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遲疑著，目光看像自己主子，得了他肯定的點頭，把藥碗端給了喜春，便退下了。

    白瓷碗中墨黑的藥汁還冒著熱氣兒，喜春拿著湯匙在碗中攪拌幾下，待溫度適中，輕輕勺了一口，舉到他嘴邊兒。

    周秉十分配合，不時抬眼看她，一口一口把藥汁兒喝掉。

    “你看我做何？”

    “你好看?！?/br>
    喜春輕笑，臉頰薄暈像天邊兒的云霞，煞是好看，她側(cè)過身兒，好氣又好笑：“我大哥素日里瞧著這般穩(wěn)重，君子端方的，倒沒想還能給你出主意?！?/br>
    男人，再老實去了幾趟花街茶坊，也能學(xué)成油嘴滑舌，張口就來。

    且，竟還十分管用。

    周秉當(dāng)然不會一五一十的告訴大舅兄他們鬧了不和，只問他如何哄人，寧書不知其中波折，面對周秉的問尋，頭一次被妹夫求上門，寧書只沉思片刻，便吐出了三個字，“不要臉。”

    茶樓街坊，哪個不是不要臉才哄得佳人們駐足調(diào)笑？要臉的只能在一旁無人搭理，正如他。

    喜春日日與周秉相處，對他性子也知道幾分，若是這背后無人出主意，按他這性子是斷然不會做這等事的，周秉也老實，喜春一問，便把大舅兄供了出來。

    周家錦衣玉食養(yǎng)大的公子，受人遵從，身家無數(shù)，何曾這般低下過頭顱的。

    喜春似嗔的面容一怔，似嘆息一般輕輕依偎過去，靠在他肩上：“往日不必再用你的身子來給我鋪路的?！?/br>
    周秉倒掉藥汁兒，身體自然恢復(fù)得慢，心有余力而不足時，健康聰慧的另一位主子便是所有人眼中能穩(wěn)定大局的人，會竭力輔助，而不是在兩位主子中諂媚討好。

    尤其這兩位其中一位早有經(jīng)年威望，只需在家主的位置上坐鎮(zhèn)，便足以掩蓋另一位所有的努力苛刻。他懂她為之付出的努力，又豈會忍心叫她甘愿折翼而困于后宅。

    官場上是一場沒有硝煙的爭斗，商場亦如此。

    喜春聰慧，又怎么會不知道這一番苦心。

    周嘉是趁著晌午安歇的一時半刻來的，背著小手，小臉兒認(rèn)真嚴(yán)肅，進了兄嫂房中，先四處看了看，沒見到嫂嫂人：“大哥，嫂嫂呢？”

    根據(jù)蔣翰的描述，如果兩個人吵架后有一人不在，多半是收拾行禮氣回娘家了。

    周秉垂著眼：“府中有事，你嫂子去忙了?！?/br>
    周嘉點點頭，背著手走了兩個來回，想著措辭，很是語重心長：“大哥，你別跟嫂嫂吵架了，娶媳婦不容易，勞財傷人，日子還得過下去的。”

    如果能給他吵個小侄兒出來也就罷了...

    蔣翰他娘每回跟蔣翰他爹吵完架，氣回娘家后過幾日總會看在蔣翰這個兒子的面子上回來的。

    周秉抬眼看他。

    周嘉目光清澈，跟大哥看了看，自覺已經(jīng)狠狠勸過了，盡了小叔子的職責(zé)，又背著小手告辭，出門遇上能干溫柔的嫂嫂，還福了個禮才回了自己院子。

    喜春踏進門兒，笑道：“嘉哥今日瞧著像個小大人似的，他過來做何？”

    周秉回想著弟弟的一言一行，寡言寡語的總結(jié)了句：“長大了吧?！?/br>
    都能在他面前來指點該如何跟媳婦相處了。

    打從周秉主動認(rèn)錯后，喜春兩個便說開了，放在明面兒上的規(guī)矩就是他不得在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平日出門商談?wù)拢艘矌缀跻煌叭?。周秉一出面兒，商戶們還當(dāng)往后周家的營生便由他當(dāng)家做主了，在數(shù)回商議時，周秉身體力行的表示仍由夫人當(dāng)家做主后才叫這些人消了念頭。

    喜春原本在談買賣時就挺會舉一反三，如今身邊坐了周秉這樣久經(jīng)商場的人，更沒人能在他們手中占上什么便宜的。

    期間莊寧縣梁家為明年的印染布匹來府城簽了契書，梁周兩家的印染和布匹互惠互利，每一載簽訂一回契書，去歲梁東家?guī)е蛉擞H上府城來簽訂契書，這回沒帶夫人，只身前來。

    喜春同周秉在周家親自宴請了梁東家，梁東家對去歲梁夫人的作為理虧，席上不住夸著：“我們莊寧縣也開了一家石炭鋪子，聽聞是夫人親自與那炭司談下來的，何家如今的石炭正是在周家進的貨物，夫人眼光可真好，如今那何家的石炭鋪子在縣里可紅火得很，連我家中都是采買的石炭，稍有幾個銅板的富裕人家也盡數(shù)置辦，只怕要不了多久，那何家的石炭鋪子就能超過我們梁家的布匹鋪子了。”

    石炭鋪子掙錢，卻還是沒這么夸張的。

    喜春抿唇先看了眼周秉，才道：“誰不知道梁家的買賣已經(jīng)做到那縣衙大門去了，你們掙一件衣裳的銀錢不知可買上多少石炭了?！?/br>
    “哪里哪里?！绷簴|家見喜春笑意盈盈，知道她沒有因為去歲夫人的事兒遷怒，到底不曾親眼見過，這回親眼見了，心里也松了。

    石炭鋪子的事喜春是一直關(guān)注著的，除了何家在湯縣等三個臨縣的情形，后邊定下的幾戶人家，包括寧家在縣中鋪子的情形她也不時問詢，按他們的貨物出貨數(shù)目判斷定下石炭的數(shù)目。

    石炭買賣在進入秦州府，又在府城和臨近縣中鋪開后，如今進入了平穩(wěn)階段，有序的延伸，喜春只消對對賬，定下石炭，查驗好壞，分發(fā)給幾戶便是。

    周秉的傷已經(jīng)好了個七七八八。

    喜春二哥寧為找上了門兒，是來自薦跟喜春談一筆買賣的。他想在府城里開一間藥鋪，但苦于銀錢不夠，便想找喜春這個妹子一起合伙做買賣。

    “坐堂就我一人足以，若實在忙碌，師傅江郎中也能來，師傅有往來的進貨渠道，收購的藥材都是極好的，偶爾小弟也能炮制不少好藥來，進藥材方面你不必?fù)?dān)心?！?/br>
    喜春也公事公辦，問他怎么想來府城開鋪子了，還帶著出錢人的挑剔：“府城里醫(yī)館不少，坐堂出診的大夫沒有一百也有好幾十人，更不提那些學(xué)徒、抓藥的，有擅長治外傷的，有擅治內(nèi)傷的、小兒的...林列其中，十分繁多?！?/br>
    像生老病死這幾等大事，人們更愿意相信德高望重的大夫，而若要德高望重，少說也都是在府城里醫(yī)館中開了多年的鋪子，口碑、醫(yī)術(shù)都有傳播，別人才會去請，像他二哥這樣驀然闖進城中開醫(yī)館，只會賠得只剩傾家蕩產(chǎn)。

    二哥的醫(yī)術(shù)，當(dāng)真不是喜春這個當(dāng)妹子的不信任，可他連周秉的傷勢都確診不了，顯然在醫(yī)術(shù)上還欠缺經(jīng)驗和火候，貿(mào)然開醫(yī)館，喜春并不看好。

    她傾傾身，跟周秉商量起來：“這事兒你怎么看？”

    周秉從袖中伸手拉著她的手，置于寬袖之下，大掌在手心捏了捏，帶著手心相觸的溫度來：“夫人做主就好?！?/br>
    寧為對喜春所言深以為然，但他想在府城開鋪子是做過一番調(diào)查的，認(rèn)真跟他們分析：“妹子你有所不知，江師傅與我這些年在村里，不時雖也有縣里、四鄰村落的人找來看病，但師傅醫(yī)術(shù)高超，這兩年慕名尋來的病人已經(jīng)十分少了，直到前些日子沈家公子登門?！?/br>
    沈凌登門，叫寧為眼前頓時打開了一扇窗。

    府城富裕者多，普通人家日子過得也十分有模有樣，但正如沈家公子喜辣一般，在飲食方面，因為府城可供選擇的吃食多，府城人多有飲食混亂的狀態(tài)，長期的飲食不合理，便會更容易滋生各種復(fù)雜的病痛來。

    這一點與縣中和村落里十分不同?？烧詾檫@不同，才叫寧為看到如沈公子一般，潛在的，隱藏的那些復(fù)雜病痛的人群應(yīng)是更多的，可因為含蓄，或是舍不下臉，許多人便只得悄悄忍著。

    寧為不摻和家中的石炭營生，他心里早就有了成算。

    喜春聽著覺得不大對勁兒，又見他提及沈公子，想起沈凌的病癥，心頭咯噔一聲兒，問得猶豫起來：“二哥擅長治哪方面？”

    寧為四處看了看，見沒有外人，但到底還是壓低了兩分聲音來，為自己擅長的醫(yī)術(shù)冠上一個名頭：“男人隱疾之癥?！?/br>
    喜春都呆了。

    周秉迅速伸手捂住她的雙耳，不叫她聽到這等污濁之詞。

    標(biāo)準(zhǔn)的掩耳盜鈴。

    作者有話要說：　　~

    沈凌：我為寧家的家業(yè)做出過貢獻(xiàn)。

    感謝在2020-10-12 23:56:04~2020-10-13 20:57: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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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6 章

    秦州府地皮鋪子說不上貴, 但也稱不上便宜，尤其是在繁華熱鬧的各主街之上，緊挨玉前街碼頭的街坊, 幾乎是早早所有鋪子就被定下了。

    整個秦州府誰不知道把鋪子開在玉前街的街坊是能掙錢的, 還不等空鋪子放出風(fēng)聲兒，這種鋪子就已經(jīng)定下，尤其是各大商戶, 最是消息靈通，前腳東家正有意思要賣，后腳就有人登門把鋪子盤下來。

    過了繁華熱鬧的街市, 便是各大坊市住戶前的舊巷子, 小吃食鋪、小雜貨鋪等都匯聚在此處，余下背陰小巷的鋪子除了偶爾有人路過, 幾乎無人踏足。

    這就是秦州府如今各大街鋪的情形。

    喜春被嚴(yán)苛鍛煉過的商場敏銳, 叫她幾乎在聽過了兄長寧為的分析和他擅長的醫(yī)術(shù)后, 腦子里就轉(zhuǎn)開了, 從鋪子、現(xiàn)有醫(yī)館、大夫、醫(yī)館診治方向等綜合思量起來。

    府城中如今涉及衣食住行的鋪子數(shù)不勝數(shù), 醫(yī)館也有不少, 諸如仁和堂、回春堂等有名的醫(yī)館，都是十分有名望的, 周家如今請的大夫便是回春堂的出診大夫, 醫(yī)術(shù)高超，備受推崇信賴，口碑十分不錯。

    但這些醫(yī)館所診治的都是內(nèi)外傷痛等病癥, 對許多疑難雜癥仍舊秉持著保守的溫吞法子，并沒有專門為了迎合這一部□□患有難言病癥的人診治和開設(shè)醫(yī)館，多數(shù)人提及起來, 都是遮遮掩掩的。

    兄長的這個醫(yī)館當(dāng)然可以開，他又不跟現(xiàn)有醫(yī)館的診治方向沖突。相反，他這個醫(yī)館專診治各種身患隱疾的人士，只要cao作得好，便是從現(xiàn)有醫(yī)館中開辟出另一條路子來。

    兩只小手把大掌從耳邊移開，小臉兒上十分認(rèn)真：“我覺得二哥這個提議非常好?！?/br>
    這個走這樣路子的藥鋪，若是換了一個人到喜春面前來自薦，喜春肯定二話不說就應(yīng)承了，現(xiàn)在面對的是自己的親兄長，喜春肯定之余又免不了復(fù)雜。

    在喜春的心里，她一直認(rèn)為她二哥學(xué)習(xí)的是正經(jīng)醫(yī)術(shù)。

    就是專替人看病、開方子的大夫。青衫長袍、君子端方，哪怕做的是替人看病這等事，但做起來卻自有一股灑脫隨性，如天邊皎皎之月，更有一個合格大夫應(yīng)有的冷靜自持。

    如今面前的男子仍舊冷靜自持，長袍青衫，規(guī)矩有禮。誰能知道他還學(xué)了這樣一門手藝來？

    “二哥，爹娘知道你跟著江郎中學(xué)的醫(yī)術(shù)是這...這個嗎？”

    喜春未出嫁時，與村里其他人家一般，覺得江郎中是一位溫和的大夫，醫(yī)術(shù)雖算不得高超，但平日的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去拿些藥丸子吃了總是見效的，再大了去的病癥江郎中治不了，村中人也深以為然。畢竟鄉(xiāng)下郎中呢，要真有大本事，早就去到縣里開藥鋪去了。

    就連喜春都沒有懷疑過，原來江郎中深藏不露，竟還把這一身本事傳給了她二哥。

    可能有什么...幻滅了。

    寧為古怪的看了眼妹子：“學(xué)無前后，達(dá)者為先，喜春你應(yīng)該知道這個道理的，江師傅是個十分偉大的人，在醫(yī)術(shù)治病上，無論診治何種病癥，只要能治好，便是值得推崇的。”

    在他們醫(yī)者眼中，病者是沒有區(qū)別之分的。

    有一瞬，喜春在他正氣浩然的言辭中很是羞愧不已。

    寧為以為妹子這是不信任自己的醫(yī)術(shù)，當(dāng)即表示：“這樣，我給妹夫診一下?！?/br>
    周秉一瞬繃直了身子，擺擺手：“不必，我身子很好?！?/br>
    “二舅兄，藥鋪的事我們應(yīng)下了！”

    寧為心滿意足的走了，說是要去給江郎中報這個喜信兒。

    他是一早來的，這會兒時辰也不早了，喜春留他用午食兒，寧為不肯，著急趕回去，喜春只得由了他，朝外邊看了看天色，喜春起了身兒，準(zhǔn)備去廚房說一聲兒今日備下的飯菜：“昨日見你愛吃那糯米球，我叫人去備一道來。”

    她剛走了兩步，后邊周秉繃著臉：“我沒病?！?/br>
    喜春抬腳的步子一愣。

    周秉又加重了聲音，重復(fù)一次：“我沒病?！?/br>
    喜春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哭笑不得的順著點頭：“是是是，你沒病?！?/br>
    誰沒病還用得著特意點出來的？

    都準(zhǔn)備做這門買賣了，喜春也想開了。不就是男人的隱疾么，挺好的。人這一輩子不長不短，都吃這五谷雜糧，誰又能保證自己不生病呢？

    她余光撇了撇周秉，覺得以后他要是有了隱疾，有二哥在，也不至于跟沈家公子沈凌一般四處尋醫(yī)求藥了。

    周秉靠在椅上，黑沉的眼閃過滿意之色。

    糯米球是外邊推著小車的小吃食兒，放著兩個簍子，前邊放糯米球，后邊擱著爐子，邊角插上一支梅花，爐灶上蓋著荷葉，幾個銅錢煮一碗，里頭還擱著紅彤彤的小果子，紅白相間，溫?zé)嵫U裊的氣兒緩緩升起，襯得十分好看。

    這種小吃食本是周嘉兄弟幾個愛吃的，前回先生考校他功課，得先生評了個甲等，叫伴讀蔣翰慫恿來兄嫂面前討?yīng)剟?，便吃上了一回糯米球，兩個弟弟沾了兄長的光也得了半碗，周秉跟喜春嘗了嘗，周秉倒是極愛這口味兒。

    喜春看在眼里，心里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