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認知，讓緣杏有些恍惚。

    她回想起先前短暫見到太子弦羽的兩次經(jīng)歷。

    誰能想到太子弦羽那般孤高淡雅的人, 竟也做過這樣的事？

    難怪, 他好像很清楚她的病情，還格外關(guān)注她的身體。

    難怪, 他對自己仿佛有一些格外體貼的意味。

    難怪，如今回想起來, 緣杏也隱約有一種，太子對自己有印象的感覺。

    他們之間，竟還有過這樣一段往事。

    而且，太子弦羽的琴音，竟有與身為琴心伴生的羽師兄，相似的力量。

    怪不得，天庭中的仙娥們，會對羽師兄這樣的天資，都不屑一顧。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么太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仙界奇奇怪怪的天資數(shù)不勝數(shù)，有時候也會有原因不同、但結(jié)果相似的天賦。

    比如說緣杏用畫心，可以落筆成真，而玉明君的畫技造詣，同樣可以達到創(chuàng)造小世界的效果。

    靈心伴生的天賦固然少見，但中心天庭太子，身為天上地下唯一的至上天帝之子，有異于常人之處，也不必太奇怪。

    太子弦羽的能力乍一看與師兄相似，但這場景只有短短的幾句話長度，不能輕易就下結(jié)論。

    緣杏驚詫完了，心情亦逐漸復(fù)雜起來。

    救了她命的人不是師兄，而是太子弦羽，對她來說，是意料之外的事。

    她有一點點失落，同時，關(guān)于太子弦羽的印象，也逐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沒想到太子弦羽竟然曾為她做過這樣的事。

    或許，他有著比想象中，更加友好溫柔的性情？

    還有，先前兩次見面，都沒有好好向他道過謝，以后如果再見的話，一定要謝謝他的救命之恩。

    *

    同一時刻，明月之下。

    公子羽將琢音琴放在膝上，窗簾敞開，窗外是一輪渾圓皎白的明月，正與緣杏窗外的相似。

    公子羽閉目撫琴，彈一陣子，又抬頭望向遠方的滿月。

    緣杏不在北天宮，他心中忽然空了一塊，失了師妹坐在房中作話時的笑音倩影，甚至孤寂，仿佛只有窗外這一輪皎月，是能與師妹溝通心靈的聯(lián)系。

    師妹現(xiàn)在不知在做什么？

    可是睡了？

    亦或是還在畫畫？

    她今晚有沒有走到窗前看看，與他共享這一夜千里月明？

    公子羽內(nèi)心長嘆，手中琴音，不自覺染上了落寞。

    琢音琴好像也是這樣，今晚的音色都不如往日敞亮，弦音都悶悶的。

    待一曲畢了，它小聲道：“真希望杏杏早點回來呀?！?/br>
    “……嗯。”

    公子羽淺應(yīng)一聲。

    不等兩人再說，屋外忽然傳來有禮的敲門聲。

    公子羽一滯，道：“進來?！?/br>
    接著，推門打開。

    門外的，果不其然是柳葉。

    他謙卑地笑笑，恭敬呈上信封，道：“羽郎君，中心天庭又有信來了?！?/br>
    ――又來了？

    公子羽眉間微動，但對柳葉，仍是和顏悅色：“我知道了，謝謝，有勞?！?/br>
    “太子殿下不必多禮?！?/br>
    柳葉很快離開。

    待柳葉走后，公子羽將信拿在手上，卻遲遲未拆。

    琢音看到又來信以后，聲音有些惴惴的，它問：“你不打開看嗎？”

    公子羽抿唇，沉寂。

    他不必打開看，也能想象到里面是什么內(nèi)容。

    想必，又是父親寫來，催他回歸中心天庭的。

    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的第四封信了，催他回中心天庭的步調(diào)，比起往昔，越來越緊。

    公子羽握著信，良久，終于還是拆了。

    天帝那蒼勁而有氣魄的字體，當(dāng)即現(xiàn)于紙上。

    【爾赴北天十三載余，出師已近，何時返宮？】

    【當(dāng)事畢，速歸天庭。】

    短短幾行字，除去這些，便無多言。

    正如他一貫的筆風(fēng)，簡明扼要，理智，而無情。

    與師妹偶爾提起的，她和家人通信的家書不同。

    公子羽這邊，常催他歸天的書信來自于他的父親――天帝。

    但這些催他回家的信，多半并非是出于想念或者愛意，不過是要求。

    有時候，弦羽會覺得父親像是什么冷冰冰的虛化之物。

    他不像是人，更像是一種規(guī)則、天氣。他決定著世間之事，卻絕不夾雜任何感情，因而顯得刻板沉重。

    過去，他以為天帝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因此他為自己時而流露的情感感到羞恥難堪、無所適從。

    但后來，他見到北天君、東天女君，還有世間大大小小的帝君，才發(fā)覺除了天帝以外，其他人雖也是天君帝君，卻不會那么宛如無情。即使是像東天女君那樣生性淡薄的天君，偶爾也是會露出小脾氣的。

    唯有天帝，千萬年如一日，堅如冷石而不動。

    這有時會令弦羽困惑，甚至懷疑他究竟是不是尋常生靈，亦或只是天道的一道規(guī)則，寄托于有形的身體之中？

    天帝若是有心有情，那為什么一點都看不出來？就連他和母親都難以探尋他的內(nèi)心。

    若是沒有，那又為何會有他這個孩子？

    公子羽陷入沉凝。

    琢音看他神色不愉，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要回天庭嗎？”

    “不回?！?/br>
    公子羽將信折一折，沉著地用火燒了。

    琢音“啊”了一聲，叮叮咚咚發(fā)出了幾個音，泄露出他的慌亂。

    公子羽卻是平心靜氣，閉目不言。

    *

    自從知道，當(dāng)初在萬年樹下，為她彈琴引萬年樹開花的人，是太子弦羽以后，緣杏就開始有些難以集中注意力。

    萬年樹開花，對她來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南海神醫(yī)曾經(jīng)斷言過，若是沒有藥引，以她的身體活不過十五歲。

    緣杏記得她在樹底下等了很久很久，期盼開花。而讓萬年樹開花的人，于她而言，說是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沒想到，居然會是太子弦羽。

    緣杏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應(yīng)當(dāng)盡早去向太子弦羽道謝。

    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已經(jīng)知情，就應(yīng)該早點去表達謝意。

    尤其是，現(xiàn)在想來，之前在天宮，太子殿下也對自己多有關(guān)照。

    緣杏斟酌了幾天，終于下定決心，去尋了母親。

    狐女君聽到緣杏主動提出想要去中心天庭找太子弦羽，頗感驚訝，但卻道：“你有這份道謝的心是好的，不過，現(xiàn)在這個時節(jié)恐怕不行。”

    “為什么？”

    緣杏問。

    狐女君道：“太子現(xiàn)在好像不在天宮里。他也到了年紀，這幾年時不時都會離開天庭，在外游歷，反而是在中心天庭的日子少。另外，天帝和天后最近也有些忙碌?！?/br>
    “啊……”

    緣杏感慨地應(yīng)了一聲。

    她問：“畢竟是中心天庭，一年四季都很忙吧？”

    “雖說如此，但這回倒不是因為公事?！?/br>
    狐女君掩唇笑道。

    “是天帝與天后，在張羅為你剛剛問起的那位太子，訂下婚事呢?！?/br>
    這個答案，的確出乎緣杏的意料。

    她意外道：“太子弦羽不是比我和哥哥大不了幾歲嗎？這么早就要訂下婚約了？”

    “早是早了一點，不過這回提出要訂婚事的，倒不是天后，而是天帝。”

    狐女君瞇眼含笑：“而且，不是隨隨便便就要跟凡間選妃或者盲婚啞嫁似的包辦，而是那位太子殿下，自己找到意中人了?！?/br>
    緣杏聞言，愈發(fā)驚訝。

    她回想起記憶中那個霜雪寒月般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