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我今日自個兒去明圣寺就好。” 慕明韶微微垂下腦袋,發(fā)覺聽到的只是這么一聲,臉上頓時暗了幾分。 他今日得知慕明帆過來,特意挑了身頸子低的外袍,襟口甚至未繡花紋。 便是想讓慕明帆瞧瞧他頸子上那道牙印。 結(jié)果對方不曾將視線投到他這處,謝依依這會兒竟還將他撇下。 將他們二人間的疏離在慕明帆跟前展現(xiàn)的一清二楚。 是以,他眉頭緊皺,未曾有半分猶豫,面上如落了層風雪一般,冷聲拒絕道: “今日不巧,明韶外出有事,大哥不妨還是等明日過來商談。” 慕明帆并未察覺出什么,他來時便已考慮過此番狀況,他到底勸說不了慕明韶。 眼看著他就要點頭應下,謝依依心底微慌,連忙揚起聲搶在她前頭說道: “不必了?!?/br> 等兩人視線都莫名地投到她身上,她左胸口處跳得更激烈了幾分。 偏也只能只能強壓著,斂下眸子向慕明韶身子又貼近幾分,讓自己的小聲的嗓音顯得極為細柔。 “殿下每日都能見著我,太子殿下所要同你說的,卻興許是過時不候的要事?!?/br> 言語微頓,她緩緩抬起了眸子,輕牽起慕明韶掩在袖中的手,出聲仍是那般柔緩: “依依不希望自己耽擱了殿下的正事?!?/br> 那雙含水般的杏眸與慕明韶相對視,眸中映出他的模樣,仿佛滿眼都是他。 慕明韶心里生出的不滿總算緩和不少,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了幾分,對著身前乖順至極且為他著想的嬌人兒實在吐不出拒絕的話語。 況且,她這般模樣,亦不像是一心念著遠離他。 他轉(zhuǎn)過眸子看了眼站在原處的慕明帆,心底的那股子煩躁仿若一瞬散了個干凈。 再回首,揉過謝依依發(fā)絲,其后便是對她放柔了聲道: “本王送你到王府門?!?/br> 謝依依聞言,垂下腦袋,頷首應下。 這番要求她自也不可能再拒絕。 待到進了馬車內(nèi)坐下,她才徹底松了那口氣。 她對她祖母的過往倒沒什么想知曉的,初聽及還有幾分激動,后來細想到底斯人已逝,知曉的越多,能引起她感傷的事物越多,倒還不如像現(xiàn)在這般,只每年祭日祭奠一番。 令她在意的,還是玄濟大師,興許有法子徹底醫(yī)好樂安。 如此,哪怕她只是在其中出了少部分份力,也有足夠的自信,到慕明帆跟前,讓他因著這番恩情,想方設法護她回華京城。 等回了謝府,有兄長的庇佑,便能完全安下心來。 第四十九章 馬車駛到寺門口, 不得不停下,余下的路程只能依靠雙腿。 身旁圍了群侍衛(wèi)還有慕明韶派過來的兩個小丫鬟,謝依依只能乖乖先去了祭拜求子觀音的佛堂。 寺內(nèi)深處是一層高大的佛塔, 外部圍著一圈佛堂,最中央是一棵傳聞生長了上千年的祈愿樹。 敲擊木魚和僧人低聲誦讀經(jīng)文的陣陣聲響, 聽得人心緒愈發(fā)安寧。 祭拜過后,謝依依借口留下,磨磨蹭蹭寫了許久的心愿,待丟上祈愿樹的剎那, 終于瞧見玄濟大師自廊下匆匆走過。 拐了個彎向她這處走來。 未及走近,那渾厚滄桑之聲遠遠傳來。 “夫人有佛緣, 可要去大堂內(nèi)求一簽?” 謝依依等得便是玄濟大師尋來,自然毫不猶豫柔聲應下。 玄濟大師遠名在外,尋常丫鬟侍衛(wèi)也識得,他主動邀人求簽亦是難得,也無人阻攔, 催著謝依依趕緊回府。 只是侍衛(wèi)雖被兩個羅漢僧攔在門外,那兩個小丫鬟卻還是跟著進了寺內(nèi)大堂。 因是個尋常日子,大堂內(nèi)擠了四五香客, 卻恰好還余了一個空著的蒲團。 謝依依跪在蒲團上, 纖長柔嫩的握住簽筒輕輕搖晃,有幾分心不在焉。 她與玄濟大師要說的, 也不是不能讓慕明韶聽見,但她出門尋的借口只是求子,若讓他知曉了,她早盤算了旁的事,尤其是樂安之事, 多少有些憂患在里頭。 “咚”一聲輕響,簽筒內(nèi)晃出一根簽子。 謝依依下意識俯下身子,還未來得及查看。 那簽子便被一只褶皺的手拾走了。 玄濟大師似笑非笑地眼神從她身后兩個小丫鬟身上掃過,悠長地對兩人開口道:“老僧解簽向來都是單獨與人相說?!?/br> 謝依依未給兩個面面相覷的小丫鬟一點兒機會,對著玄濟大師微微頷首,便同他繞進了大堂邊的一間屋。 靜室正有兩名僧人打坐冥思,玄濟大師毫不客氣暫且讓兩人從另一扇門出去等著。 一切順利地令謝依依不由覺得,玄濟大師早就料想到一切,刻意在祈愿樹下與她相逢呢。 目送那兩位僧人離開,玄濟才轉(zhuǎn)過身,兩條胳膊垂在身材,輕聲道: “夫人,你今日前來為的應當也不是求簽?!?/br> 聽得她連搖頭,略帶幾分尷尬地回道: “不必…不必這么喚我?!?/br> 玄濟大師卻只是對她擺了擺手,自顧自繼續(xù)道: “其實老僧與夫人的祖母相識多年,卻也有許多年不曾見過面了。” 謝依依下意識以為他如此說,是因她祖母過世了。 下一瞬,卻又聽他道: “當年老僧不過剛受了足戒,下山歷練,偏得打抱不平,最后犯了心病,險些喪病?!?/br> “后來,是夫人的祖母將老僧救下。” 玄濟大師說話時,目光透過前方的門望向極遠之處,手捋過長須,嗓音也比尋常時候更悠遠。 謝依依卻一時愣了。 她可從來不曾知曉她那位祖母還有這般的本事。 玄濟大師卻似是并未察覺她的困惑,只兀自繼續(xù)說道: “老僧這幾年用于醫(yī)治樂安的方子,皆是按著當年夫人祖母醫(yī)治老僧的來配的?!?/br> “大師,你是否是弄錯人了?” 她聽到那番話,終是沒忍住將之打斷。 玄濟大師卻頭回帶了一絲情緒反駁她: “救命恩人,老僧怎會弄錯?” 他面上那篤定的神色,險些讓謝依依以為自個兒記憶出了差錯,咬著下唇,輕聲回道: “可……我不曾聽過祖母有何濟世醫(yī)人之能?!?/br> “因我寺曾經(jīng)極為誨醫(yī),她當年救下老僧,自該付出幾分代價?!?/br> 玄濟大師話音剛落,謝依依直覺自己聽見一聲木頭簽子被掰斷的聲,只是被那寬大的僧袍擋住,她也不能確信。 畢竟玄濟大師向來從容淡然,實在不似一個會輕易起情緒的。 她緊抿著唇,半晌未反應過來,對方所言究竟是何意。 “老僧便是與夫人說了,夫人也不一定知曉,尋常人不管江湖事,你祖母當年因救下老僧被趕出現(xiàn)今避世數(shù)十年的棲云派。” 玄濟大師繼續(xù)用滄桑悠遠的聲與她語調(diào)淺淡的解釋著,似是知曉她完全不知曉,也并未細說,將話題又轉(zhuǎn)至樂安的病上。 “當初老僧篤定夫人與老僧那舊識有關(guān),并非單因容貌,還有夫人身上有與舊識身上一模一樣的香味兒,當年舊識用自個兒的血救下老僧性命,興許那血即是一味藥?!?/br> 聞言,謝依依滯了一瞬,忽地憶起慕明韶曾經(jīng)也如此說過。 她自個兒自是嗅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味兒。 但聽得這番話,她完全顧不得細想,搭在身前的雙手猛然相握攥緊,略有幾分急切地詢問道:“既然這樣,那我也能如此?” 她這模樣令玄濟法師那雙白眉下的雙眸也凝住了會兒。 滄桑的聲中才帶了些無奈回她:“夫人與樂安這般要好?且不說是否可行,若是最后得要了夫人的命如何?” 聞聲,謝依依垂下了眸子,盯著地面上自己那雙精致的淺黛繡花鞋鞋面。 最后才因?qū)χ髱熒矸莸哪欠菪湃?,輕嘆了聲氣緩緩回道: “若能醫(yī)好樂安,太子殿下便欠下我一份極大的恩情,到時我便可借著這份恩情,令他派人護我回家。至于……我祖母亦是活過了耳順之年。” 嗓音細柔,卻說的十足堅定。 玄濟大師也未再堅持,閉上清明的雙眸,緩緩緩緩回憶著。 “當年老僧大抵費了五六日才回過氣來,余下的,依靠尋常藥物就好,這是方子?!?/br> 他說著,邊將方子遞了過來。 “多謝大師。” 謝依依捏著手中折了四折的紙張,心底生出幾許感動之意,眼尾忽地紅了。 將紙張小心翼翼塞入了荷包之中,對著眼前的玄濟大師微微俯身致謝。 若能回去,日子便能悠然安心地過下去了。 “依依并非冷情,只是祖母已逝,對她之事也實在不愿探知。若…若樂安身子真能恢復,依依往后可能不會再踏入明圣寺。” 她要回華京,至多再去相似的明金寺,能相逢便是緣,不能,也只能作罷。