來更是如此……

    他正想再說，外頭有人打起了簾子：“三娘子來給夫人請安了?！?/br>
    李世民心頭一跳，緊張地抬頭看向了竇氏。竇氏卻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婢女的通傳，依舊慢條斯理道：“既然你知道要遵命，那便不用再惦記去打什么馬球了，且不說你出了正月就要成親，就是尋常時(shí)日，也不該跟人去耍那些……”

    進(jìn)來通報(bào)的婢女一時(shí)僵在了那里：夫人根本不接話，那她該怎么做？門外等著的凌云顯然就更是進(jìn)退不得，只能等在廊下。

    李世民只覺得坐都坐不住了，忍不住叫了聲：“阿娘！您……”

    竇氏打斷了他：“你是想說，讓我擔(dān)待三娘些？那你知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見世民一臉茫然，她冷笑一聲，轉(zhuǎn)頭道：“讓她進(jìn)來吧，這個(gè)府里原是沒哪道門能攔得住她了！”

    見凌云進(jìn)門要行禮，竇氏更是有氣：“不必了！我可當(dāng)不起！你不是已經(jīng)找到大長公主這樣的大靠山了么？以后你們姐弟自有公主府可住，又何必還來我這里受委屈！”

    凌云心里微沉，竇氏顯然已經(jīng)猜出自己去找了五郎，甚至猜出她已征得那邊同意，婚后可以把五郎帶去長住，雖然此事并非她的原意，卻已無法跟母親解釋清楚了。

    李世民卻是聽得一頭霧水，脫口問道：“阿娘，你……說的是什么？”

    竇氏淡淡地道：“你這位好姊姊，今日一早便把我派去伺候她的人都鎖在了屋子里，自己要了馬車去了大長公主府，想來必是見了竇家五郎，跟他提出要帶著三郎嫁過去，竇五郎想必也是一口答應(yīng)了，這不，就回來跟我示威了。”

    李世民聽得目瞪口呆，凌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垂眸道：“女兒不敢?！?/br>
    竇氏忍不住冷笑道：“你不敢？我原以為你只敢拿不出嫁來要挾我，結(jié)果竟是低估了你，你父親還在，我也沒死，你就敢?guī)е艿芗奕?，讓所有人都知道，李家容不下他，我容不下他，就你待他最好，你踩著所有的人，成就你的名聲，你的私心，你告訴我，你還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李世民這下也回過味來，三姊姊這么做的確欠妥，可母親這話也太過誅心了，三姊姊她……他正想起身，就見凌云已抬頭看了過來，目光竟是平靜之極，“女兒不孝，若母親有更好的法子，讓三郎不必離家獨(dú)居，女兒自當(dāng)遵命?！?/br>
    竇氏對上她的目光，心頭突然有些恍惚，讓三郎不必離家獨(dú)居？讓他留在自己身邊？不，她不能天天看著這孩子，她做不到！

    這事原本也是李世民心頭的一根刺，見竇氏沉默不語，神色也不如之前嚴(yán)厲，他忍不住道：“阿娘，這事我也反復(fù)想過了，橫豎我也要成親了，若阿娘怕我和三郎不能同宅而居，不如我和觀音婢住到別院去，您再抓緊給三郎……”

    他話未說完，竇氏已怒道：“閉嘴！”抬頭看著凌云，她的神色里已帶上了一點(diǎn)掩飾不住的戾氣：“你出去吧，以后，也不必過來了！”

    李世民嚇得站了起來，三姊姊就要出嫁了，若母親再不肯見她，在這個(gè)家里，她要如何自處？但看著竇氏的臉色，他求情的話到了嘴邊，卻怎么都說不出來了。轉(zhuǎn)頭再看凌云，卻見她依舊神色平靜，默然行了一禮，起身就要后退。李世民知道，她這一走，事情會更加難以挽回，忍不住道：“三姊姊，你、你也不趕緊過來賠個(gè)罪！”

    凌云抬頭瞧了他一眼，見他急得臉都紅了，心里不由一聲嘆息，“二郎，凡事原是敢做，就要敢當(dāng)?！彼热蛔隽?，自然就該承受任何后果。

    這話落到竇氏耳中，卻成了□□裸的挑釁——她是在諷刺自己嗎？諷刺自己既要趕走三郎，卻不敢承擔(dān)這個(gè)名聲！這念頭仿佛一點(diǎn)火星落入柴堆，她幾乎下意識地抄起手邊的杯盞，直直扔了過去。凌云微微側(cè)身，杯盞落在地上，摔了個(gè)四分五裂。

    這一下，屋里的人都變了臉，竇氏的臉色更是一片鐵青，一步步走到凌云跟前，指著她咬牙點(diǎn)頭道：“好，你很好……”世民心頭劇跳，下意識地拉了拉竇氏，竇氏卻是一把推開了他。

    就在這時(shí)，門簾一響，周嬤嬤疾步?jīng)_了進(jìn)來，開口就道：“夫人，姑夫人那邊……”看到屋里的情形，她愣了一下，卻依舊上前拉住竇氏，將她幾步扶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沒人聽得見她說了什么，但所有的人都看到，隨著周嬤嬤的話，竇氏臉上的怒色突然間徹底消失了，她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也沒有動，仿佛整個(gè)人已變成了一塊巖石。

    良久，她才轉(zhuǎn)頭看了看世民和凌云，眼神竟是溫和不可思議

    不知為了什么，看著這樣的母親，凌云突然覺得一股寒意直透心口。

    第15章 義無反顧（上）

    看到竇氏的神色，李世民也覺得有點(diǎn)不對，忙問道：“阿娘，姑母那邊可是出什么事了？”

    竇氏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才回過神來，垂下眼簾嘆了口氣，“的確不是好消息，你姑母那邊……剛剛收到信，說你二伯父病了，情形似乎不大好。”

    李世民恍然點(diǎn)頭。他的二伯父李湛乃是庶出，一直在外地做著小官，兩家少有來往，不過他若是病故了，他們這些小輩卻還是要守孝一年的，親事自然也不能再辦了……這些話他自然都不好提，只能擔(dān)憂道：“可知伯父是什么病癥？咱們要不要打發(fā)人送些好藥過去？”

    竇氏點(diǎn)頭：“這些我自會安排。我想了想，橫豎你們的親事都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倒不如提前幾日辦了，說不定也能為你伯父沖一沖?！?/br>
    抬眼看著姐弟二人，她又是一聲嘆息，“真是世事難料，適才我還覺得你們煩人，恨不得立時(shí)都打發(fā)了去，不曾想，竟當(dāng)真就得立時(shí)讓你們?nèi)⒓蘖?，以后你們各有家業(yè)，我也……嘮叨不著你們了?！辈恢氲绞裁?，她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

    李世民忙上前笑道：“母親說什么呢，我和三姊姊成家立業(yè)難道就不算您的兒女了？以后只會帶更多的人來孝敬您。”說完便沖凌云擠眼，示意她也過來說幾句軟話，乘機(jī)把先前的嫌隙彌補(bǔ)了。

    看著竇氏的樣子，凌云心里卻是依舊隱隱不安：竇氏的話自然入情入理，換了任何人遇上這種事，大概都會這么想，可母親她……她忍不住又看了看周嬤嬤，卻見她已鼻觀口口觀心地肅立在那里，實(shí)在看不出什么來。

    她正自琢磨，竇氏已看著她嘆道，“你也不用躲那么遠(yuǎn)了。放心，家里這么多事，我可沒空再跟你慪氣。你先回去換身衣裳，我這就帶你去拜見大長公主，一則是你的親事既要提前，總得和他們好好商量，再者，三郎跟你過去住的事，也是我出面來提才更妥當(dāng)，對你，對三郎，都要更好些?！?/br>
    凌云不由愕然，母親這是……答應(yīng)了？而且答應(yīng)得這么平靜，這么，溫情？

    是的，她不會看錯(cuò)，母親看她的眼神里，的確有一種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的溫情，讓她一時(shí)之間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凌云的沉默并沒有像往常般惹惱竇氏，反而讓她輕輕笑了起來：“別發(fā)愣了，快回去準(zhǔn)備吧。日后你自會明白，生死之前，再無大事，我以前對你或是嚴(yán)苛了些，但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總歸盼著你能過得比我好！”

    凌云只覺得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砰”地一聲炸開了，無數(shù)酸甜苦辣的滋味混在一起直往上涌，她只能低頭應(yīng)了聲“是”，隨即便退到了門外。

    她身后的門簾里，依稀傳出了竇氏的聲音：“二郎，待會兒我會帶你去高家一趟，不過得先去辦妥你姊姊的事再說……”

    怎會這樣呢？站在院子里，凌云有些茫然地想，那位陌生的二伯父，他的病重怎么會讓母親變成這樣呢？但母親溫和的眼神不像假裝的，她的話也不是說給自己聽的……不，也許這一切，不過是母親一時(shí)反常，很快就會過去，她可不能太當(dāng)回事了！她抬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出了院子。

    小魚在外頭已等了許久，瞧見凌云便奇道：“娘子遇到了什么好事？這般開心！”

    她，看上去很開心嗎？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凌云不由苦笑起來。

    因怕竇氏會遷怒，這次她并未帶小七回來，不過回到自己院子后，她到底還是自己挑了一身深紅色織錦鑲邊的襦裙和一件白狐里子的銀灰色斗篷，又從首飾盒里找了幾件沒被擠壞的鎏金發(fā)飾，倒也裝點(diǎn)出了一派端莊富麗的氣象。

    待她再次來到上房，李世民已不在房里，竇氏卻依舊神情溫和，見凌云進(jìn)來，還點(diǎn)頭笑了笑：“你來得正好。正說要帶你去拜會大長公主呢，公主殿下就送了帖子來，讓咱們過去說話?！?/br>
    在她下首圓凳上坐著的正是公主府的嬤嬤，此時(shí)也起身笑道：“這就是貴府的三娘子，果然好人才！怪道公主殿下等不及想讓娘子過去了呢！”

    凌云點(diǎn)頭還禮，心里明白，定然是五郎轉(zhuǎn)頭就去求了大長公主，大概怕母親為難她，還立馬派人過來了，雖說眼下倒是用不著了，這份情意卻著實(shí)令人心暖。

    竇氏和公主府的嬤嬤又寒暄了幾句，外頭有人回報(bào)，馬車已備好。一行人出了內(nèi)院，就見李世民已笑嘻嘻地站在馬車邊上，手里還牽的那匹颯露紫。

    他幾步迎了上來，對竇氏笑道：“母親要出門，兒子自該護(hù)送，您就讓兒子盡盡孝心！”轉(zhuǎn)頭又對凌云笑：“姊姊的馬我?guī)椭矤縼砹?，待會兒正好叫五郎也看看?！?/br>
    凌云不由失笑，世民顯然是在家里閑得長毛，又想騎這颯露紫出去玩，虧他能找出這般理直氣壯的借口！她索性正色道：“聽聞這馬性烈，倒是不好出去嚇人?！崩钍烂衩τ昧ε牧伺男馗骸版㈡⒎判?，有我在，絕不叫它嚇了五郎去！”

    看著世民和凌云說笑，竇氏先是有點(diǎn)怔怔的，隨即便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伸手遮了遮自己的眼。她轉(zhuǎn)身上了馬車，擺手道：“好了，都跟上吧?！?/br>
    世民大喜過望，翻身上馬，一馬當(dāng)先地向府門外走去。

    凌云也在竇氏對面坐了下來。她已經(jīng)很久沒跟母親離得這么近，正有些不自在，就聽竇氏輕聲問道：“三郎，他這兩年身子可還好？”

    母親居然主動問起了三郎？凌云詫異地抬起了頭，竇氏的表情卻是平和之極，仿佛問的不過是一個(gè)再普通不過的問題。凌云想了想才答道：“母親給他找的師傅很好，他跟著練習(xí)騎射拳腳，身子強(qiáng)健多了?！?/br>
    竇氏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也是你照料得精心。日后三郎跟著你，我和他父親也就放心了。只一條，你先別急著給他定下親事，總要細(xì)細(xì)看兩年再說，莫看二郎成親得早，那長孫小娘子原是知根知底，我又冷眼看了好幾年，發(fā)現(xiàn)的確是難得的好孩子，跟二郎脾性又相合，這才定了下來……”

    聽著這些話，凌云只覺得愈發(fā)恍惚，別說一天前，就是一個(gè)多時(shí)辰前，在走進(jìn)這座大門的時(shí)候，她何曾想過，她和母親可以如尋常母女般閑話家常？而且說的還是三郎的事！這些話語是如此細(xì)碎溫暖，溫暖到她簡直什么都不愿多提，只想靜靜地聽著她的細(xì)細(xì)叮囑，一直一直地聽下去……可是，可是她終歸不能騙自己！

    抬頭看著竇氏的眼睛，她輕輕打斷了母親的話：“母親，請您告訴我，姑母那邊，到底傳來了什么消息？”

    竇氏怔住了，看著凌云認(rèn)真的樣子，她的神色漸漸變得極為奇怪，似喜似悲，似嗔似嘆，最后卻還是化為了一聲嘆息：“你就不要再問了，總之這一次，你照我說的做就行，我絕不會害你，更不會害三郎。”

    凌云還想再說，馬車卻猛然停住了，前面隱隱傳來一個(gè)尖利的聲音：“我要見你們家夫人，我要見你們家郎君！阿錦姊姊就要死了，你們得去救她！”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應(yīng)該能正常更新……爭取這個(gè)小長假不請假吧，周六如果實(shí)在來不及，會在周日補(bǔ)上，謝謝大家。

    第16章 義無反顧（下）

    唐國公府的門前，如今已是一片混亂。

    一個(gè)泥猴兒般的小丫頭，正跳著腳的高聲嚷嚷，聲音又尖又利，說的又是生啊死的十分唬人，立時(shí)引來了不少閑人駐足圍觀，李府的幾個(gè)司閽有心阻止，那小丫頭卻是軟硬不吃，加上一身臟污，讓人幾乎沒處下手。

    眼見著主人出府的馬車隊(duì)伍也被堵住了，司閽們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個(gè)抓住了那孩子的雙手，另一個(gè)緊緊捂住了她的嘴，準(zhǔn)備將她拖到一邊。

    李世民原本就騎馬走在最前頭，見自家門前有人胡鬧，原本只暗自皺眉，待得聽到“阿錦”二字，卻不由一愣。他揮手喝止了那兩人，“把人帶過來！”

    那小丫頭被拉到李世民跟前，司閽剛一松手，她又一下蹦了老高，李世民已跳下馬來，見勢忙道：“你別叫嚷了，我便是這府里的小郎君，你是不是元家的人？你說的阿錦，是不是你家少夫人身邊的管事？”

    小丫頭茫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我是元家的人，可我不是壞人！阿錦姊姊也不是少夫人身邊的管事，她是……對了，她是針線房的。不過他們是把阿錦姊姊推進(jìn)少夫人的院子了，還給她上了個(gè)木架，說要讓所有的人看看她的下場?？墒牵㈠\姊姊是好人啊，而且她是你們李家的人，她就要死了，你們得去救她！”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李世民看了看她臟污的小臉，呆愣的神色，隱隱覺得有點(diǎn)不對：這怕不是個(gè)……小傻子吧？

    后頭的馬車?yán)?，凌云也聽到了這番動靜。阿錦，那不是母親身邊的婢子嗎？她記得自己有一次被母親訓(xùn)斥了，偷偷躲在花園里難受，正好遇上這個(gè)姊姊，她用手帕做了個(gè)小兔子來逗自己開心，還安慰自己說……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對竇氏說了聲“我去看看”，閃身便出了馬車。

    國公府門前，李世民又聽那小丫頭翻來覆去說了幾遍什么阿錦要死了，你們得去救她，只覺得哭笑不得：自己怎么會被一個(gè)小傻子的話給唬?。克麚u了搖頭，吩咐道：“你們不用管這癡兒，趕緊先把道路清出來，我娘還有事呢！”

    圍觀眾人此時(shí)也看出這小丫頭不對勁，原以為是豪門秘辛，結(jié)果是傻子亂嚷！見李家仆人上來清理道路，人群轉(zhuǎn)眼間也就散了。

    小丫頭見沒人再理她，“啊”的一聲又大叫起來，一旁的司閽忙抓住她，要把她拖開，這丫頭卻是拳打腳踢，拼命掙扎，最后一口咬在了司閽的手上。這下輪到司閽“嗷”地一嗓子叫了出來，他揮拳就要對那丫頭砸下，誰知拳頭還未落下，就被人攔住了。

    凌云不知何時(shí)已走了過來，，一面將司閽的拳頭推開，一面便在那小丫頭背上拍了一下，那小丫頭“啊”地一聲叫了出來，自然也就松開了口。

    李世民見她插手，忙回身笑道：“三姊姊，這就是個(gè)癡兒，別聽她胡亂嚷嚷?！?/br>
    凌云卻指了指那司閽的衣袍：“你看！”——他衣袍下擺上，分明有好幾個(gè)血印！

    世民吃了一驚，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這小丫頭的腳印——她穿著雙黑乎乎的棉鞋，腳上大概受了傷，血從鞋頭處滲了出來，站著時(shí)倒也不顯，待踢到司閽的淺色袍子上，這才看得出來。不過，那又怎樣？

    凌云輕聲問道：“元家是不是離這里很遠(yuǎn)？”

    李世民想了想，恍然明白過來，可不是，元家離得遠(yuǎn)著呢，看這這丫頭腳上出血的模樣，多半是跑得太急，磨破了腳趾——就算她是一個(gè)癡兒，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忍痛跑這么遠(yuǎn)，也就是說，“難道阿錦真的出事了？”

    這話小丫頭聽懂了，忙點(diǎn)頭道：“是真的，是真的。大郎讓人抓著她，她的臉色就像死人一樣，我看見了！后來我還偷偷去聽了，我聽見大郎說，她最多還能撐兩個(gè)時(shí)辰……我已經(jīng)拼命跑拼命跑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過去兩個(gè)時(shí)辰，你們一定要趕緊去救她，趕緊去，不然阿錦姊姊就要死了！”

    李世民聽得直皺眉：“那你家大郎為什么要這么做？少夫人怎么也沒阻止她？”

    小丫頭茫然道：“大郎喜歡這么做啊，郎君也是，誰不聽話，惹他生氣，就打，就吊起來……阿錦姊姊可能讓大郎氣得要命了，我聽見他說，要讓阿錦姊姊生不如死又沒法斷氣，阿錦姊姊一定很疼很疼，我聽到少夫人都哭了，說她錯(cuò)了，嫁錯(cuò)了人，救不了阿錦啦?？砂㈠\姊姊是好人啊，她給我餅吃，還不讓別人欺負(fù)我，她是最好最好的人了，你們?nèi)ゾ染人?！?/br>
    這么說，是阿錦惹怒了元仁觀，所以元仁觀就要當(dāng)著二姊姊的面折磨死她？李世民的火氣不由騰地升了起來，回身就要上馬，卻聽到竇氏喝道：“不許去！”

    竇氏早就跟著凌云出了馬車，此時(shí)臉色已是冷若冰霜。世民急道：“阿娘，元大郎欺人太甚，就算咱們不管阿錦，難道也不管二姊姊了么？”

    竇氏心里卻是一片冰涼，一片雪亮。

    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小姑子傳來的那番話：“婕妤前兩日生辰，不是擺了宴席請家人入宮么？阿兄風(fēng)寒未愈沒去赴宴。晚間圣人來了，喝得高興后問起此事，婕妤便說舅舅病了，結(jié)果圣人笑著問她，那你舅舅是不是病得可以死了？”

    小姑子還驚疑不定，覺得皇帝或是戲謔。她卻明白，皇帝這是真的動了殺心——這些年來，這位皇帝想殺的人，還沒誰能逃過去。就算功高蓋世如楊素，不也在皇帝的再三“過問”病情后，不敢吃藥，生生讓自己病死了嗎？而楊素這樣的，已算是最好的結(jié)局，他們李家未必能有這樣的幸運(yùn)。

    這種事，近年來并不罕見，她甚至早就有了隱隱的預(yù)感，唯一沒想到的是，有姻親之誼的元家，居然成了皇帝刺向李家的毒刃！

    此時(shí)，別說陷在元家的二娘，就連被元仁觀邀去看馬球的三郎只怕也……想到三郎，她心里一陣刺痛，隨即卻只能告訴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大廈將傾，她只能保住一個(gè)算一個(gè)！眼下，給大郎報(bào)信的快馬眼下已在路上，不會讓他自投羅網(wǎng)；高家想來也會盡力庇護(hù)二郎；只有三娘，她必須盡快帶三娘去求大長公主，希望公主能看在竇五郎的面上容下三娘，給她一個(gè)安身立命之所。

    想到這里，她的臉色愈發(fā)冷肅：“事有輕重緩急，二娘的事回頭我自會料理，眼下家里還有多少大事急著要辦，大長公主和高家伯父都在等著咱們，你難道要把他們都丟下不管，卻為了一個(gè)婢女打上元家去？”

    世民還想再說，竇氏怒道：“你現(xiàn)在你就給我上車去坐著！”

    見竇氏真的動了怒，李世民只能垂頭喪氣地放下馬韁，轉(zhuǎn)頭往馬車走去。

    那小丫頭覺出不對，抬頭一看，剛才幫她說話的那個(gè)娘子也不見了，她忙沖上去拉住了李世民的衣袍：“你們怎么都走了？你們不去救阿錦姊姊了嗎？”

    李世民心里也不大好受，瞧了瞧竇氏才道：“我們得去辦更要緊的事，回頭才能去救阿錦姊姊，你也別回元家了，就在這里等著。我讓人給你餅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