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批百姓悄悄往亢父行進(jìn)之時，亢父內(nèi)的周寧也收到了項梁傳來的嘉獎。

    周寧笑了笑，對喜和高道：“可以動手了。”

    于是所有違背她命令，在城破后有搶劫凌虐百姓行為的士卒，全部被綁到了集市，周寧又召集全縣百姓前來觀看，然后將所有犯禁之并斬首示眾，以明自己信守諾言、不傷百姓之心。

    亢父泣涕漣漣、感激涕零，終于徹底歸心。

    在他們心里周寧是和楚軍分離開的，周寧是光胡軍的首領(lǐng)，而光胡軍才是真正的愛民惜民的軍隊。

    君不見楚軍士兵傷民時，是光胡軍的士卒阻攔。

    君不見今日高臺上揮刀斬首的是光胡軍，引項受戮的是楚軍！

    要是周君永遠(yuǎn)留在他們亢父縣就好了，亢父百姓如是想。

    周寧在亢父，亢父百姓心里踏實，不過幾日功夫就恢復(fù)了平常的熱鬧，而兩百多里外的東阿，戰(zhàn)斗剛剛打響。

    東阿之戰(zhàn)是硬戰(zhàn)，雙方都沒用什么奇謀詭計，就是硬拼。

    田榮不同與魏王咎，他是個有些偏激的血性男兒，一見援兵來了，還守什么城啊，果斷的開城迎敵。

    而章邯亦是毫不退縮，眼前兩方，一方在臨濟(jì)城外被他斬殺了賊首，另一方先敗于栗縣，又?jǐn)∮谂R濟(jì)，皆是手下敗將，他有何畏？

    于是三方皆是硬刀硬槍的沖殺。

    都言驕兵必敗，這次輪到自出關(guān)以來未嘗敗績的章邯成了驕兵。

    他確實是輕敵了，他小瞧了項梁。

    無論栗縣之戰(zhàn)還是臨濟(jì)之戰(zhàn)，他其實都沒有正面對上項家的精銳，而項梁卻是對他極為重視，自四月敗于栗縣后，便于薛縣休整了整整三個月，此次是有備而來。

    此戰(zhàn)章邯大敗，引兵南撤兩百余里，駐兵于濮陽城東，為了一舉殲滅秦軍主力，項梁派項羽和劉季領(lǐng)兵追擊章邯，而項梁則在東阿附近，等待齊趙兩國出兵，合力西進(jìn)。

    然而他的等待終究是虛耗時間，田榮在項梁的幫助下，解了圍困東阿之局后，即刻便領(lǐng)兵歸國，去找那新齊王田假的麻煩，而趙國依舊內(nèi)戰(zhàn)中。

    但此時的項梁不生氣，因為楚軍捷報頻傳。

    項羽和劉季追擊章邯，先是攻下了濮陽東南方向的城陽，城破之后又是一次屠城，后在濮陽城東與章邯交戰(zhàn)，又一次大敗章邯，將章邯逼進(jìn)了濮陽城內(nèi)，只能據(jù)城而守。

    加上周寧攻下亢父之勝，這個月，他們已經(jīng)連續(xù)四次大敗秦軍了，所以項梁的心情很好。

    而就在項梁心情很好的時候，周寧適時的病了。

    望對前來看望的項莊和曹咎道：“約摸是攻城那日淋了雨，埋下了病根，如今天氣轉(zhuǎn)涼，就引出來了?！?/br>
    第97章 進(jìn)退

    項莊和曹咎聞言皆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么多年周寧體弱多病的形象已經(jīng)扎根他們心里了，一說周寧病了，誰也不會多想, 更別提那日他們都是看著她淋雨的。

    囑咐周寧好好休息，又囑咐望好好照顧先生后，兩人便退了出去。

    亢父諸多事情，便由項莊、曹咎和喜、高他們商量著來, 大家都默契的盡量不打擾周寧休養(yǎng)。

    包括喜和高在內(nèi)的, 最先跟隨周寧親兵中原本就有頗多人是秦吏出身, 而亢父內(nèi)的情報分部成員更是直接就是原本亢父縣的秦吏，所以亢父的吏治很快就恢復(fù)了正常的秩序。

    這個秩序依托于秦朝的舊律, 卻不同與秦朝法律，秦律嚴(yán)刑重罰，而新法則講究罪責(zé)相當(dāng)，這是自吳中縣起義后，喜帶人一點(diǎn)一點(diǎn)修改出來的。

    新法如今雖然還很有些粗略, 但比劉季入關(guān)時大而化之的約法三章，即“殺人者死, 傷人及盜抵罪”，已經(jīng)細(xì)化完備了許多。

    劉季的那三章, 也就是一個好喊的口號，方便傳播，也很刷好感，但世事錯綜繁雜, 哪里是三條法律就能概而論之的, 因約法三章就對劉季歸心的關(guān)中在史書未載之處, 還不知又多少齷齪呢。

    總之, 亢父民心之定，秩序之穩(wěn)，遠(yuǎn)超項莊和曹咎的想象。

    但□□穩(wěn)了太無事了，于將領(lǐng)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曹咎很想動一動。

    他道：“亢父已定，咱們的士卒也修整了十來日，這幾千號人日日空耗光陰糧響也不妥當(dāng)。”

    項莊會意，“你的意思是？”

    曹咎道：“聽聞武信君在東阿城外等齊、趙出兵，而后并力西進(jìn)，咱們不如領(lǐng)兵前去，助武信君一臂之力?！?/br>
    項莊有些遲疑，“叔父并未召喚我等前去?！?/br>
    曹咎道：“武信君未召，必是不知道此處的情況，我等將此處的情況報與他知便是，亢父城如此安定，又有周先生坐鎮(zhèn)，只是守城而已，必不會有失。”

    這個項莊也點(diǎn)頭認(rèn)同。

    他們雖然不知道周寧還有兵馬在外，曾于攻城之時在城后sao擾協(xié)助，但只從喜當(dāng)初散播流言之事以及城內(nèi)能夠短短時間恢復(fù)吏治之事，就能看出周先生的本事。

    曹咎見項莊認(rèn)同自己所言，便又湊近他道：“再者，諸位將軍如今都在外征戰(zhàn)立功，獨(dú)獨(dú)你我二人安居此處，到時候論功行賞……”曹咎兩手握緊搓了搓，“豈不尷尬？”

    反正他在此處聽得項羽和劉季連立戰(zhàn)功，心熱極了。

    項莊蹙眉沉吟片刻，顯然也是意動，于是他問道：“那你說，咱們帶走多少兵馬合適？”

    曹咎伸手比了個數(shù)，項莊皺眉道：“這只怕不好吧，叔父攏共撥給咱們五千人，攻城后，戰(zhàn)死八百余人，重傷六百余人，還有輕傷千余人，咱們要是帶走三千人，那余下給先生的……”

    就都是些傷兵殘兵了。

    曹咎卻道：“先生手里還有一千親兵?！?/br>
    這說的是，周寧一路行來招募的士卒。

    項莊一時沒有表態(tài)，曹咎又道：“咱們只帶走三千人，已經(jīng)是為先生留足兵力了，都是為了反秦大業(yè)，難道還要計較這些你的我的？”

    這話其實是在模糊重點(diǎn)，他們要帶大軍走是為了攻城立功，難道病愈的周寧就不需要參戰(zhàn)立功了嗎？

    但項莊還是點(diǎn)了頭。

    兩人先派人往項梁那邊送了信，收到回信后，便來向周寧請戰(zhàn)。

    周寧半躺在榻上，她因為身體不適需要常常躺臥，所以一頭青絲散落著，此時兩縷頭發(fā)落于頰邊胸前，越發(fā)稱得她的面白而瘦弱。

    原本理直氣壯、毫不心虛的曹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兩人尷尬的說了來意。

    周寧笑了笑，半點(diǎn)不介意，反而有些慚愧的道：“說來是我拖累了兩位將軍，此事該由我主動提出才是，我這就手書一封，為兩位將軍請戰(zhàn)?！?/br>
    望眨巴眨巴眼，低下頭去。

    項莊聞言越發(fā)羞愧，曹咎干笑道：“那個，不用，不用勞煩先生了?！?/br>
    周寧清汵汵的眸子一派不解的看向他。

    曹咎不自然的避開周寧的視線，“那個，我和莊已經(jīng)送了信了?！?/br>
    “這樣啊，”周寧溫和的笑了笑。

    望抬頭看向她，只見她眉頭微蹙，卻不是不滿，而是一副全心為曹咎和項莊謀劃考慮、不帶半點(diǎn)私心雜念的模樣，她道：“只怕武信君不允，我雖然體弱，但畢竟是此次統(tǒng)兵的主帥，還是由我親自修書一封，更有機(jī)會些。”

    項莊和曹咎聽完更是羞愧，繞過主帥越級請戰(zhàn)，是他們小人之心了，兩人視線游移，皆不敢與周寧對視。

    而站在兩人側(cè)后方的望則是嘴巴微張，一臉驚嘆。

    “那個，叔父已經(jīng)允了?！表椙f硬著頭皮回道。

    一個“已經(jīng)允了”可見他們私心之重，行為之鄙。

    他們不僅防著周寧不允，越級請戰(zhàn)，還特意等到那邊回了信，成了定局，才來稟告。

    如此考慮周全，可見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之后，欺她呢。

    兩人低著頭，以為要迎來周寧不屑的冷笑和斥責(zé)，但出乎兩人意料的是，周寧并未指責(zé)他二人。

    她只是短暫的錯愕后，便又恢復(fù)了溫潤理解的笑容，她道：“兵事是生死之事，帶的兵越多勝算越大。咱們帶出來的五千人，拋開此次戰(zhàn)亡和重傷之人，還有三千五百余人，除此之外還有我的親兵一千，再從城內(nèi)招募五百士卒，便可湊足五千，兩位將軍便領(lǐng)這五千人前去吧?！?/br>
    項莊和曹咎聽完，簡直羞愧得恨不得時間倒回，將他們那些卑鄙的心思和行為抹去。

    先生高風(fēng)亮節(jié)如郎朗明月，越發(fā)叫他們看清楚自己內(nèi)心溝渠里的腌臜不堪。

    兩人哪里有臉接受周寧的拳拳好意，曹咎搖頭道：“先生的親兵是先生一個個招募來的，還是留下保護(hù)先生、為先生守城的好。”

    項莊也道：“我們明日便要出發(fā)，新招募的士兵根本沒工夫訓(xùn)練，重筑城防還有秋收等事也都需要壯士，這也免了吧?！?/br>
    周寧想了想，對項莊笑道：“你說得有理?！?/br>
    項莊和曹咎聞言皆松了口氣。

    周寧又轉(zhuǎn)向曹咎笑道：“我那一千人你們還是帶走吧，都是平常訓(xùn)練好的，帶上戰(zhàn)場就能用，不會耽誤你們功夫?！?/br>
    周寧笑了笑，“城內(nèi)招募的新兵你們帶出去征戰(zhàn)不便，但我用來守城卻是足夠了?！?/br>
    曹咎和項莊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里的慚愧，項莊此時根本不敢與周寧對視，他和先生相識數(shù)載，居然為了些許功勞利祿就……

    項莊掩面低頭。

    曹咎也是撐不住了，干脆咬了咬牙，直說道：“我和莊帶走兩千五百人便足夠了?！?/br>
    周寧蹙眉不贊同的看著他，正要再勸，曹咎又道：“受傷的士卒全部留在城內(nèi)修養(yǎng)，等那輕傷的一千士卒傷勢恢復(fù)，再加上先生手里的一千人，正好可供先生病愈攻城之用?！?/br>
    周寧依舊是滿臉不贊同之色。

    曹咎拉起項莊的胳膊，反而一副勸傻白甜機(jī)靈點(diǎn)的模樣對周寧道：“先生若不趁如今積攢戰(zhàn)功，等武信君擊敗章邯，天下落定，到時論功行賞，只怕要居于末位了?！?/br>
    曹咎言罷，不給周寧再拒絕的機(jī)會，拉著項莊大步離去。

    被人當(dāng)做傻白甜的周寧云淡風(fēng)輕的笑了笑，她的神色輕松平靜，目色清冷明亮，哪里還有方才的苦勸擔(dān)憂之色。

    望閉攏嘴巴，滿目的欽佩，腦門上幾乎沒刻上三個字：學(xué)到了！

    周寧抬眸看了他一眼，放松的仰面倚在榻上，半闔著眸子淡聲道：“這樣的計謀只對那有骨氣、有良心、知羞恥的人有用?！?/br>
    只有這樣的人才會知道你的退讓，理解你的好意，生出羞愧之心，并且想要回報。

    若換成別的，比如劉季那樣的人，此時絕對是點(diǎn)頭道謝感恩帶走四部曲。

    “有的人，你退一步，他見好就收還算良善的，最怕的是人心不足，得寸而盼進(jìn)尺。”

    望點(diǎn)了點(diǎn)頭，周寧又道：“讓喜傳信，后日便叫黑帶著彭越進(jìn)城吧。”

    “是?！?/br>
    次日，項莊和曹咎羞愧的如愿領(lǐng)兵去往東阿會師，然而叫他二人羨慕的項羽和劉季此時卻遇到了麻煩。

    章邯于濮陽城東不敵后，果斷的退守濮陽城內(nèi)，為防項羽和劉季攻城，又掘開河堤，引來黃河之水為護(hù)城河，環(huán)城自固，項羽和劉季攻城不得，便引兵往城陽南走，走到距離城陽七十里的定陶城。

    定陶城內(nèi)的秦軍堅守，項羽和劉季沒能攻下，又再往西走，到了距離定陶一百八十里的雍秋。

    雍秋距離定陶都有一百八十里，可想而知其離章邯所在的濮陽有多遠(yuǎn)。

    觀項羽和劉季的行軍路線，明顯可以看出他們沒有長遠(yuǎn)的作戰(zhàn)謀略的，只像是將城池當(dāng)做倉庫的盜賊，打得下便撈空走人，打不下就換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